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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代之文,富矣盛矣;其辞令华采,可略而详也。虞、夏文章,则有皋陶六德,夔序八音,益则有赞,五子作歌,辞义温雅,万代之仪表也。商周之世,则仲虺垂诰,伊尹敷训,吉甫之徒,并述诗、颂,义固为经,文亦足师矣。
及乎春秋大夫,则修辞聘会,磊落如琅玕之圃,焜耀似缛锦之肆,薳敖择楚国之令典,随会讲晋国之礼法,赵衰以文胜从飨,国侨以修辞扌干郑,子太叔美秀而文,公孙挥善于辞令,皆文名之标者也。
战代任武,而文士不绝。诸子以道术取资,屈宋以楚辞发采。乐毅报书辨而义,范雎上书密而至,苏秦历说壮而中,李斯自奏丽而动。若在文世,则扬班俦矣。荀况学宗,而象物名赋,文质相称,固巨儒之情也。
汉室陆贾,首发奇采,赋孟春而进新语,其辩之富矣。贾谊才颖,陵轶飞兔,议惬而赋清,岂虚至哉!枚乘之七发,邹阳之上书,膏润于笔,气形于言矣。仲舒专儒,子长纯史,而丽缛成文,亦诗人之告哀焉。相如好书,师范屈宋,洞入夸艳,致名辞宗。然核取精意,理不胜辞,故扬子以为“文丽用寡者长卿”诚哉是言也!王褒构采,以密巧为致,附声测貌,泠然可观。子云属意,辞义最深,观其涯度幽远,搜选诡丽,而竭才以钻思,故能理赡而辞坚矣。
桓谭著论,富号猗顿,宋弘称荐,爰比相如,而集灵诸赋,偏浅无才,故知长于讽谕,不及丽文也。敬通雅好辞说,而坎壈盛世,显志自序,亦蚌病成珠矣。二班两刘,弈叶继采,旧说以为固文优彪,歆学精向,然王命清辩,新序该练,璿璧产于昆冈,亦难得而逾本矣。傅毅、崔骃,光采比肩,瑗寔踵武,能世厥风者矣。杜笃、贾逵,亦有声于文,迹其为才,崔、傅之末流也。李尤赋铭,志慕鸿裁,而才力沉膇,垂翼不飞。马融鸿儒,思洽识高,吐纳经范,华实相扶。王逸博识有功,而绚采无力。延寿继志,瑰颖独标,其善图物写貌,岂枚乘之遗术欤!张衡通赡,蔡邕精雅,文史彬彬,隔世相望。是则竹柏异心而同贞,金玉殊质而皆宝也。刘向之奏议,旨切而调缓;赵壹之辞赋,意繁而体疏;孔融气盛于为笔,祢衡思锐于为文,有偏美焉。潘勖凭经以骋才,故绝群于锡命;王朗发愤以托志,亦致美于序铭。然自卿、渊已前,多役才而不课学;雄向以后,颇引书以助文,此取与之大际,其分不可乱者也。
魏文之才,洋洋清绮。旧谈抑之,谓去植千里,然子建思捷而才俊,诗丽而表逸;子桓虑详而力缓,故不竞于先鸣。而乐府清越,典论辩要,迭用短长,亦无懵焉。但俗情抑扬,雷同一响,遂令文帝以位尊减才,思王以势窘益价,未为笃论也。仲宣溢才,捷而能密,文多兼善,辞少瑕累,摘其诗赋,则七子之冠冕乎!琳禹以符檄擅声;徐干以赋论标美,刘桢情高以会采,应瑒学优以得文;路粹、杨修,颇怀笔记之工;丁仪、邯郸,亦含论述之美,有足算焉。刘劭赵都,能攀于前修;何晏景福,克光于后进;休琏风情,则百壹标其志;吉甫文理,则临丹成其采;嵇康师心以遣论,阮籍使气以命诗,殊声而合响,异翮而同飞。
张华短章,奕奕清畅,其鹪鹩寓意,即韩非之说难也。左思奇才,业深覃思,尽锐于三都,拔萃于咏史,无遗力矣。潘岳敏给,辞自和畅,锺美于西征,贾馀于哀诔,非自外也。陆机才欲窥深,辞务索广,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繁。士龙朗练,以识检乱,故能布采鲜净,敏于短篇。孙楚缀思,每直置以疏通;挚虞述怀,必循规以温雅;其品藻“流别”有条理焉。傅玄篇章,义多规镜;长虞笔奏,世执刚中;并桢干之实才,非群华之韡萼也。成公子安,选赋而时美,夏侯孝若,具体而皆微,曹摅清靡于长篇,季鹰辨切于短韵,各其善也。孟阳、景阳,才绮而相埒,可谓鲁卫之政,兄弟之文也。刘琨雅壮而多风,卢谌情发而理昭,亦遇之于时势也。
景纯艳逸,足冠中兴,郊赋既穆穆以大观,仙诗亦飘飘而凌云矣。庾元规之表奏,靡密以闲畅;温太真之笔记,循理而清通,亦笔端之良工也。孙盛、干宝,文胜为史,准的所拟,志乎典训,户牖虽异,而笔彩略同。袁宏发轸以高骧,故卓出而多偏;孙绰规旋以矩步,故伦序而寡状。殷仲文之孤兴,谢叔源之闲情,并解散辞体,缥渺浮音,虽滔滔风流,而大浇文意。
宋代逸才,辞翰鳞萃,世近易明,无劳甄序。
观夫后汉才林,可参西京;晋世文苑,足俪鄴都。然而魏时话言,必以元封为称首;宋来美谈,亦以建安为口实。何也?岂非崇文之盛世,招才之嘉会哉?嗟夫!此古人所以贵乎时也。
赞曰∶
才难然乎!性各异禀。一朝综文,千年凝锦。
馀采徘徊,遗风籍甚。无曰纷杂,皎然可品。
<b>译文</b>
才略是文心雕龙的第四十七篇,从文学才力上论历代作家的主要成就。全篇论述了先秦、两汉到魏、晋时期的作家近百人,正如黄叔琳所评:“上下百家,体大而思精,真文囿之巨观。”本篇确可谓古代批评史上作家论的洋洋大观。
全篇共五个部分。第一部分评先秦作家,其中如“皋陶六德,夔序八音”等,不仅是不可靠的传说,也还谈不到什么文学作品;至于五子之歌原是后人伪作,刘勰竟奉为“万代之仪表”这都是其历史局限。第二部分评两汉作家三十三人。第三部分评魏代作家十八人。第四部分评两晋作家二十五人,附带说明宋代作家“世近易明”不再评述。第五部分是根据以上评述所作的小结,主要说明文人成就的大小和他所处的时代有关。这一认识值得注意的是:本篇以评论作家才气为主,这只是作家成就高低的主观因素,篇末强调“贵乎时”则注意到了作家成就的客观因素。文人与社会的关系,是时序篇的论题,本篇简要地提出,不仅必要,且有画龙点睛的作用。但也应看到,刘勰在这里讲的“贵乎时”主要指“崇文之盛世,招才之嘉会”是有很大局限性的。
本篇按略远详近的原则评论历代作家,其略与详,主要指所论各个时期作家的多少而言;凡所论及,其详略虽也稍有不同,总的来说,都是很简要的。但刘勰所论,话虽不多,大都概括了作家的主要成就、基本特点和重要得失。这些作家在“论文叙笔”的各篇,大都各有分别论述,所以,本篇的概括评论,则是刘勰对作家的总论。在这篇总论中,也有如曹操、陶渊明等少数重要作家没有谈到。曹操在本书其他篇章还讲到几处,陶渊明则除存疑的隐秀篇外,全书都没有提到。就才略篇来说,陶渊明或被列入“宋代逸才”而不论,不讲曹操就毫无道理了。此外,如班婕妤、徐淑、蔡琰、左芬等女作家一个不讲,这就是刘勰的儒家正统观念造成的了;其中对五子之歌、尹吉甫、马融等评价太高,也是这个原因。
值得注意的是,本篇虽对“九代之文”做了比较全面的评述,文史诗赋、章表奏议等都有所涉及,但刘勰对文学艺术和学术论著的不同特点,在这些评论中却表现了他更为明确的认识。如董仲舒和司马迁,刘勰说他们一是“专儒”一是“纯史”其所肯定的,并不是春秋繁露或史记这样的巨著,而是董仲舒的士不遇赋和司马迁的感士不遇赋,认为这才属于“丽缛成文”的文学作品。又如说:“桓谭著论,富号猗顿,宋弘称荐,爰比相如,而集灵诸赋,偏浅无才。”“王逸博识有功,而绚采无力。”这里,不仅没有混同文学作品和学术论著,反而是有意识地加以对照,用“富号猗顿”的论著“博识有功”的学力,来反衬他们在文学创作上“偏浅无才”“绚采无力”这说明,本篇所论之“才”是专指文学创作的才力,文学家的“才”和学术家的“才”是各有特点而不可混同的两种才力。
(一)
从黄唐到魏晋九代的文章,是十分丰富而繁盛了;这个时期优秀的作家作品,可略加评述。虞夏时期的文章,有皋陶提出诸侯必备的六种品德,夔所整理的八音,益对舜的赞辞等。太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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