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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夜晚还会作噩梦吗?”
身着白色医师袍,素净着一张脸的胡紫笋,望着半躺在诊疗椅中,怀搂着绿色格子抱枕的病患盛子薇,轻声地问道。
“比较不会了。”盛子薇晃动了一下闪着咖啡色光泽的秀发,略带着忧郁的瞳眸回视着这一年多来,对她帮助甚多的心理医生胡紫笋。
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中的笔,胡紫笋再度开了口“你考虑过培养新嗜好吗?”
“新嗜好?”盛子薇眨了眨巧克力色的大眼,疑惑地问道:“打电脑不好吗?”
“不是说打电脑不好,我知道它是你的专长兼兴趣,但是它会让你局限在个人的小空间中,失去与他人接触的机会。所以我希望你能培养新的嗜好,一些能帮助你学习到付出与关怀的兴趣。”胡紫笋认真而严肃地对盛子薇建议。
一年多前,盛子薇初次来到她的诊所。
当时的盛子薇坐在候诊室中远离其他人的一隅,半蹙着眉兀自发呆,神情中净是将自我隔离于外界的警戒。但在后来的数次谈话中,她得知盛子薇并不是完全断阻与旁人的牵系,她害怕而不愿接近的人其实只有一种
男人!
“那我该选择什么呢?”盛子薇偏着头,有些怯生生地。对于跨出一小步的过程,她总觉得不安。
“先选择一些你会感兴趣,而且可以让你适度参予人群的活动。”胡紫笋沉吟了一会“摄影吧!就是摄影了。”
“摄影?”盛子薇犹豫地复述一次。
“是啊!透过摄影,你可以学习并观察到一些生活的、人情的点滴,而且毋需强迫自己一下子就去拥抱、接受他人,你可以隔着镜头,逐步地尝试去接近他人。”
“紫笋,谢谢你。”盛子薇自诊疗椅中坐起了身,真诚地看着胡紫笋。
一年多前,为了摆脱长久以来的心理阴影与恐惧情结,渴望新生的盛子薇考虑了整整一个星期后,终于步人胡紫笋的诊所,决心在无亲无戚的美国,解剖自我并彻底去除心头的那颗毒瘤。
她没有料到的是在怀俄明州极富盛名的心理医师胡紫笋,竟是一位拥有东方神秘气质的中国人。自第一次见面起,她就和经常带着倾听笑容的胡紫笋结成好友。
“谢什么?我只是尽我医生及朋友的义务而已。”胡紫笋娥眉微微上扬,眼中盛满了笑意。“说真的,你要不要重新考虑我之前的提议交一个男朋友?搞不好你的恐男症会不葯而愈哦。”
“我有男朋友了。”盛子薇笑咪咪地说。
“你家那只‘白花油’不算。”
“它也是男的啊!”盛子薇认真地说“对了,你何时带‘可可’来玩,我们家白花油很想它。”
“哈!可可被罚禁足一星期。”胡紫笋谈起心爱的狗,皱起了眉头。
她会和盛子薇结为好友,有部分该归功于她们饲养相同的宠物哈士奇犬。
胡紫笋常想,可能在第一次看到盛子薇个人资料表的嗜好栏中填着“与小狈说话”的那一刻起,她就想交这个朋友了。因为她自己也有着相同的嗜好。
“你为什么禁可可的足?”盛子薇轻松地与胡紫笋话家常,她喜欢这种没有压力的感觉。
“它蔑视我的厨艺!”胡紫笋瞪视着墙上照片中毛色丰润美丽的可可。
盛子薇半咬着粉红色的唇瓣,止不住逸出口的轻笑声。
其实,除了伺养着相同的宠物,她和胡紫笋还有一个相同点,她们皆是五谷不分、酱醋不辨的烹饪低能儿!她已经很认命地不去虐待自己及白花油的胃了,没想到胡紫笋还是不死心地想在厨房中习得“化腐朽为神奇”的技艺。
“还笑!”中学即移民至美国,但仍说着一口标准国语的胡紫笋字正腔圆地笑骂道。
拭去了眼角沁出的泪水,盛子薇偏着头笑得可人。“你这回又煮了什么可怕的食物?咸的河诠汤?还是甜的鱼汤?天啊!紫笋,你怎么还如此执迷不悟?你明明和我”一样,对于厨艺都很嗯很笨拙!”盛子薇努力地想出合适的字眼来形容她们在厨事上的“无知。”
“什么笨拙?”胡紫笋抗议道“我是潜能有待开发!”
“是!那么潜能有待开发的胡医师能否好心地告知我,你家的可可是因为被你的呕心沥血之作给震摄住了,引起你的不满,导致它被禁足的悲惨命运吗?”
“你哦!”胡紫笋佯怒地瞪着盛子薇。
盛子薇在面对不熟识之人时的退却、腼腆,虽可说是她性格中的一部分,但在与交心的朋友相处时所表现出的活泼,也是她不同的一面。
每个人在情绪外放的传达上都有其迥异的双重部分,而盛子薇因童年记忆的影响,使得她的情绪在熟识者与不熟识者、男性与女性之间,比一般人起伏更大。
“紫笋,你到底煮了什么嘛?”盛子薇感兴趣地问道。她站起身踱步到荼水间,自冰箱中拿出柳橙汁,为两人各倒了一杯。
“中式炒面啦!我想炒个面应该不是件难事,不过就是把肉、青菜、面条统统丢进锅中,怎么知道面条会变成黑黑的一团!”胡紫笋边谢过盛子薇递来的果汁边陈述。
“那可可是吃了两口就拒吃,还是吃完了拉肚子送医急救?”盛子薇握着冰凉的橙汁,促狭的问道。
对于胡紫笋每每将烹煮的食物先让可可吃,盛子薇早已司空见惯,而可可不捧场的心态,往往让胡紫笋生气不已。
“什么吃两口?!那只可恶的狗用它的狗鼻子闻了闻,然后哼了一声,再不屑地瞄了我一眼,就摇晃着身子窝到沙发上,理都不理我!”胡紫笋义愤填膺地指控。
“你怎么能怪可可呢?”盛子薇抑下喉头的笑意,正色地说:“可可尚年轻,当然还不想上天堂。你的炒面对它而言,简直是强‘狗’所难!”
“你这个讨厌的家伙!”胡紫笋脸红的娇嗔。
“开玩笑的啦!”用右手揉了揉笑得发疼的双颊,盛子薇道:“好了,我的诊疗时间已经到了,该走了。”
胡紫笋瞄了眼时钟,发现不知不觉中已过了一个小时。“其实,我不该向你收费的,我根本都在和你闲扯淡。”有时她觉得盛子薇比自己更适合担任心理医师,盛子薇的亲切与自然,很容易让人坦然面对、剖心以待。
“怎么会?你前半段的时间很正经地开导我啊!”盛于薇体贴地说。
陪盛子薇走向门口,胡紫笋不忘交代着“记得我的建议哦!‘中华协会’最近请了位颇知名的华人摄影家萧君约,来教授摄影入门,记得去报名。”
“萧君约是”盛子薇吞回了疑问。既然她的目的是在克服对男性的恐惧感,那又何须在乎萧君约是男或女呢?
“萧君约是人啦!”胡紫笋直觉地猜出她的疑问,用食指点了下盛子薇的额头。
童年期的不安全感及遭遇常是导致成人期适应困难的主因。由盛子薇断续的透露中,胡紫笋知道她对男性的恐惧源于小时候被亲叔叔报复性地强行掳走,并在年幼的她面前蓄意的说龌龊言语,成为她日后的梦魇。
“嗯!我会去报名的,胡大医师。”
“最后一件事,虽然已经说了几百万遍。”双手置于盛子薇的肩头,胡紫笋挚切地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的未来是美好的,你依然是无瑕的。别被那人留下的阴影笼罩住你的将来。”
“我会努力的。”拥抱了下胡紫笋,盛子薇微微隐去了笑意“我会努力的。”
盛子薇在黄石国家公园南端的“大提顿”中,拍下了小男孩在落满白杨叶的小径上兴奋穿梭的样子。
子蔷的宝宝以后也会如同她眼前的小天使一样,有着苹果般红润的面颊与圆滚清亮的眼吗?盛子薇关起了镜头忖道。
她的双胞胎姐姐盛子蔷去年产下一名男婴,而她这个做阿姨的至今仍未见过这个外甥一面,因为台湾有着她要逃避的人。
她的丈夫高瑜。
无奈又带着歉疚的情绪让她蹙起双眉。谁能想像如她这样一个对男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女人,会在千里之外有一个名分上的丈夫呢?
上一辈的恩怨情仇,往往会波及下一代的生活,除非下一代对前人所为毫不在意,否则旧时芥蒂总会浮上台面,或多或少地影响了现在的生活。就像高瑜和她的婚姻,就像当年盛伟华因得不到她母亲的爱,愤而掳走了她
盛子薇环抱自己的双臂,不允许自己想起那不堪回首的过往及那张变态的容颜。
她父亲在多年前与高瑜的父亲签订了一纸跌破所有人眼镜的文件。文件中明载着,盛家的女儿必须于二十五岁时嫁予高家之子,倘若他们各自有了婚配的对象,则未婚的子女需依长幼顺序嫁娶。而她在姐姐盛子蔷已订婚的情况下,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许配给高家长子高瑜。现代生活中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应验在她的身上。
在二十五岁的生日宴会上乍听这个消息后,她害怕得几近疯狂,无法忍受男人靠近的她,竟然被强迫必须结婚,只因文件中有一条但书违者,不得视为高、盛两家的子孙!
盛子薇紧捧着相机,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高瑜的面容。
如果有男人可以在一出现后,即潇洒自若地赢得全场的注目,那个人必定是高瑜。
如果有男人可以用眼中的柔情及浑身性感迷惑无数少女倾慕的芳心,那个人必定是高瑜。
如果有男人可以将及肩的长发蓄留得毫无脂粉味,戴了副细边眼镜反而更显出五官的俊朗,那个人必定是高瑜。
他的脸庞甚至不必俊美得令人咋舌,光足他自然发出的气势就足以引起属于他个人的騒动风暴。
这样的男人,可掳获任何他想要的女子;这样的男人,有其穿梭于群芳之中的资格;这样的男人,太锋芒外露、太性感引人;这样的男人,绝对不适合她。
逃离他,不只因为他是个男人,更因为他是个危险的发源体。
盛子薇以手轻拭去额间的细汗,瘦削的下颚不自在地绷紧着。至今,她仍无法原谅自己对高瑜的所作所为,不过他应该不会太介意她的离去,毕竟他们的婚姻只是为了不违逆长辈的约定。
她在结婚的第二天就逃离了台湾,逃离了那体贴的独睡客房的高瑜。
她至今仍不解,高瑜那么率性、不受羁绊的人,为何会毫无怨言地平静接受这桩有如闹剧的婚姻。况且他已从子蔷那儿得知她害怕与男人接近,为什么还愿意和她于众人面前结为连理?
心不期然地震动了下,盛子薇轻咬下唇才止住那无名的心悸。她不明白自己为何总是在想起高瑜时,会有这般奇怪的感受,也许是因为他是家人之外,第一个“比较不会令她惊慌失措的男人吧!
回想起高瑜温柔得几乎可以将她融化的眼神,盛子薇不禁红了双颊。从没有人用那种坦荡而露骨的目光望过她,这让她无法迎视他,就像他深邃的眸中隐隐跳动的热焰狂火,那种全然的占有态势,让她害怕。
如果她连正视他都不敢,怎么可能去接近他,更遑论成为他的妻子了。
她怕!
倏然,高度的警觉心让盛子薇站起身子,用哨子呼唤着白花油回到她身边。
有人正在接近她!
身为盛家的一员,她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知觉,被窥视的感觉让她心中发毛。抱住了飞奔而至的白花油,盛子薇小心地梭巡着周遭,试图在一片树海及草荫中寻出那双不知名的眼睛。
“嗨!”一个瘦削、有着爽朗笑容与活泼神情的蓝衣男子,自一棵柏树后走了出来,双手细心地合起相机的镜头,脚步未停地朝她走来。
“是你。”盛子薇吐出了憋在胸口的气,还好不是什么恶人。
“汪汪汪!”白花油因陌生人的接近而竖直了背毛,防卫地站在女主人面前,随着低吼声露出尖锐的牙,大有随时一跃而上的态势。
“乖,没事。”盛子薇安抚地拍了下白花油的头,要它不必对来人如此警戒。这个人是她的摄影老师,基本的尊重不可少。
“它是条很认真保护你的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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