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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间进出。
他愕然回首,「什么?」
「你听到了,我不同意离婚。」
「你!」他瞪视她,眸中异芒闪烁,「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是你自己提出来的,你忘了吗?」
「我记得。」
「那你——」
「我收回那句话。」她迅速截断他。
他震惊莫名,「你说什么?」
「我收回那句话,我不离婚。」她坚定地凝望他,「所以你别想赶我走,我不会走的。」
话语方落,她不由分说地立即推他回到病房,李芬妮则一路在後头跟著。
进了病房,程水莲回头对她道歉,「不好意思,Fanny,你今天可以先回去吗?我跟京有些话要说。」
李芬妮瞪大了眼,容色忽青忽白,不敢相信她竟会下逐客令,「水莲,我——」
「我知道你很担心我,我现在已经没事了。」程水莲安抚著她,「下次好吗?你有空再来看我,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呢。」
「那……好吧。」李芬妮犹豫地点头,瞥了齐京一眼,咬了咬唇,才旋身离去。
程水莲关上病房门。
「说吧。」冷彻的嗓音响起。
她慢慢回身,若有所思的眸定定圈住齐京,久久,不曾稍离。
他蓦地有些狼狈,「看什么?」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叹息。「……你看起来很憔悴。」在他面前蹲下,她伸手抚上他瘦削的颊,「瘦了不少。」
「你——」突如其来的温柔令他不知所措,愣了愣。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她低声道,眸色哀伤,「你的腿还好吗?会不会很痛?」
她缓缓将颊偎上他,小心翼翼地摩挲著。
他瞪著她亲密的举动,许久才找回说话的声音。
「你同情吗我?水莲。」嗓音因气愤而沙哑,「是不是因为愧疚,所以才决定不跟我离婚?」
她扬起头,明眸透澄纯澈,满满地蕴著感情。
齐京别过头,发现自己无法面对那样的眼神。「你说话啊!你是不是同情我?」
「是。」
坦然的回应震撼了他,他心跳一顿。
「我是同情你,也觉得愧疚,不可以吗?」她静静地问。
他恨那样的平静。
握起拳头,他狠狠槌了一旁的墙面,「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更不需要你愧疚!你走!滚出我的视线!」
狂暴的怒吼几乎掀了病房内的天花板,可程水莲听了,却只是淡淡幽幽一笑。
她怎能如此不为所动?她听不懂他说什么吗?她不怕吗?
齐京不可思议地瞪她,胸腔内明明熊熊燃烧著一把怒火,可全身却冰凉得令他发颤。
她究竟在想什么?他发现自己愈来愈不了解她了。
正当他咬紧牙,准备进发第二次狂吼时,她不慌不忙开了口——
「你为了救我才受伤,难道我不该愧疚吗?你瘦了这么多,难道我不该同情嘱?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你变成这样,还一点都不心疼吗?」她拉过他槌墙的那只手,轻轻替他按摩发红的指节,「我是你老婆啊,京。同情你、心疼你,都是应该的,不是吗?」
他呆呆看著她。
「我看你瘦成这样,我就觉得好心疼,好想亲手煮好多东西给你吃,让你快点回复原来的样子,这样不行吗?我看你明明累得脸色发白,还坚持要继续复健,我就觉得好不忍心,好想快点把你拉回床上,强迫你好好休息,这也不行吗?
「我看你坐在轮椅上,连站起来撑拐杖都那么困难,我就想,你一定很痛很痛,如果是一般人,可能早就忍受不住了,可你肯定连吭都不会吭一声,我三这么想,就忍不住想哭,这样也……不可以吗?」
她颤声问,每一句,都紧紧揪住他的心。
「水莲——」
程水莲扬起脸,「我就不能……为你担心一下吗?」
她哭了。
不知什么时候,泪水已占据了她苍白的容颜,一颗一颗,剔透晶莹;一颗一颗,都是人间难寻的真情。
他喉头一梗,胸膛漫开一股难以形容的酸涩。
她这么担心他,这么关怀他,他很感动,却又觉得……好难承受,不习惯承受这样的绵绵情意……
「我不可以为你担心吗?京。」她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温柔地接住每一颗从她颊畔飞落的流星。
「……对不起。」千言万语,终究只化为笨拙的一句。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她忽地层臂抱住他,湿润的脸颊埋入他前胸。
他轻轻抚著她的发,「我很高兴你醒来了,我一直……担心你醒不过来。」
「我作了一个梦。」朦胧的语音自他衣襟间透出。
「什么梦?」
「我梦见我……回到了过去。」她扬起容颜,盈盈对他一笑。
那笑,有些娇,有些痴,还微微傻气。
她从来不这么对他笑的。
他不禁失神,「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是个好梦吗?」
「很棒的梦。」她轻声道,「我梦见自己回到了十七岁。」
「十七岁?」
「在梦里,我又重新遇见了你,重新认识了你。」
「嗄?」他不解,「究竟是什么样的梦?」
「你很想知道吧?」她眨眨眼,逗弄著他,「来,你先乖乖躺,我再慢慢说给你听。」
她要他……「乖乖」?
他没听错吧?齐京愕然,由著程水莲扶他躺回病榻,一面难以置信地盯著她。
她究竟作了什么样的梦?为什么一醒过来好像变了一个人?从前的她不会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的,她现在的神态,就好像一个母亲温柔地哄著最宠爱的小男孩……
齐京脸颊尴尬一烫。莫非在她眼中,他成了孩子了?
她没注意到他混乱的思绪,迳自帮他盖好被子,为他泡了一杯热牛奶,然後坐在病床畔为他削水果。
「……你不是要告诉我你的梦吗?」
「你先吃。」她将一片削好的苹果送到他嘴边,「吃完我就说。」
「水莲……」
「乖,要听话,快吃。」她柔声劝诱。
逼不得已,他一口咬下苹果片,无奈地咀嚼著。
俊颊,一抹淡红逐渐转深。
程水莲花了整个晚上说那个故事。
那个发生在他们青春年少时的故事。
故事里,好多事情依稀曾发生,又好像跟记忆中不太一样。
记忆里,她是个文静秀气的少女,可她却说,她改变了自己,变得强悍而有主旦。
记忆里,他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可她却说,他的自信高傲都只是害怕寂寞的伪装而已。
她变得不一样了。她说。
他也变得不一样了。她笑。
究竟是真是假?是梦是幻?那真的只是一场梦吗?或者,她真的回到了过去?
「……然後我懂了,京。」结束故事後,她将自己的面颊柔柔偎向他的手,「因为我对我们的婚姻很失望,所以-直想要离婚来改变我们的关系,可我现在发现,我想要的不是离开你,甚至根本无法忍受离开你。我终於想通了,不一定要分开才能改变,试著去沟通、去了解,也许对我们更好。」
她低低的话语,一字宇、一句句,全部强烈地震撼了他。
「你说呢?京。」星眸深情地凝定他,「我们从头再来好吗?」
「从头……再来?」
「嗯。这-次,你要摒除偏见,来认识真正的我;我也要鼓起勇气,认识真正的你。」
他没说话,手指颤颤地在她脸上流连,好中响,才哑声开口,「原来我……一直不认识真正的你吗?」
「因为我从来不敢告诉你,我心中真正的想法。」她叹气,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我只想到怎样讨你欢心,只想到怎样让自己配得上你,我一直在身後追著你,到後来,觉得好累好累。」
他让她觉得累?
心一扯,他目光顿时蒙胧。
他从没想到,原来自己优秀的形象,对她而言是那么沉重的压力。
「……对不起。」
「不,不能怪你。」她柔声解释,「是我自己太小心翼翼了,是我太害怕让你失望。」
「那是因为我一直在要求你。」要求她达到齐家媳妇的标准,要求她进得厨房,出得厅堂。
他总是限制她,总是忽视她自身的意愿:他忘了她也是个自由的个体,也想要拥有自我。
可他,却总是将她紧紧地缚在自己身边。
想透这一点後,齐京蓦地脸色发白。
他想,他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要对她诸多限制,为什么不肯放她自由飞翔。
因为他怕她飞得太远,怕她有一天会因而逃离他身边。
他怕失去她……
「我也从来没真正了解你。」仿佛看出他在想什么,她悠悠续道:「我总是认为你很完美,总以为你什么都会,甚至为此有点恨你,可我没看出,其实你也需要别人的关怀,其实你也需要支持,其实你也需要……爱。」
她迷迷蒙蒙地望著他,轻轻吐出那个他从来不敢放纵自己去妄想的字眼。
「你希望我爱你吗?京。」她问。
他绷紧身子,不敢回答。
「奶奶去世的那天晚上,其实你很希望有人在身边陪著你吧?」
他闭上眸。
是的,他是希望。那天晚上他感觉自己像坠入了最冰冷的地窖,好想有个人拥住他,分他些许温暖。
他失去了最亲的亲人,那个人,也许是这世上唯一无条件爱他的人。
而他,失去了最爱他的人。
他觉得……好恐慌,深深体会到失去一个人原来是那么让人心痛的事。
所以他更不敢放开她,所以他管她管得更紧,所以他变成了一个莫各其妙的暴君。
「我……我真的很抱歉,水莲。」他喉头苦涩,胸口窒闷。
他紧闭著眸,不敢看她,害怕在她眼底看到多年来对他的怨。
她却站起身,揽住他颈项,「抱歉的人是我,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那天晚上不该放你一个人,不该因为害怕而不敢接近你。我应该想到你是多么痛苦,多么需要有一个人在身边支持你——」说到这儿,她嗓音忽地哽咽,「是我……不对,我才该……说抱歉。」
她又哭了吗?
齐京一惊,想抬起头来确认,她却紧紧搂住他,软玉温香柔柔地贴向他。
他脸微红,对於这姿势颇觉尴尬。
「水莲,放开我。」他早已不是十七岁的孩子了。
「别这么小气嘛……」她吸了吸鼻子,哭音里藏不住笑意,「只是偶尔这样抱抱也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他在心底默默咕哝。
只是他觉得太尴尬了,太丢脸了,也——
太幸福了。
他放松身子,深深嗅入从她身上传来的女性体香,神魂一荡,顿觉全身有些懒洋洋的。
这就是幸福的滋味吗?
他不敢确定。
因为他已经好久好久不曾尝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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