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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郁晨住在美术馆附近,和堂弟慕郁风合租一层老旧的公寓五楼。
她从高中时期就一直独居在这个远离家乡的城市,从学校宿舍、分租的雅房到单身套房,辗转搬迁了不下七、八次。一直到全心投入职场,堂弟也因读书、工作的关系,搬到这儿,两人才开始合租一层像样的公寓。
慕郁晨是独生女,从小寄居在叔叔家,和堂姐、堂弟们一块儿长大;但因个性和家庭环境的影响,她和堂姐们的感情并不深,再加上高中时期的一场青涩恋情,遭受叔叔婶婶强力的诋毁讥评,促使她离家自立,半工半读的完成学业;她和叔叔一家,几乎早已是不相往来。
父亲的家族,以为她在外一定是有那个跟人家跑了的、不要脸的母亲撑腰,所以才如此大胆的求去,因而他们也乐得甩了这个包袱,毕竟养了她十几年已经很亏本了。
而母亲那一方呢,又是儿女成群,并认为既然当初监护权是在她那个另结新欢的老爸手上,这死老鬼总不会放着女儿自生自灭吧,所以早就断了与她联络的想法,未曾给过一丝音讯。
生她的人、养她的人、与她有血缘的人,安心自在,自觉无愧良心,却没有人知道,形同被放弃的慕郁晨早已在十六、七岁的年纪,就得在学业及生活、单纯的校园和社会的染缸中挣扎着求生存,为自己开辟一片存活下去的空间。
小堂弟找上她的时候,她着实犹豫了好一阵子,但因为年龄的差距,两人当初并无嫌隙,又念在他初离家在外,一切还很陌生,遂勉为其难的接纳他合租的要求。
但在私生活里,慕郁晨其实是很孤僻的一个人。也许是缘于自小所受的感情伤害,她一直不愿意与人太过亲近,除了少数两、三个一起长大的死党挚交之外,她一向惯于封闭自己的情绪,不爱与人分享喜乐忧愁。
但奇怪的是,在团体中她却总是不自觉的会去照顾关怀身边的人,倾全力帮助朋友,也因此,她的人缘特别好,总是有许多人喜欢找她为伴,对她倾诉心事,纵使他们并不真的了解她。
慕郁晨不爱稳定的个性像一阵风,最最受不了的是一成不变、死水般的生活。这从她毕业至今不断换工作、换住所就可看出端倪。
而每一次的变动,并不是因为遭遇了什么麻烦或阻碍,或为更好、更大的目标,相反的,她的每一次离开,总会惹得一票人不舍,或为她的工作才干,或为她的爽利明朗、体贴关怀而离情依依。
但她总是笑笑挥手,珍重不再见。只因为她对这一段生活觉得累了、腻了、倦了、烦了,所以,她要走了。
就算离开的欲望还没酝酿到成为实际的行动,在日常生活中,她也喜欢三不五时就更动家中的摆设,换一个全新的方位或主色调,好让自己有一番全新的感觉。
就像现在,元旦刚过没多久,家家还在腊冬里准备即将来临的农历春节,慕郁晨的鼻端早已嗅到早春的气息。
想要改变房间布置的念头一起,就像在心口养了一窝蚂蚁,蠢蠢骚动;在还没动手前,已搞得她心烦气躁,坐立不安。
只是多年累积下来的书、柜、杂物,已不是她一个人说搬就搬得动的了。
不过无妨,她一向最不缺的就是帮手。
这一天下班前,她主动约了羽茵和段兆阳,请他们帮她搬东西。
之所以只约他们两人,是因为慕郁晨并不喜欢带一大堆人回家,把自己的私人空间当成公共场所;另一方面,也是想为羽茵多制造些和段兆阳相处的机会。
“坐一下,我家白天一向没人,很自在的。”慕郁晨抛下背包,径自进厨房煮了一壶咖啡,顺手把中午要吃的牛排拿下来解冻。
“先休息会儿,我把我的构想讲给你们听。”放下咖啡,转身又放了音乐,才盘腿窝上墨绿色的沙发中。
段兆阳和羽茵一边摸摸看看、走走逛逛,把这间三十坪左右的公寓参观了一遍才落坐。
“你租这么大间啊?会不会很贵?”羽茵好奇的坐下来问道。
“还好啦,和我堂弟分租,价格跟套房差不多。”慕郁晨点起烟,闲适的回答。
“我堂弟在ktv做吧台,还在等兵单;他上的是白天班,所以我们平常也不常照面,各过各的。”
“那你一个人回来都做什么?”段兆阳好奇,这公寓布置得像个家的样子,只是没什么人烟。
“不做什么,听音乐、看书,偶尔弹弹吉他,和老朋友讲讲电话,然后睡觉。”
这么单纯?怎么她看起夹好像是会和一群混混泡pub、踏舞厅、街头飙车的模样?
不是举止流气,而是脸上惯有的冷漠表情,总有一丝狠厉的味道,不像正常的乖乖牌女孩儿。
“不相信?不然你们回去都做些什么?”她没有忽略段兆阳脸上闪过的怀疑表情,不过她不在意,反而借这机会想让这两个木头多谈谈他们自己。
“看电视!”羽茵高兴的冲口而出。那是她觉得最快乐的个人活动了。
“你你就只看电视?”慕郁晨微微皱起眉心,不可置信的问。看电视是她最觉无聊的消遣了。
“是啊,我最喜欢看电视了,一下班如果没和你们出去,我就一个人回宿舍看电视,看到睡着。”羽茵的语调轻快,脸上散发着兴奋的光芒。
她知道郁晨的用意,昨晚郁晨已交代她要把握机会,多谈谈自己的嗜好和兴趣,也趁机多套套段兆阳的。而在她的认知里,看电视是一种文静的活动,显示她是个乖巧顾家、不爱到处乱跑的好女孩。
男孩子不都喜欢乖巧柔顺的女朋友吗?
郁晨的家安静又宽敞,有音乐有咖啡,她和段兆阳并肩坐在沙发上,好像做梦一般,她有一种“约会”的感觉。
虽然多了一个第三者,不过无妨,郁晨的存在正可以润滑他们之间既熟悉又陌生、有点尴尬又带点羞怯的微妙气氛。她早已深深陶醉在自己的想像里,而没有余暇去注意慕郁晨脸上奇怪的表情。
慕郁晨听了羽茵的话简直要昏倒!这个笨女人,不会看对象讲话啊?就只会看电视!这么没营养的嗜好还讲得如此兴高采烈!
她乏力的靠在椅背上,转向段兆阳。“那你呢?我们没去‘骚扰’你的时候,你都干什么?”
“喔,洗衣服啊,我就只那两三套衣服,不天天洗就没得换了。”他端起咖啡喝一口,笑笑看她,眼中有抹促狭的笑意。
天啊!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被他们打败了。一个是电视化石,一个是洗衣公!
“我很少、几乎、不看电视,这台电视是我堂弟的。我也不天天洗衣服、做家事,一个礼拜才会清一次。除了这些,你们真的没别的嗜好?”慕郁晨的表情充满无力感,泄愤似的猛抽烟。
“你好像抽烟抽很凶,烟龄多长了?”段兆阳说着,自己也点起一支烟,巧妙的改变话题。
他不是不想找机会和慕郁晨深谈,他早就对她充满了好奇。可是不是现在,当着羽茵的面,像在开座谈会似的。这段时间以来,羽茵的眼光停留在他身上的时间更长了,也更明显了。他不是没有感觉,只能尽量避免去撩拨她,免得哪天落了个负心的罪名。
在彼此的关系尚处在混沌未明的状态时,正是他努力建立起自己的人际网络的时机。只要羽茵不表白,大家尚可和睦相处,像个融洽的小团队,一群友爱的朋友。
更何况,若没有羽茵,郁晨大概不会如现在般经常让人拖着往他那儿跑。
一旦再让她缩回去,他要再追求她,可能就棘手多了。
不错,他是打定主意要追她了。这个美丽、有个性,却把自己包里得像个谜一般令人费思量的小女人,打从认识开始,就时时出现在脑海撩动着他的思绪。
欣赏他的女人不少,但能让他欣赏的女人却如凤毛麟角,而慕郁晨,却是挑起他全部注意力的第一个女人。
至于羽茵,他一向当她是个不错的朋友,借着她来接近郁晨,只是善用关系,因势利导,于他而言,还算不上是一种“利用”
人性,没有不自私的。
段兆阳抽烟时会双眼微眯,眉头略皱,神情冷肃中带点落寞,偶尔又会在不经意间露出一丝隐隐的、浪子般坏坏的淡淡浅笑,姿态好看极了,比烟草公司的广告模特儿还要吸引人。
“学生时代偷抽烟,自己出来住以后就成瘾了。”慕郁晨耸耸肩,无所谓的回答。这是她唯一沾染的恶习,寂寞、伤心时的安慰,所以她放纵自己沉溺。
“你爸妈、男朋友不干涉吗?”段兆阳盯着她看,目光深沉复杂,教人无从捉摸他的思绪。
“我不跟爸妈住,至于其他人,我不想为任何人改变我自己。”慕郁晨在笑,冷冷的笑,她漠然的神色就像保护的面具,悄悄的又戴了上来。
段兆阳轻喟。这女人把自己保护得滴水不漏,到底背后有着什么样的故事?
“你会觉得女人抽烟不好吗?”羽茵担忧的问,因为她老是看郁晨抽烟,有时候私底下也很想试试看,只是一直还不敢尝试。
“不会啊,只要不把自己搞得像街头流莺,我觉得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段兆阳转向羽茵,清楚的说明他的看法。
“那——那你觉得,你比较喜欢个性很强的女生,还是温驯的女生?”羽茵鼓起勇气开口,她想要改变自己成为他喜欢的样子。
“都很好吧,只要做自己,每个人都有他值得欣赏的特色,不过我倒是很受不了棱角尖锐、咄咄逼人的女强人,或是娇贵任性的千金大小姐。”
吁!幸好我不是这两类型的人。羽茵脸上露出安心的笑容。
笨女人!还是问不出重点。难道你听不出来他一直在敷衍我们吗?慕郁晨冷眼旁观,实在很想抽手不再管这档子闲事。
“走吧,过来看看。”她猛地捻熄烟头,一下子站了起来,像在跟什么人赌气似的。
她觉得羽茵实在太生嫩了,不是段兆阳的对手,哪天被他生吞活剥了都还可能回头来感谢他的“糟蹋”
未知未觉的羽茵愣愣的跟在她身后走进房间,脸上犹自绽放着梦幻的光采。
“我想把床移到中间来,书桌摆窗下,书柜靠墙排成l型,前面的空地铺上那条蓝色的地毯,衣橱推到这个角落。”慕郁晨明快的告诉他们她要做的改变。
“天啊!郁晨,你的书真多!”羽茵惊讶的低呼。刚刚因为窗帘拉上的关系,又只稍微瞥了一眼,只觉是一间堆满了。东西的暗沉房间,还不觉得怎样,现在打开窗户,明亮的光线照射下,进来仔细一看,才发现整个房间几乎有一半都用来堆书。这哪像女孩子家的闺房!简直就是一间小型的图书馆或藏书阁了。
书架上、书桌上,连地板上都是一叠叠的,看得出经常在翻阅,乱归乱,却不显脏,书桌上无一丝灰尘。
连可怜的、挤在角落的小小单人床上,枕头两侧也散放着一大叠。
借着整理的机会,段兆阳飞快的审视这些书。有历史的、地理的、旅游的、人性探索的、算命的,林林总总一大叠。
甚至大部头像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第二次世界大战史略等等犹如教科书般冷硬的著作也不少。
很好!他看上的毕竟不是一般只看爱情小说或影视八卦的庸俗女子。段兆阳心中暗暗称许,对她的欣赏又多增了几分。
“这么多的书,要看到什么时候才能全看完啊。”羽茵一边搬一边咋舌。
“一个人把时间和精力放在什么地方是看得出来的。”段兆阳回答,嘴角微扬,似笑非笑,语调却是冷冷的。
羽茵惊慌一瞥,看到他的笑容才又放下心来。还好,她还以为在讽刺她呢。
“所以你的制服永远是公司最笔挺的,衣裤常保如新。”慕郁晨也笑笑的跟着回一句。
她就看不惯他讽刺人。瞧羽茵年幼单纯,夹枪带棒的,根本就欺负人嘛!
羽茵茫然的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一脸的莫名其妙。
“这些书你都看过了吗?”段兆阳示好似的,口气又回复平日的温和轻缓,聊天般的问道。
“床上那些还没看完,其它的是这几年累积下来的,至少都看过一遍了。”慕郁晨见好就收,口气遂跟着放缓。
“哇!郁晨,你好厉害哦!我只要一看书,不到三分钟马上就睡着。”羽茵也加入话题。
慕郁晨两眼一翻,笑笑的回答:“我也是啊,我‘严重’失眠,所以才要不断的看书。”
这笨女人,到现在还搞不清楚状况,犹在自曝其短!别怪我没帮你。也不想想段兆阳学的是什么,有兴趣的又是哪一种工作,怎么可能会对一个不学无术、脑袋空空的女孩动心?你以为单纯天真就能吸引他啊?简直教人气闷!
“待会儿要走时,借我几本吧。”段兆阳大笑着开口,洁白的牙齿闪闪生辉。
忧郁王子突然变成了阳光男孩,把两个女生吓得目瞪口呆。
“呃,好——好啊,你也爱看书吗?”见鬼了,没想到他笑起来这么迷人。
段兆阳天生孤冷的气质,虽然平日待人也算和善可亲,但总是给人沉默寡言、郁郁寡欢的感觉,就算是心情愉快的时候,也只是嘴角略略往两旁扯出一个微上扬的弧度,笑不露齿的。
“我在老家的藏书跟你有得比,只是大多数是专业性的书籍,不像你涉猎得这么广泛。匆忙出来,身边一本书也没有,进公司以后,作息时间不正常,我也经常‘失眠’。”段兆阳仍保持着一脸灿笑。
去死吧你!失眠不会去吃药、去看医生?拿我的书当枕头?嗟!原本一听到他也爱看书的欣赏瞬间转成不满。“真的那么好用啊?那我也要。郁晨,等一下也借几本给我。”羽茵雀跃的要求,带着撒娇的神态。
慕郁晨差点没吐血,险险憋成内伤。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讨来个大麻烦。那么鸡婆做什么!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嘛。
“好好好!爱看什么自己挑。可我把话讲在前头,这些书可是我的身家性命,不准撕破,不可弄脏,不能弄丢,最重要的是,不要借故忘记不还我。”她郑重的叮咛。
“是是是!我一定小心保护,仔细照顾,你放心好了,如果有个万一,我也会买来还你。”羽茵嘻皮笑脸的保证,当她在玩闹。
“没有万一!”慕郁晨佯怒大吼。“我不接受万一!你敢弄丢就把皮绷紧一点,提头来见。”
羽茵吓得咋舌。
段兆阳说:“你那么宝贝你这些书啊?”真是奇怪的女人。
“开玩笑!这些书是我的情人、我的老公,这么多年的青春岁月,我赚的钱泰半都在上头了,而且许多书一看再看,都有了深厚的感情,随着我东迁西移,刻不离身,你以为随便再买一本就可抵数?”慕郁晨比手划脚,神情生动而夸张,讲到书,两眼迸射出光芒,与上班时的冰冷神态判若两人。
羽茵笑弯了腰,段兆阳也收不住唇边的笑意,灼灼双瞳直盯着这个不可思议的女人。
真是个书痴。
“郁晨,你那么爱读书,为什么不回学校再继续念下去?”羽茵好奇的问。
“回学校?回学校谁养我啊?再说,我也已经不适应那种为一定目标而念书的制度了。我还是边赚钱,边看我的闲书,逍遥自在多了。”
三人一边清理搬动,一边不住的闲聊,很快的,一番全新的气象就整顿了出来。
慕郁晨东摸摸,西坐坐,满意极了。
“嗯,这样好多了,像不像搬了一个新房间?为了感谢两位的帮忙,中午我请你们吃饭。”她拍拍手,率先走到客厅去。
段兆阳和羽茵跟在后头,羽茵还不断喊着:“郁晨,你好棒喔!澳天也请你帮我看看,我的房间乱七八糟的,怎么摆都不像你们的看起来那么舒服。”
慕郁晨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口中漫应着:“好啊,改天去你那儿坐坐。你们先看看电视,休息一下,我去煎牛排。”
“你要自己煮啊?”段兆阳诧异。
“你还会煎牛排啊?”羽茵好奇。
慕郁晨笑笑,一面穿上围裙,一面回答:“外面吃腻了,偶尔也会自己动手煮来吃。这附近也没什么好吃的,煎牛排其实很快,也满简单的。你们先聊聊,我很快就好。”顺手推回了羽茵欲起身帮忙的动作,旋身进了厨房。
段兆阳点起一支烟,陷入了沉思。恍惚的想起一个长远的梦,一个自国中时期就不定时来造访沉睡中的他的迷离梦境。
慕郁晨一离开,客厅顿时陷入一片尴尬的寂静。除了电视里传来不知所云的罐头笑声外,竟无一人再开口。
羽茵不安的挪挪身子,绞尽脑汁想找话题引他开口,毕竟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单独和段兆阳相处,她可是盼了好久才盼到的。
“咳,嗯,你平常也看电视吗?”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段兆阳的住所根本没电视,叫他站在电器行门口看橱窗啊?笨!
段兆阳缓缓回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掺杂了几许包容和——怜悯?他淡淡的开口:“很少,我只看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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