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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唇畔滑出一连串银铃似的笑音。“为什么你如此讨厌出人头地?功成名就不是每个人的心愿嘛,所谓的人生四大乐事,洞房花烛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
“金榜题名时。”杜浩然接口。“你也希望嫁个有功名的夫婿”
他若有所思地看进梁红豆的眼眸中,那审思的意味教她有些慌乱。
“每位姑娘都一样,不是吗?”梁红豆避开他的视线。“我有这种希望也不是过错呀”
“如果这是你的希望,那我我试试。”杜浩然定定地望着她。
“用不着勉强。”梁红豆避开他的视线,把玩杜浩然垂在腰际的玉佩。“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没关系,挫挫张文训的锐气也好。”杜浩然把头埋在他娘子的颈项畔。“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连仗着秀才的名衔就狂个二五八万的。”
“为什么你那么讨厌张文训?”梁红豆纳闷地问,他每回总是想把张文训逗着跳脚,然后在临界点时抽腿,像是玩弄着老鼠的坏猫儿,逗得那只可怜的老鼠昏头转向。
“没什么,只不过在商场上打滚久了,看过了各色的人,某些事也就分明不少”杜浩然悠悠地叹口长气。“也不是说针对他一人。”若要算清的话,可多了,江宁织造,扬州知府,这些个都强索过不少银两,都是读书人,都是官哪。书本上写的是一回事,人当上了官都会变,气节只是装样子的东西罢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关于‘人心’这回事看多了,不能期待太多时,就干脆游戏人间。”杜浩然伸伸懒腰。
“不明白。”梁红豆捏住他的脸颊。“别跟我打哑谜。”
“我宁愿你一辈子都不明白。”杜浩然揉揉发疼的脸颊。
“才多大年纪,说话老气横秋的,小老头儿。”梁红豆起身对他作个鬼脸。
杜浩然失笑“我后日要随岳父大人走镖一趟,到大兴安岭一回,
约三个月回来,顺便看看钟老板那儿的木材状况,计量一下日后的合作方案。”
梁红豆闻言一愣,原本的笑颜减色三分。“你要护镖?”
“当然。我以后还得继承镖局,当然要了解一下镖局的状况,跟着走一趟是最好的方法。”
“你要小心为宜”她的担心全写在脸上。
“放心,我会带小礼物回来的。”杜浩然亲昵地捏捏她的鼻尖。
走在郁郁苍苍的树林子中,阳光全被顶上的树桠给挡住,斜射下来的光影全都染上沉沉的绿,而自地面蒸腾而起的水气在林中漫成一张雾,这是在山脚下的树海景致;虽说是正午时分,但在高耸的林子间完全感受不到原本该有的阳光亮丽。已是入冬时节,但山脚下还是有不肯凋萎的树木,让初冬添点色彩。
“你瞧瞧,我这片山头不错吧?”钟老板得意洋洋地领着杜浩然循着山径往更高的山上走去。
“这是我命人从海外带回来的品种,在冬天里不会掉叶子的树木,纯粹种好玩的,不然光秃秃的怪丑。”
杜浩然笑而不答。这片山头确实不错,难得钟老板有心在自己的产业上经营,而且可以对土地上的东西侃侃而淡,对每样东西如数家珍,有规划地在土地上种植作物,而且考虑到地力的负载,计划性的土地利用让上头的植物及其它的农作物生长情况很教人满意。
“你别小看地上的落叶,在底下可能藏着珍贵的药材,那儿比较潮的处所,有些树木,当它腐朽后说不定会有灵芝长在上头;就算没长灵芝,也会长一些难得一见的食材,可以说到处都是宝贝。”
钟老板还是一副得意样。
“难怪,钟老板你的身形也不是一天两天可以造就的。”杜浩然上下打量他,打趣地笑着。
钟老板放声大笑。“小老板真爱说笑。”
又走了一个时辰,眼前的景物便全然改观,各种深浅不同的黄色落叶铺在泥土地上,像是一块厚厚的地毡,踩上去较为干燥的枯叶发出悉窣碎裂声;底下受潮的落叶则是柔软的,踏踩后便深深地陷入其中,拔出便可嗅到落叶开始分解时特有的浊重气味,缓缓地自地表上升,如同潮水似的蔓延至整个地表。
向四面望去,整片天地便在杜浩然眼前展开,整个人似乎被压缩到极小化为宇宙间的粒子,天宽地阔,连绵不绝的山峦起伏,再远一些是山脚下的平原,再延伸过去就是深蓝色的海洋天空中的云絮被风劲清除得一干二净,只留存一些薄到儿乎看不见的丝状白云,天蓝得彻底
强风刮起,一时间卷起他们两人的衣摆不住飞腾“啪沙、啪沙”直响。
杜浩然只觉得有些飘飘然的晕眩。
四周的乔木叶全落尽,修长的支干全朝向天,净直的树干,各色的棕色树形配合背后纯蓝的天,在眼前模糊成绵延不尽的幻觉。
“小老板,就是这些,新春后要交货的就是这一片的林材,不错吧,我可是相当满意这批货的,批给你的价格实在是有点不划算。”钟老板随意拍拍身旁的林木。
“钟老板,别这么说,来日方长,做生意要考虑的是长远的合作。”杜浩然三言两语地转开话题,想抬高价钱,没那么容易。
一声微弱的呻吟声引起他两人的注意,循声找去,见一名着上等月白绸子衣服的年轻男子,一脸血污地倒在落叶堆里,像是只被打得极惨的野狗摊在泥土地中,原本的华服如今凌乱不堪,划破了许多口子,简直和破布没两样。
“钟老板,原来您是这么管理钟家的园丁的啊!”杜浩然故意说笑。
“开什么玩笑!钟家在这地头上可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怎么会这么不懂道理?”钟老板故意推了下浩然,教他差点也跌倒在地。
“这怎么办?”杜浩然望着地上的那男子。
“你扛或是我扛?”钟老板斜睨着他。
“我给你五两银子,你扛。”杜浩然出价,等钟老板问答。
“十两,否则不干。”钟老板斩钉截铁地比出十个手指头。
“这人命关天的事还可以讨价还价,你有没有良心啊?”杜浩然睁大了双眼。
“哦,嫌贵你自己扛啊。”钟老板叉起双手,别过脸去。“你以为我不知道杜老板你怕衣服脏才不肯扛他,别再装啦,已经露馅了。”
“十两就十两。”杜浩然掏出荷包,拿出一锭银子塞在钟老板手心。
钟老板眉开眼笑地将那年轻人扛上肩头,一起沿原路走回去。
“放心啦,看这小子衣料都是出自绣坊手笔,就知道家业富厚,等他醒了再削他一笔不就成了?算我吃亏一点,你六我四,大伙高兴一点。要明白,绣坊是当代京城中最有名的布坊,所制的衣物不是王公贵族就是富豪人家才穿得起,不过你我这么抠的人是不会考虑的,一件袍子就要耗掉三十几两银子——三十几两喔,还是素面的不含绣花,真是!摆明了坑人嘛,也只有那些不知民间疾苦的大富人家才会去买。”
“钟老板,你有完没完啊?”杜浩然摇摇头。
“难不成你是为了讨银子才救人的啊?”
“当然不是,我是看这小子有钱才打算向他讨银子的。我可不是那种没血没泪没心肝的人。”钟老板的头摇得像搏浪鼓似的。
“有什么不一样。”杜浩然啐道。
“别说笑了,行善做好事是指帮那些无依无靠、浑身上下除了虱子跳蚤外找不出一分银子的穷措大,
有钱人不算在内。”钟老板把快滑下去的年轻人往上移了移。“别告诉我你不是这么想。”
杜浩然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回到下榻的客栈,杜浩然和钟老板替那小伙子找来了大夫和一间上房,诊疗后两人便不理他,迳自出门,只留一名跟着镖师们的小伙计看管着他。
掌灯时分,那年轻人眼睫微微眨动,小伙计连忙飞也似的找来杜浩然,钟老板自是不甘寂寞地跟来凑数。
“喂,你醒啦?救你的是这位杜公子和我两人,看你可怜,收你一百两银子就好。”
这位把“利字”摆第一的商人毫不客气地狮子大开口,惹来杜浩然一记拐子袭上胸口,换得咳嗽连连的下场。
“有分寸点,就算要结帐也要等客人心情好,荷包才开得爽快呀。”杜浩然附在他耳边说道。
“多谢二位。”年轻人喘着大气自床上坐起身“在下范岫鸿,不知二位怎生称呼?”
“在下钟千里。”钟老板拍拍自己的胸脯,然后打了杜浩然一下:“他是杜浩然。我们两人是你的救命恩人,记得要报恩哪。”
范岫鸿嘴角微微抽动。这两人是怎么回事,救人还要回报?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当然,这笔帐我们日后再算,你用不着急着付清,我们俩还是讲道理的。”杜浩然礼貌地说着:“范公子,不知您怎么会昏倒在山上,活像块抹布似的被丢在那儿?”
“江湖险恶,想必是碰到仇家了。”钟千里一拍掌,眉开眼笑“不要紧,定远镖局未来的少东家在此,可以保护你,如果你想改名换姓避避风头的话,那就巧了,我们也可以包,让你大摇大摆回姥姥家,保证一路都没烦恼。”
“不,多谢,我想过两天就有人会来接应我了。”范岫鸿又咳了几声。
“范公子,你倒是说说招惹何方神圣,我们也好帮你想个办法。”杜浩然又问。
“是啊,这我也好明白,下回又有人倒在我的产业上时,我才知道找谁讨公道去,不然不就不明不白地帮人收拾善后。”钟千里双手合握垂在身前,吊儿啷当地说着。
“钟公子说得没错,是仇家。”范岫鸿苦笑。“不过下回就不会轻易地被他们得逞了。”
“既然范公子用不着我们帮忙,那我们就不多事了。你好好休息,我们不打扰。”杜浩然陪笑。“是啊,明儿个你的帐就自付,这我们不多事,”钟千里大摇大摆地走出门。“一百两银子明早我再来请款。”
范岫鸿挣扎地下床,在他们两人跨出门槛前唤住他二人。“二位公子留步,在下还想向你们打听一个人”
杜浩然和钟千里闻言好奇地看了看他。
“二位公子既然和镖局有关,人面定广,因此想请教二位”
范岫鸿拱手为礼。
杜浩然打断他的话:“说吧,别婆婆妈妈。”
钟千里点头赞成他的说法。
“我想向二位打听,是否见过拥有这块玉佩的人?”
范岫鸿自怀中掏出一块莹白色的龙形玉,在环状的玉身上有丝鲜明的红丝缠绕于上,成色精纯、玉质温润,通体洁白近乎透明,而玉的雕功亦不凡。龙身上的鳞片栩栩如生,而且精细,明眼人一眼便知晓出自名家手笔;定睛观察着龙的眼睛部分,仿佛龙正瞪着你似的神采奕奕、精光四射
钟千里不禁吹声口哨,表示自己发自内心的赞叹,目光在见到那玉时一道精光闪过。
一丝不豫的流光从杜浩然眸中掠过,不过他小心地垂下目光掩饰那一瞬间的不快。
“我没见过。如果我见过的话,现在你问的那个人就是我了,因为我一定会将它买下。”钟千里哈哈笑着。
“我也没见过。”杜浩然极有风度地微笑。
“不知那人和公子有何干系?”
“这杜少爷问得太过了。”范岫鸿明显地逃避问题。
杜浩然亦不点破。既然对方不肯回答,再追问下去也显失礼,于是拉着钟千里便退出房间。
钟千里斜着眼瞄了他一下,识相地不开口,等弯过了一个转角后他便停步,微笑地等着杜浩然开口。
“我不该救他,我的直觉这么告诉我。”杜浩然没好气地说道,人倚在柱子边。
“怎么着?”钟干里也学他。
杜浩然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其形恰如方才范岫鸿的一样,钟千里又吹了声口哨。
“我有不愉悦的预感。”杜浩然又收起玉,揣入怀里。
“玉怎么来的?”钟千里小声地问着“该不会那家伙是老爷子流落在外的私生子,那是相认的凭据吧?戏里头不都是这么演着”
“这玉是我娘子在我出发时递给我的,是她贴身的玉佩。”杜浩然瞪了他一眼,再怎么说笑也不该拿别人的父亲来作对象。“说是在观音庙里头过了香火,有观音菩萨的神佑。”
“那,不如这样——”钟千里小声地在杜浩然耳边咬耳朵:“我们趁晚上月黑风高把他丢出去,随便哪条山沟喂狼去。绝对没人知道,你也用不着担心。”
“你是行商的,还是土匪啊?开什么玩笑。”杜浩然瞟他一眼后,迳自离去。
“就是说笑嘛。发什么火。”钟千里一脸无辜地倚在廊柱上。
三更时分,阗无人声,客栈中人全进梦乡去了。杜浩然就着月光独立于凉亭中盯着那龙形玉,浑圆的佳魄仿佛在玉的四周镶上圈银白的薄芒,在地面上隐隐照出不明显的纹路,那形似形似半边的山河图样,且有几处特别显着
他以手掌掩去照射于五上的月光,眉峰紧蹙。
“不祥,这图样不吉祥。”
初冬的夜里,地面开始结霜,薄薄的一层如同撒了一地的面粉,仔细聆听,还可以听见风吹过那霜碎裂的细微声音,到了清晨,行路的人一不当心,便教滑得四脚朝天。隔日清晨,有四位劲装打扮,看来像有几下子的武林好手似的汉子赶来客栈找范岫鸿,一见他便单膝跪下行礼。
“大人受惊,属下未能善尽职责,教大人受伤,请大人降罪。”
“现在是在扮演哪一出、那一段啊?”钟千里挪揄,嘴角挂着不正经的笑意,惹来那四人的白眼。
“放肆!见到钦差大人还不下跪。”
其中一人作势就要拔刀。
杜浩然和钟千里闻言,两人同时吹了口长哨,恰如其分地表现出心中的讶异。
“果然了不起。”钟千里挪揄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