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训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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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懂。譬如我们处在天地之间,实际上也是万物中的一物种。不知天下万物是特为我们准备的呢?还是在没有我们之前万物就已具备了呢?然而,我们人也是“物”其他事物也是“物”“物”与“物”之间,有必要互称对方为“物”吗?正因为这样,所以天下生出我们,也不增加什么,杀灭我们,也不减少什么。天地既然将我们造化成人,我们也就没有必要违逆天地的造化。我怎么知道用针灸治疗想活命不是糊涂?我又怎么知道用绳上吊自缢轻生不是福气?也许活着的人倒是像在服苦役,而死去的人倒像是在休息。真是天下茫然,谁能明白这其中的奥秘。所以,天地造化生出我,我也不会硬去阻止,天地造化灭杀我,我也不会硬去阻止。企盼活命,人之常情,只是不必为此而费事钻营;厌恶死亡,人之常理,但死到临头却谁又能推辞得掉?受到贬斥,不必怀恨在心,受到褒奖,也不必沾沾自喜。任随天意时运本性安然悠闲而不必着急。我辈生有七尺身躯,死能入棺下地。生时并列于有形事物一类,死后则沦落为无形事物一类。这样,我活着,世界物质也不会因此显多,我死去,大地土壤也不会因此加厚;由此我又怎么知道这中间到底是该高兴呢还是该憎恶呢、是利呢还是害呢?
造化者制作物体,就像陶匠制作陶器一样,那些从地里取土和泥做成盆盎器物的,和它还在地里没被挖出制成时没有什么不同;那些已经制成器具后又被敲碎散离回到泥土里去的,和制成的盆盎也没有什么不同。临江生活的百姓汲取江水灌溉菜园,江水也决不会因此怀恨在心;受低洼污水侵袭的人家,将污水引入江里,污水也决不会因此高兴。因为当水用来灌溉和水在江中时,这二者没有什么差别;同样当水在污沟里和水在江中时,这二者也没有什么差别。所以圣人顺应时势而安于自己的位置,适合时世而乐于自己的事业。
或悲或乐,是对德的偏离;喜怒无常,是对道的损坏;好恶分明,是对心的暴踏。所以说“生就像天地自然运行,死就像物质自然变化,静时和阴气一同闭藏,动时和阳气一起开启”精神澹泊无执,不随物质世界散逸,这样天下就会自然归服。所以心是形体的主宰;而精神又是心的宝贝。形体劳累而不休息就会损伤,精神使用而过度就会衰竭。因此,圣人很看重并遵循这一原则,不敢违背它。
人一旦拥有夏后氏的璜玉,就会用匣子来珍藏它,因为璜玉是最珍贵的珍宝。而精神的珍贵,就远非是夏后氏的璜玉所能相比的。所以圣人用虚无的精神来应对有形的物质,就必定能穷究其中的道理;以虚静来接纳实有,就必定能探究其中的真相细节;圣人恬愉虚静,以尽天年。因此他对外界事物没有什么特别的疏远,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亲近;他只是持守天德怀拥中和,以顺随天性,与“道”一体,和“德”相伴;不为福始,不为祸先,魂魄安处于形骸之内,精神持守着它的根本,死生都无法扰乱他的精神。所以说他达到了神的境界。
所谓真人,其本性与道融合一体。所以他既有形而又无形,既实有而又虚无;他精神专一而不问其他,注重内心修养而不受外物诱惑;他洁明纯素,无为而归返朴质,体本抱神,遨游于天地之间,茫然徘徊于尘世之外,逍遥于宇宙初始混沌状态。他心胸浩荡,任何机巧奸诈不藏心内。所以就是生死这样的大事都不能使他有所变化;就是天翻地覆也都不能使他有所变动。他审慎看待无瑕的本性,不与外物杂糅,面对纷乱的世事而持守根本。就是如此,他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心志专于内心修养,使自己的精神和道融为一体。他居住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行动时不知自己所往何处,浑浑然而去,恍恍惚而来。他形如槁木,心如死灰,忘其五脏,损其形骸;不用学就能懂,不用看就能见,不用做就能成,不用管就能治。他受感触才反应,受逼迫才行动,不得已才前往,如光之闪耀,像影仿物形。他以道为准绳,依凭“道体”才有如此表现。他抱守这天道根本而不放纵,因而外物无法扰乱他的心神。他开阔虚空,清静安宁而无思无虑。所以大泽焚烧而不能使他感到热气,河水冰冻而不能使他感到寒冷,雷炸山峰而不能使他受惊,天昏地暗的狂风也不能使他受伤害。因此,他视珍宝珠玉如石块,看至尊帝王像过客,视毛嫱西施似丑女。他将死生视为一种变化,将万物看作同一物类,将精神同合于天道根本而遨游在恍惚无际的区域里。他有精气而不使用,有神功而不显示,与浑然质朴大道融合一体而立足于清静太虚之境地。所以真人是睡时不做梦,智巧不萌生,阴魄不抑制,阳魂不腾升。他周而复始,不知开端和终结。他尽管安睡于漫漫的长夜之中,却能明察到光明世界的一切;他能够在没有边涯的区域里休息,在没有形状的界域里遨游。他居处时没有具体的形貌,住下时没有具体的居所;他形动不留痕迹,静止不见形体;存而若亡,生而若死;他能出入于没有间隙的地方,也能役使魔鬼天神;他既能进入于不可测度的地方,也能处身于没有空间的地方。真人就是这样以不同的形态幻化着,从开始到结束像圆环转圈,无法弄清这其中的道理。这就是真人精神能够通达于“道”的奥秘所在。以上这些就是真人的行为表现。
吹嘘呼吸,吐出污秽之气吸入新鲜空气,像熊悬吊、像鸟伸颈,如鸭浮水、如猿跳跃,像鹰环视、像虎回顾,做些动作的人只是想保养自己的身体,而真人却不必为这些导引之术烦恼。因为真人他即使精神飞扬激荡也不会丧失充实的精气,昼夜变化也不会伤害他,与万物一样有青春活力,这是在于他的品性合于道体,内心有着感应四时变化的能力。有的人形体变化了,但内在心神却无损,有的人生命结束了,但精神无损且永存;这就像生癞疮的人虽然形体受损但精神却无损、志趣也不变。反过来说,有些癫狂患者虽然看上去外形完好,但他的精神却已远离其身躯,谁有闲功夫去弄清他干了些什么!所以,如果有人形体尽管受磨损而精神未曾变化,那么这样的人就能以不变去应对变化;就是外物千变万化而变得没有结果,他还是能对应自如。所以能变化的形体最终要复归于无形,而精神不死倒能与天地同存。树木死后,其绿色的颜色也随之消失。能让树木生存下来的哪里就是树木本身?这就像使形体充实的不是形体本身一样。因此,产生生命的东西是不死的,而它所产生的生命则会死去;化育万物的东西是不变的,而它所化育的万物则会变化。所以,看轻天下,你的精神就不会劳累;看小万物,你的心神就不会惑乱;将生死看得相同,那你就会无所畏惧;将变化看成没变化,那你的眼睛就不会昏花。平庸之辈或许认为我讲的都是虚狂的话,但我会举出这类事例来说明的。
人之所以热衷于做天子君主,是因为天子君主可以穷极耳目的欲望,并能让身体舒舒服服。那些高耸的楼台层叠的榭房,一般人都认为是壮丽的,但是尧帝住房却用不加砍削加工的树木做椽木,梁柱的端头也不加雕饰,更没有斗拱之类的复杂结构;还有那些珍奇的食品,一般人都认为是味道佳美的,但是尧帝却吃粗糙的饭菜,喝用野菜熬成的汤羹;再有那些绣有纹彩的锦衣和纯白狐皮裘衣,一般人都喜爱的,但是尧帝却用麻布遮裹身体,用鹿皮御寒保暖。尧帝的养生条件并不比一般人来得优厚,却有着比一般人多得多的繁重事务所带来的忧虑,所以尧就将天下禅让给舜,就像卸下了重担一样,这实在不是出于一种谦让美德的名声,而是君主王位在尧看来不值什么,实在没有什么可留恋的。这便是“轻天下”的具体事例。夏禹到南方巡视,渡过长江时,一条黄龙游出水面并将夏禹他们所乘坐的船托起,船上的人都吓得神色大变,可禹却恬然地笑着说:“我受命于天,竭尽全力为百姓操劳。我活着是寄寓天地之间,死后是回归自然大地。哪里值得我为生死而来搅乱平静的心境!”在夏禹的眼里,这黄龙就像一条小小的蜥蜴,所以神色不变,而那黄龙最终耷拉着耳朵、掉转尾巴逃走了。这便是“细万物”的具体事例。郑国的神巫给壶子林看相,看到了壶子林脸上显示的凶兆,并将此事告诉了列子。列子哭着前去报告老师壶子。谁知壶子却向列子谈起人之生命起源于天地复归于自然的道理来;在这种人生哲学下“名利”根本不可能被放在心里,死亡之箭突然射来,害怕也没用。这就是壶子“齐死生”的具体事例。子求已有五十四岁了,得了伛偻病,脊椎骨高于头顶,胸前骨头贴近腮帮,大腿向上,下阴朝天;子求爬到井边照视自己的模样,然后说道:“伟大啊!造化者怎么将我变成这么奇妙的弯曲之形?”这就是子求“同变化”的具体事例。所以,看看尧让帝位,就可知道天子君位的轻微;看看禹的志向,就可知道万物的细小;推断壶子的言论,就可知道生死的相同;看了子求的行为,就可知道变与不变是一样的。
至人倚靠着不可动摇的柱子,走在没有关隘的路上;受用着取之不尽的宝库,从学于长生不老的老师;所以是无论往哪里都顺利,不管到哪里都通畅;不为生存而烦恼,不为死亡而伤神;屈、伸,俯、仰,持守天命而自然变化;祸、福,利、害,不管怎样千变万化,都不能使他伤神患心!像这样的人,拥抱纯素持守精神,如同蝉脱壳蛇蜕皮那样,从世俗中解脱而遨游于太清天道之中,轻飘升逸、独来独往,恍惚间进入那幽深冥暗处。凤凰也不能和他媲美,更何况那平庸的小鸟?权势地位、爵号利禄哪值得他牵绕心头。
齐国的晏子和崔杼在祖庙盟誓,晏子面对死亡的威胁也不改变他不屈从弑君贼臣而忠于社稷的正义气节。杞梁和华周替齐国攻打莒国,被包围而身陷绝境,莒国君主念他们勇武,出重金想收买他们以便停止战斗,但他们两位至死都不改变效忠齐国的行为。所以,对晏子这样的人可以用“仁”来规劝,但不可以兵器武力来胁迫;对杞梁和华周这样的人可以用“义”来制约,但不可以财物来引诱。君子为义而死,是不能用富贵利禄来诱使他们偷生;为“义”而行动的人,是无法用死亡来恐吓他们的。这些为“义”而行动的人都尚且不受物欲的制约拘束,更何况那些什么都不为的人呢!尧不以占有天下为显贵,所以把君位禅让给舜;吴国公子季札不以拥有国家为尊贵,所以坚辞不受长兄让给他的王位;子罕不以拥有宝玉为富有,所以不接受别人送他的宝玉;务光不想用活命贪生而损害忠义,所以情愿自投深渊淹死。由此看来,最高的尊贵获得不是靠爵位来完成的,最大的财富占有不是以金钱来衡量的。天下够大的了,但尧却将天下让给他人;身躯生命够珍贵的了,但务光却将自身生命投入深渊。除了天下和生命,还有什么比它们更珍贵而值得留恋的,而尧和务光却不惜舍弃这些,真正做到不为物累。因为不为物累,所以他们也就不把天下看得无上珍贵的了。由此来考察上述真人或至人的那些理论,深入探究道德旨意,并将这种理论和旨意作标准来考察衡量尘世间世俗的很多行为,就会为这些世俗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所以如果通晓许由让天下的思想,那么像金縢豹韬之类的治国谋取天下的书籍就可以废弃;相比延陵季子不肯接受吴国君位,那些为夺得封余土地而争讼的人就该感到惭愧;同样,相比子罕不贪宝玉,那些争夺券契的人就显得很低级丑陋;想到务光不愿受到世俗玷污的气节,那些贪生图利的人就会感到不安。所以那些不懂持守伟大气节的人,也就不知道苟且偷生是不值得贪求的;那些从来没有接受过崇高思想、言论的人,也就不知道天下也是不值得留恋的。如今那些穷乡僻壤的地方祭祀社神,当地人敲盆击瓶而奏乐,相和而歌,自娱自乐。反过来,如果为这些人敲起大鼓、撞击大钟,他们就会感到不自在而茫然万分,并会认为自己所敲击的盆瓶是如此微不足道、丢人现眼。那些尽管藏有诗书,修行文学理论,却不懂大道宏旨的人,就跟这些敲盆击瓶者差不多。
而那些不以天下为尊为贵者,就像这些敲鼓撞钟的人。尊贵的权势和丰厚的利禄,是一般人所贪求的;假若让某人左手掌握着代表他所占有的天下版图,而右手却拿着刀来刎颈自杀,那么即使是最愚蠢者也是不肯这么做的。由此可见,生命还是要比占据天下来得重要。所以圣人进食只求维持生命,衣着只求遮蔽身体,满足人的基本需求而不求多余的东西。天下对他来说,不占有也不会亏损他的天性,占有也不会扰乱他的平和本性,真的是占有天下和不占有天下对圣人来说是一样的。假如现在赐给某人一座粮仓、一条大河,使他能在饿时去吃、渴时能喝,但是这吃进肚中、喝入腹内的,只不过是一竹筒饭和一瓢勺水,粮仓和河水也不因他吃饱喝足而减少涸竭。所以有无粮仓、河水与他的饥饱没有关系;有了粮仓河水,他也不会硬撑、死灌,没了粮仓河水,他也不会挨饿、受竭,有无粮仓、水井对他来说是一样的。人大怒就会破坏阴气、大喜就会损伤阳气、大忧就会摧残内脏、惊恐就会使人发狂。要想消除上述这些精神忧虑和负担,最好的方法是不偏离“道”体这个根本,如能做到这点,就称作为彻底的“通达”所以,要使双眼明亮就最好是别看五光十色、要使耳朵清静就最好是别听靡淫之音、紧闭嘴巴最好是别多嘴多舌、要使心体坦荡就最好是别滋生忧虑邪念。抛弃聪明智巧而返朴到清洁纯素的境界,休养精神而摒弃智诈。醒着如同梦中、活着就像死去,最终返回到自然初始阶段,使人和造化者融为一体。因为生与死原本就相随相依不可分。
那些服劳役的人,高举䦆头铁锹挖土,背着笼筐运土,做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喉咙生烟干痛。这个时候,能够在树荫下歇息片刻,他就会感到舒服而高兴。而要是能在洞穴里休息,那种快乐舒坦就不只是在树荫下休息的那点了。一个腹部长肿瘤的病人,痛得捧心按腹、弓身头膝相碰、卷曲着身子呼号呻吟、通宵达旦不能入睡。这种时候,如能畅快地安睡下来,那么他的父母兄弟就会欢天喜地。而要是能够彻夜安宁,侍候他的父母兄弟的欢乐轻松就不是那么一点儿了。所以,知晓宇宙之广大的人,是不能用生死来胁迫他的;知道以中和之气来养生的人,是不能拿天下权势利禄来引诱他的;懂得未降生时的快乐的人,是不能以死亡来吓唬他的;明白许由比虞舜高贵的人,是不会贪图物质享受的。墙竖立着不若倒塌了为好,更何况压根儿就没有墙呢!凝结了的冰不若融化了为好,更何况根本就没有冰呢!从无到有,从有到无,这种生死有无的转化没有穷尽,没有人知道它是怎样发生的。不通晓“内外”的人,怎能做到无爱憎呢?没有外界边缘的外界区域,是无限大的;没有内部极限的内部微妙,是珍贵的。如果能知晓这无限大和无限细微,还有什么不能遂心如意的!
近世道德衰败,人们趋附那些舍本逐末的学说,不懂得推究天性、返朴根本,只是刻意雕琢、掩饰违逆人的本性,以此来与世俗交往。所以,他们眼睛本想观看五颜六色,却因为有法度禁止而不能不敢;内心虽然有所爱好,却因为有礼节制约而不敢不能;使人们只能左右趋附、上下周旋,卑躬屈膝。肉凝冻了不敢食、酒澄淀了不敢喝。束缚了正常的行为举止,捆束了内在的德性,钳制阴阳二气的调和、压抑生命的真情,所以最终成为一个悲剧人物。而通达道体的人就不是这样。他们理顺自己的性情,整理修治好自己的心术;用平和之气来保养心性,以闲适安宁来持守本性。他们乐于道而忘其贱,安于德而忘其贫;他们生性无欲,因而没有什么不能实现的;他们本心不追求快乐,因而没有什么不快乐;那些无益于本性的事他不拿来累及德性,那些不适宜纯洁天性的事他也不拿来扰乱内心的平和。所以通达道性的人是放松身体、舒缓意念,这种修养身性的法则可以成为天下人的示范。
今天的儒家就是这样不探究人们产生欲望的原缘而只是一味禁止人们的欲望,不探寻人们追求享乐的由来而只是一味阻止人们的享乐。这种做法就像挖开了江河的源头,而却又用手掌去阻挡江流一样。同样,管理百姓如同畜养禽兽,不好好地去堵塞苑囿围墙的缺口,让禽兽产生了逃走的野心,然后却去羁绊这些禽兽的腿脚不让逃跑,这样还想使他们修身养性得以长寿,哪能行呢?所以,尽管颜回、季路、子夏、冉伯牛都是孔子的高足,通晓学问的弟子,可是颜回早死、子路在卫国被砍成肉酱、子夏丧子悲哭导致失明、冉伯牛得了恶疾,他们之所以这样是因为逼迫本性违逆性情而损伤了中和之气。因此子夏见曾子,一时瘦一时胖,曾子感到奇怪问子夏什么原因,子夏回答说:“我外出见富贵能带来很多快乐,所以也想富贵快乐;回家后学习先王之道,又喜欢上了先王之道。这二者在内心世界经常交锋,所以被折腾得瘦削不堪;最后是先王之道取得胜利,所以又胖了。”推究一下子夏的话的意思,就可知道子夏并不是不贪图富贵、不喜欢侈糜享受,只是在压抑自己的情感、封闭自己的欲望,用“义”来防范自我。这样心情忧闷压抑、人体本性扭曲畸形,就是这样还是不停强制压抑自我,所以不能享尽天年。而通达道体的至人就不是这样了,他们是根据饭量来进食,衡量体形来穿衣,容身而游、适情而行,遗弃天下而不贪得、抛弃万物而不求利,身处空旷无垠的天宇、遨游无边无际的区域,登上太空、凭藉天道,玩天地于手掌之中,哪里还会为贫富而伤神得一会儿瘦一会儿胖!所以儒家是不能使人没有欲念,而只会禁止人的欲念;不能使人没有享乐的念头,而只会禁止人的享乐。这种让天下人只是因畏惧刑罚才不敢偷盗的做法,哪比得上使人从根本上不萌生偷盗念头的做法。
越人得到一条大蛇,会当成一顿上等的佳肴,而中原人得到一条大蛇,会因无吃蛇的习惯而将其扔弃掉。所以,如果知道一种东西没有用处的话,即使是一位相当贪婪的人也会推辞不要的;如果不知道一种东西没有用处的话,即使是一位相当廉洁的人也不能辞让给他人。有些国君之所以弄到国破家亡、毁掉社稷、身死于他人之手、被人耻笑的地步,没有不是因为过分追求非分的欲望而造成的。仇由贪得大钟的贿赂而亡了自己的国家;虞国国君贪得垂棘之璧而被晋军俘虏;晋献公贪恋骊姬的美貌而导致晋国四世动乱;齐桓公贪食易牙奉献的美味佳肴而死后尸体腐烂不能按时下葬;胡王沉溺于女乐之娱而丢失了大批上好的土地。假如这五位君主都能安适自己的本性,辞弃那些非分的欲望,以自己正常的本性需求为限度,不随外界物质的诱惑而动贪心,哪会造成这样大的祸害?所以说,射击没有箭就射不中目标,但学射箭者的根本不在于制箭;驾御没有辔就驾不了御,但学驾御者的根本不在于制辔。懂得扇子在冬天、皮衣在夏天对自己没有用处的道理,那么没有用的万物在你看来也变得像尘埃一样渺小,微不足道。所以舀汤来制止水沸,水是仍然会沸腾不止的;而只有懂得“根本”这词的含意,才能使水停止沸腾,那就是只需撤去炉膛里的火,即抽去火源,这水沸就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