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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一钟雨连着接到敏儿和陆雪明的拜年电话。敏儿的恭祝语一连说了二十几个,活活就像在背成语,而陆雪明则是简单,没说两句便要放下电话钟雨抱怨她要再多聊两句却被她以见面再说四个字挡了回来。见面再说,钟雨心想,这一回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呢。
与程源约好的费城之行,临到行前,钟雨心中又生迟疑,她的心里总不由得想起那日在安家的情景试探着想从妈妈或爸爸那里多了解出些端倪来,谁知父母二人早已过惯多年的子女不在身旁的生活,每天里想见到他们两个都不知有多难,何况还要小心翼翼地从那一言一语中慢慢咀嚼体味,真是难上加难的事。而钟阳那小子几乎以实验室为家,况且他对于元凯的事情并不一定比自己知道得多多少。大问题小问题堆积在钟雨心头,快把她急疯了,蓬着头在家田乱走,一不小心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愣愣地站在那里半晌没动,镜中的人,在一身混乱中苍白的一张脸上满是犹疑未决的痛苦,这是自己吗?钟雨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打上了一闷锤。于是萎萎顿顿地走回房去,囫囵地躺不。直至夜半时分仍然睡不着时,她才可静卜心来对自己发问: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已经八年了吧,每天里原来自己就是这样在磨损生命。八年前在水池里的那个吻,像锁扣一般将自己牢牢地铐住再无自由,而自己如誓的言语也像是魔咒。一经吐出,便只推着自己往一个方向前行,生命中其他的风景从此也只是风景而已,全然没有别的意义,可自己所得到的又是什么呢?是安元凯转瞬即变的行为吗?他将妮基塔带进他的生命之中,而保持对自己的这份若即若离,多少次对他的追问,便获得了他多少次的逃避,这八年来自己始终如一个影子,一直跟在他的身边,即便是狠下心来逃离,可空间上的分隔却从未令心灵得到自由,自己仍是个影子,停留在八年前的时刻里,没有成长,没有快乐。直至如今他和那个女人有了爱的结晶,一切都已瓜熟蒂落,可自己呢?在他未有婚约之前,尚无力得到他,今时今日又能作何企盼?漫漫的长夜里,过往的岁月变成黑白的照片一张又一张地晃在眼前。
在天渐灰白的时刻里,钟雨沉入梦乡,之所以能够安然睡去,因为心中已有了个安然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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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城之行令程源大为开心,他已有两年多未回过家了。程氏家族在费城根深叶茂,家族中的人非富即贵,为他们二人接机的是程源的小妹程清,亦在读建筑,是个极温柔的女孩。一家人特地都在钟雨他们到的那一天晚上赶回了家,所以钟雨得以见全了程源的家人。程源的大哥是软件开发人员,同程源长得很像,脾气也是温温的,而大嫂茱莉是位金发碧眼的美国美人儿,她一句中文也不通,当一桌子人说起中文来,她便静静地坐在那里听,钟雨见了,便建议说“咱们说英文吧,不然大嫂听不懂也没有意思。”谁知茱莉忙摆手道不用,她说自己虽然听不懂,也不会说中文,但非常喜欢听,而且也就是因为喜欢听人说中文,她才嫁给一个中国人的。茱莉的一番话逗得大家全都笑,程源的大哥也只是望着自己美丽的妻子笑,并不说一句话。
与在国内时不同,这回换了钟雨住酒店,其实程家的房子有很多空房间,但钟雨还是决定去住酒店里,这是她临时起意的。与程源商量时。本以为他可能会反对,谁知他只是耸耸肩,拍着钟雨的背说:“随你。”
“什么都随我吗?”钟雨将后背顺势靠在程源的胸膛。
程源低首闻到自她长发里传来的淡淡香气,说:“什么都随你。”
“你待我这样好,会吓跑我的。”这句话缓缓从钟雨口中吐出,其实是她无比真心的顾虑。
“即使你会跑,那也要随你。”
程源轻轻扳过钟雨的双肩,让她的眼睛望着自己,在程源清澈的瞳仁里,钟雨清晰地看见那里面有自己小小的影像。
有些爱情会像水,而水虽然没有滋味,却是每个人都必须的。钟雨对着与自己事事合拍的程源,露出甜美的微笑。
许久未与旧日同学联络的程源是在酒吧里度过回费城后的第一晚。
而钟雨呢,她第二天凌晨时便被几下极轻的敲门声给弄醒,她并不总是这么浅眠的,实在是因为身在异地的缘故令她辗转反侧,打开房门,没想到进来的竟是喝醉酒的程源。他见到钟雨后口里咕哝不清地说了句:“早安。”便倒在了她的身上。钟雨费了半天的力气才把他拉扯到床边,一把将沉醉如泥的他推倒在床上,脱下鞋,松开衣领,再细细地盖上被子后,钟雨看见早已进人梦乡的程源面容安宁得像个孩子。
但这下钟雨自己就别想再睡了。她披上睡袍,拉开露台的门,站入晨间清新的空气中,稍一抬眼,远方天际尚有余光闪现的一颗小星便一下抓住了她的目光,它像极了那晚站在元凯身边时曾见过的那颗星。是它吗?在夜之初与夜之尽,闪着清亮的光,在炫惑着自己的眼睛与心灵,不知在这浩翰无尽的宇宙之中,它看到了什么,而自己又借着它想到了什么?钟雨护紧胸间的暖气,向远远的天边出神地望着。
程源是午后才醒的,一醒来便皱着眉对坐在身边的钟雨说:“有一个坏消息。”钟雨诧异地看他,因为很少见程源皱眉,她没问,等他接着往下说。
“pettter,我的一个从小的好朋友,他非要我带你去参加他们公司的一个宴会,而我”
“你怎么了?”钟雨心中猜出八九不离十。
“我昨晚喝多时好像替你答应了。”程源一双手托住脑袋,口气挫败地说。
钟雨笑,把昨夜替他脱下的衣服扔到他跟前,说:你现在需要浓浓的黑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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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而没想到程源的朋友竟是富豪榜中的人物,而宴会也是那种极为正统的宴会,衣着笔挺的男士与衣香鬓影的贵妇充斥其中。看看身上的斜肩白缎札服钟雨心中暗暗庆幸当初装上了这件衣裳,否则今日就要临时抓急了。她望望身边的程源,仍是件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装,不显张场,亦不觉陈旧,这种稍稍有些复古的样式好像是程源一直所喜爱的,钟雨皱眉仔细地想了又想,她似乎还真的记不起来程源穿过什么式样出新的西装,就像他的人一样,一贯的温和作风。
petter是个同程源年纪相当的年轻人,一头玉米色黄发和一双灵活的蓝眼睛,他的妻子是个个子比他还要高的棕发美女,钟雨和她站在一起更显亚裔女性的娇小。宴会中亦不乏国人,petter自称是个中国通,他以宴会主人之尊来亲自为钟雨和程源介绍认识其他的朋友。在众多的人中,钟雨看见了一张相熟的面孔“平硕荣!”
“钟雨,你怎么会在费城?”钟雨口中的平硕荣长了副老好人的面容,他见了钟雨便是一个大大的拥抱。
“喏,给你介绍,这是程源。”钟雨松开怀抱为他介绍。
平硕荣正过身来与程源伸过来的手相握,道:“平硕荣,钟雨的异姓大哥。”
程源向他颔首,笑问身边的钟雨:“看来你可真是欺负下得,在我家地盘上也可以找出个大哥来。”
钟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这个多年未见的大哥哥。心中高兴得不得了。其实平硕荣本是安元凯的同学,所以钟雨自小便认识他,但自从大学毕业后自己回国,而他家也搬离洛杉矾才疏于联络。
“这么多年来可好,有什么趣事,说来给大哥听听。”望着与元凯同岁但业已发福的平大哥,钟雨心中暗叹时光流转的无情“我这些年一直呆在国内,倒是你怎么样了?”
平硕荣眼中看见钟雨戴在中指的钻环,再望望和钟雨站在一起的程源,笑道:“我的公司已上市了三年,目前一切还好。去年初娶了个美国老婆,年底得了一个胖儿子。也算事业家庭两如意。你呢,钟雨何时喝上你的喜酒?”
钟雨望着眼前的平硕荣,不可置信般地笑着说:“太了不起了,人生被你安排得如此圆满。”
谁知平硕荣听罢她的话连连摇手,说:“别说圆满二字,我只要老婆儿子开心,不必为生活所愁即可。怎么样,元凯和妮基塔分手后,现在身边有没有固定的女朋上?”
钟雨闻言,僵僵地笑着,说:“他们两个圣诞前订的婚,估计今年初夏他就可以做爸爸了。”
“什么?”平硕荣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令钟雨觉得很尴尬,她的脸上继续保持着笑容,本以为已经丢开的心结,此时才发现说出口来仍是会从心里打颤发凉。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何况男女之间?”钟雨望着皱眉沉思的平硕荣,用自认为最淡的口气说出
宴会结束后,程源送钟雨口酒店,他握着钟雨的手,低下头,口气里略有歉然“酒这东西看来我以后还是少沾为妙,否则不知会惹出多少麻烦。”
钟雨轻晃着被程源握住的手,说;“如果不是因为你喝酒,今天我也就见不到平硕荣大哥了。所以偶尔为之的放纵,还是可以点缀生活的,谁知道下一秒会有什么样的奇遇呢?”
程源一双眼深深地望住钟雨,然后将她拉进自己的怀抱,紧紧地拥住。钟雨被由他身体传来的温暖所感动,闭上眼,享受着眼下这美好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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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美好与平和这种东西到底能保持多久谁也不知道,起码睡在床上刚要做梦的钟雨就不知道。当她被电话铃声吵醒的时候,还以为是又回到了国内的家中,以为又是陆雪明来催稿,谁知话筒拿起来,听到的竟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我平硕荣。”
“哦,平大哥,怎么了?”梦一下子便跑得不见了踪影的钟雨蹭地从床上坐起。
“听着,钟雨,你能确定妮基塔怀孕了吗?”平硕荣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粗哑。
那么明显的肚子,难道是胃胀?“可以肯定。”她咕哝着说。
“那元凯他现在人怎么样?”平硕荣的问题越来越莫名。
钟雨说:“什么怎么样?”
“钟雨,你听着,我现在需要知道元凯的状态以便来确定一些事情。你要把最近你所见到的元凯的样子,他是快乐还是痛苦,是沉默还是怎么着,总之就是他的精神状况细细地告诉我。
听着平大哥略显焦急与紧张的声音,钟雨也觉得紧张起来“到底怎么了?元凯他出什么事了?”
“他的状态不好,对不对?”电话那头的平硕荣松口气道。
“是的,他整个人完全不对劲,天还没黑,酒杯便拿在了手中,以前,即便对着再大的问题他也不曾这样过。”钟雨想着除夕夜元凯的样子,仍觉心口一阵钝痛,徐徐地呼口气,她接着说“妮基塔也变得面目全非,怀孕令她更加尖锐,而且”
“而且什么?钟雨?”
“她的行为让我生出一种非常不好的想法,我觉得,她是在利用肚中的孩子来拴住元凯。”话说完钟雨觉着一阵轻松,这个没有人能与她分享的话题,如今对着这个如同大哥般的人说出来,顺畅得没有半点滞涩。
“钟雨,咱们都很爱元凯对不对?”
钟雨无言。
“我们谁都不愿看见他受到伤害对不对?”在钟雨耳中听起来,平硕荣的话像是在说给他自已听。
钟雨定了定心神,道:“平大哥,告诉我,谁会伤害元凯?”
电话那头沉默如窗外的黑夜,在钟雨忍不住再次张口之前,电话筒里传来平硕荣轻轻的声音:“妮基塔的孩子不是元凯的。”
“什么?”钟雨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一刹那间变得极端干涩生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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