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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怎么好意思麻烦姑娘”
“不麻烦,不麻烦,你想听什么曲子?”
“这个随便吧。”杜立平体贴地说,万一他点的曲子她不会弹,岂不让人尴尬?
“随便?哪有随便这首曲子?”红衣女子一翻白眼,她最受不了扭扭捏捏、不干不脆的人了。偏偏上她这来的大部分都是这样的人,总喜欢先文绉绉地礼让一番,再卖弄一下文采。看样子这个半死不活的也是个瘟生(她在心里把文人书生一律称作瘟生)。
“这”杜立平脸一红,他从来都是谦和守礼的,可是看样子这个爽直的姑娘不喜欢太讲礼节,只好不再客气了。“那就有劳姑娘弹奏一曲清平乐吧。”这首曲于流传极广,这位姑娘也许会。
“好吧。”花想容手指一拨,锉锵有力的琴声回荡在室内。
她的琴艺竟如此之好,杜立平聆听着琴声,看着她端坐抚琴的优雅姿态,一线发丝垂在俏丽的脸侧,更添妩媚的风情。心中微微发热,这样一位才貌双全、心地善良的女子,就是书中的颜如玉吧?
“还想听什么曲子?”一曲弹罢,花想容抬头又问,却见杜立平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发呆,也不知在想什么。“喂!想什么呢!”这个小子起色心了?哼,就知道臭男人没一个好的!连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也能转歪心思。
“啊?什么——”杜立平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腾地一下直红到耳根。看见佳人不高兴地瞪着自己,更加心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嘻——”花想容禁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原来只是个呆头鹅、愣小于。瞧他那手脚都不知放哪里的样子!
看她笑了,杜立平松了口气,幸亏没有惹恼了佳人,自己平时滔滔不绝舌战群儒时的伶俐口才都哪去了?真糗!
“算了,我随便弹几曲听一听吧。”纤纤玉指一划,琴声柔婉仿若青光浪漫,百花盛开,少男少女诉说衷情,旖旎柔媚,正是一曲桃夭。
“我弹得好听吗?”一曲弹罢,笑盈盈地问杜立平。
“这个”杜立平觉得这话出口,会得罪佳人,但他不能看着佳人误人歧途,顿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姑娘所奏的桃夭乃是写男女游春之作,昔日孔夫子斥为‘郑卫之yin声’。姑娘最好还是不要弹这样的曲子,有损闺阁之妇德,让人误以为姑娘是轻浮女子。当弹奏高山流水这样高雅的曲子,或南风”
花想容起初还笑盈盈的,本来以为他就算不是出于真心,也会客套地夸奖两句,谁知他越说越离谱,竟教训起她来了。脸色由惊讶到愤怒,终于一拍矮几,站了起来,柳眉倒竖指着他骂道:“你这个死瘟生,少来这一套子曰诗云、之乎者也的。就你正直,就你庄重!我就是轻浮女子,怎样?”
“姑、姑娘”杜立平吃惊得张口结舌,他是出于一番好心,谁知佳人竟生气了。
“我最讨厌你们这些虚伪做作的文人了,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教训起别人来一套一套的,从不反省自己”花想容叉着腰做个茶壶状,还想痛快淋漓地骂几句,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门猛地被撞开,一个满面泪痕的清秀女子冲了进来,哭叫道:“花姐姐,救我”
“白莲,怎么了?”花想容吃了一惊,顾不上骂杜立平。
“死丫头,往哪里躲!”一个中年女子骂骂咧咧地追了进来。老天,她那一身装扮可真够瞧的:大红的罗裙,绣满了彩蝶,外披透明的纱衣,半露着有些下垂的胸部。发问插满了金钗、玉饰,脸上的粉足有一尺厚,笑起来簌簌往下落。此时她正一步三扭,堆着谄媚的笑,简直让人担心脸上的粉、头上的珠宝和身上的裙子会同时落下来。“躲到哪里都没用,你这小猴儿还能翻出老娘的五指山?”
“吵什么!”花想容大喝一声,成天吵吵闹闹的,烦死了。瞟一眼一脸吃惊的杜立平“也不怕人家笑话!有事出去说。”
看她气势,中年女人的气焰矮了半截,还是死瞪了一眼躲在花想容身后的白莲“死丫头,还不出来。”说着一扭一扭地出了门。
“花姐姐,我怕”白莲眼泪汪汪,拉着她的衣袖不肯走。
“怕什么,有我呢。”花想容一拍胸脯“她不敢把你怎样的,别畏畏缩缩像个小老鼠,跟我来。”说着硬拉着白莲出了门。
杜立平看着这一幕,更是糊里糊涂,不知道那个浓装艳抹的妇人和那个哭泣的姑娘是什么人?他猜不透这是什么情形。想着想着又想到自己唐突了佳人,惹佳人生气,心中更是不安。人家救了自己的命,怕自己闷,又好心弹琴给自己听,自己不但不赞赏,反而讲了一番大道理,难怪她会生气。明天一定记着向她道歉,还有,请教小姐的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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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花想容独居的小楼,一见中年女人——花嬷嬷已经在楼下等着了,白莲吓得又往花想容身后缩。
“究竟什么事,给我说个清楚。”花想容拉着白莲“走,去你的房间。”
一进门,花嬷嬷就迫不及待地发难:“这个死丫头,已经好些日子不接客了。推说身子不舒服,我还好心让她歇着,谁知她倒陪着个臭小子,还不要钱!今儿个朱大老爷指名点她,她还不肯!你说说看,这像话么?”
“白莲?”花想容看向她,她知道白莲和一个书生相好,但究竟如何,也不十分清楚。
“娘,求您别逼我接客,我已经心许林公子了,再和别人就是不贞。”白莲流着泪央求。
“哟!当了婊子还说什么贞不贞,想立贞洁牌坊呀?”花嬷嬷的声音又尖又利,一脸尖酸。她手下的姑娘们要都这样看见中意的就倒贴,她不是要喝西北风了?
“我”白莲一脸难堪,因为身份,她感觉自己配不上林公子,但一想到林公子的深情,她又坚定起来。“我沦落风尘,那是命,我也不怨天怨地。但我与林公子两心相许,我自愿为他守身。若是还接客就对不起林公子,也对不起我自己。”
“哟!瞧这说的什么呀!是命就要认命。”花嬷嬷越想越气“我花大把银子买了你,又栽培你,你不接客,不是要我连棺材本都赔光吗?我看我是对你太好了,把你将就的!你今天要不答应,我就把你卖到私娼寮去。让你一天接十几、二十回客,看你还说不说什么守身?”她这迎春阁是什么地方?京城花街有名的妓院!要是养的都是节妇烈女,她还开什么妓院,做什么生意。
“说什么呢!”花想容白花嬷嬷一眼“你赚的买十回棺材都够了。”
“哎哟,乖女儿,”花嬷嬷立刻换了笑脸,变脸之快令人叹服。这个丫头是迎春阁的摇钱树,性子又倔,可得罪不得。“你不知道这个丫头多气人,平时我对你们多好?让你们吃好的、穿好的,由你们想接客就接,不想接就歇着。她现在竟说我逼她,这可不伤我的心吗?枉我把她从一个这么高的小丫头,拉拨到这么大”说着用绢帕拭起泪来。
又来这一套,花想容翻了个白眼“好啦,别装啦。你先出去,让我劝劝她吧。”
死丫头一点都不给人留面子。哼,要不是看在她为自己挣了大把银子的分上花嬷嬷只好停止假哭,挥了挥手帕“那你开导开导她,叫她别钻牛角尖。真是的,就叫你们别放真情,偏不听。上花街的男人有什么真心!你娘我风尘打滚几十年,见多了”说着走出门去,声音渐远。
一场危机暂时缓解,白莲松了口气。“花姐姐,多谢你。要不是你,娘可能真会把我卖到私娼寮去,我与林公子就”说着眼泪又泛起泪花。
“我问你,”花想容拉着她的手在床边坐下。“你当真要为林公子守身?”
“是啊。”一说起心上人,白莲秀致的小脸立刻散发着光彩。“林公子说要为我赎身,娶我回家呢。”
这种话听得太多了,每一个身陷情网的姐妹都是这样一脸痴迷的样子。花想容皱眉。“这位林公于是哪里人?”
“他是江南人,进京赶考的,他说等科考完了就带我回乡,他还说要与我白头偕老。”想起心上人,白莲脸上又是羞涩,又是欣喜。
“他信得过吗?”花想容不敢直说,这样的花言巧语,每天都能听上一箩筐,白莲怎么还肯信呢?
“信得过。”白莲肯定地点了头。“花姐姐,你不知道,他一见我就为我吟诗,吟了上邪、关雎。他说他欣赏我这种琴棋书画什么都懂的才女,我是他梦寐以求的佳人。他希望能与我相知相爱。他对我很尊重”
看白莲又欢喜,又羞涩的表情,花想容感慨万千。为什么青楼女子总是爱上书生呢?有几个有好下场?
“白莲,既然你叫我一声姐姐,就听我一句劝。”
花想容并不看好她们的发展“当年京城第一名妓杜十娘的故事,你也听说过,那些男人哪有真心的?”基本上杜十娘想从嫖客中寻找真性真情的良人,就是一大错误。要是不存狎玩之心,又怎会上青楼嫖妓?
“他不一样,他对我是真心的。”白莲不服气地争辩,她就是相信林公子。
“当年杜十娘不也以为李甲是真心的?可只落得怒沉百宝箱,投河自尽的下场。”
“那是因为李甲父母反对,他不敢忤逆父母——”
“你敢保证林公子的父母就不反对?”花想容截断她的话,要知道她们这种人没人看得起,普通商人、市井小民娶个娼妓已经不容易了,而自以为清高的书香家庭是最重门第出身的了。“到时他敢反抗父母,落下不孝罪名吗?”
“林公子一定会劝说他父母的。”白莲的语气也不那么肯定了,但一想到心上人信誓旦旦的保证,又恢复了信心。“他说他一定不会辜负我的。”
花想容一翻白眼“张生都辜负了崔莺莺了,你还信男人的保证?崔莺莺还是大家闺秀呢。”当初张生追求崔莺莺时,不也诚心诚意,花招使尽?等上了手,后来嫌人家长得太美,是祸水,又说人家不端庄,抛弃了人家,还把他们之间的情事拿来和朋友吹嘘,津津乐道。男人啊,还不是图个新鲜,一旦厌倦了,当初的优点都成了缺点,成了抛弃的理由。古人早就说“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我信他。”白莲固执地说。
花想容虽然不太相信这位林公子,却不忍戳破她梦幻的泡沫。陷入爱情的女人啊!“好吧,我不说了。”再说下去白莲恐怕就要生气了,姐妹情再好,一为了男人,都抛到一边去了。“你当真下决心不接客了?”
“嗯。”“那让林公子花点钱把你包下不就成了?最好给你赎身。”
“他进京赶考,盘缠本来就不多。”白莲无措地绞扭着手。
“没钱也学人家来嫖妓!”花想容很想破口大骂,进京赶考不好好温书,竟跑到花街柳巷厮混。
“花姐姐”白莲可怜兮兮地唤道。
“好了,好了。”花想容心一软“把我那双凤含珠金钗拿去卖了,那凤凰含的可是夜明珠,够他包下你一些日子了,嬷嬷只要有赚,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谢谢花姐姐。”白莲高兴地抱住花想容“要不是你,我真不知怎么办才好。”就知道花姐姐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有事找她准没错。
“少来,我又不是你那林公子。”花想容笑骂着掩饰自己的羞涩,她最不习惯接受人的感谢了。“要抱找他去!”
“说什么呀!”白莲羞涩地笑着“不理你了。”
花想容却在心里一叹,为什么青楼女子总是爱上文人?文人文质彬彬的礼貌、表面的尊重对惯受人凌辱的妓女来说,是致命的吸引力。他为你吟诗作赋、读书绘画,对你温柔诱哄、甜言蜜语,不过是为最终上床增加点情调而已,与那些一交银子就想拉着人上床的粗汉并没有本质的不同。他们都一样把青楼女子视为满足色欲的工具,只是为了表现自己风流倜傥、格调高雅,要对方心甘情愿,手法更迂回曲折而已。
“我宁愿直截了当,银货两迄。”花想容咕哝一句,人家买笑,她卖笑,何必拐弯抹角?她根本不相信上青楼的男人会对妓女用真情。最讨厌的就是虚伪的文人,把任何卑下的念头都披上一层神圣高洁的外衣,给了这些身陷风尘、早已不敢奢望幸福的女人以希望,然后又把她们推进绝望的深渊,偏偏这些女人就吃那一套,抢着吃裹了糖衣的毒药,伤身又饬心。“我说,嗯——林公子要是负了你,不,以后有啥事,来找我就是了。”她还是但书一笔,免得这傻丫头日后学杜十娘,不投运河投曲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