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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金咧嘴一笑。“说错了,该叫我爸爸。”
雾霜脸色铁青,双拳微握,她有丝愠怒,但又莫可奈何。
“对于姚毅的荒唐,我在此向你说声对不起。他若回来,我铁定打断他的狗腿,让他跪在地上向你忏悔。如何?”姚金道。
雾霜并不在意他的话,她只关心自己的未来。“只要我待在这里两年,过了两年,我是不是真的就自由了?”她再次询问着。
“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管我儿子,你就好好过这两年,之后你就可以走了。”他再次保证。
“如果,姚毅──”她说到“姚毅”两字时,神情实在是骇人。“如果他两年内都不回来呢?是不是我依然单身?这个婚姻就不成立,我也不用为他生孩子?”
“是的,但是,记住,无论如何,这两年,你是姚家的人,你要以已婚的身分出现在任何场合。”他再三叮咛。
从现在开始,她会每天祈祷,希望姚毅永远不要回来,至少在这两年内。
雾霜灿烂一笑。对着姚金,恭敬柔声说:“爸爸!我们就这么说定了!”看着这甜美的笑容,姚金一定想不到,雾霜是笑里藏刀;因为姚毅今天太令她难堪了,雾霜决心报复。
姚金露出慈祥愉快的笑容。“是的,我的乖媳妇。”
姚家很有钱,可以媲美祁家风光时。罗马式的别墅,上千坪的草地,精心修剪成各种动物的树木,以及花园中间一个人工喷水池,这里使南台湾的夏日,不再令人感到炎热烦闷,反而如置身于幽雅的度假山庄。
三辆奔驰车在花圃前停下,司机立即下车,礼貌地为老爷及少奶奶开车门。
“少奶奶,这边请。”小王道。
越过长廊,仆人们整齐地排列着,表示欢迎雾霜。姚金一一介绍仆人的名字,大约有十来个,她根本无法完全记得,倒是一个自称王嫂的妇人,以仇恨的眼光看她,令雾霜印象特别深刻。
我见过她吗?还是,我得罪过她?不然,为何她如此仇视我?雾霜敏感地思忖着。
女仆们带她到一间宽敞的更衣室,为雾霜褪下衣服,又为她卸妆,她看着她们把新娘礼服吊在衣柜里,雾霜迟疑道:“这礼服不是租的吗?应该要退回去才是,何必挂在上头?”
“不!少奶奶!”一个名叫小花的佣人开口了。“这是老爷买来送你的,听说是法国进口的,一件要好几十万呢!”小花以极羡慕的口吻说。
原来,是老爷买来送她的。姚金对她真是好,只可惜,这礼服只能穿一次。讽刺的是,她的丈夫姚毅,却无缘见这“飘洋过海”的昂贵礼服。
走进浴室,女仆已为她放好热水,她躺在浴槽中,让热水温润她的肌肤,这还是按摩浴白呢!水气弥漫中,她彷佛回到了往日集众人宠爱于一身的娇贵生活中。
这阵子,所有的不幸、所有的折磨,好像都不存在了,她还是众人所欣羡的公主。
不!雾霜猛摇头,现在的她不再是千金了,她现在应该算是“贵妇人”了。喔!也不是“贵妇人”说是“寡妇”还差不多。因为,她根本没有老公。
一般人会因没有丈夫而伤心落泪,而雾霜,她巴不得她的肺痨丈夫能病入膏肓,一命呜呼哀哉!
她保证,她一定会额手称庆、拍手叫好,以泄他对她所造成的伤害。
她披了件浴袍,用头巾包里她一头长发,走出浴室,遣走了女佣,独自一人面对这空空荡荡的卧室。
她看见一件低胸透明的蕾丝睡衣,正放在那张豪华双人床上。
雾霜自嘲着,看样子姚金什么都为她准备好了,只差也许他自己也万万想不到,半途居然会杀出个程咬金──新郎官演出一场“逃婚记。”
既然是“爸爸”的一番心意,她也不好拒绝,既来之,则安之。她换上这件透明的睡衣,在隐约晕黄的灯光下,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多么地诱人!
她傻里傻气地望着镜中的自己,不觉扮了个鬼脸,突然爆笑出来。
今天是她的新婚之夜?
只有她孤独一人?
也许她应该要伤心,记得看过电视演的一出“鬼丈夫”剧中的女主角嫁给“牌位。”新婚之夜,她就是垂泪到天明。但是,雾霜却完全相反,她跳到床上,在上头发疯似的弹跳,直到她笑歪了肚子,又差点摔下床为止。
睡觉前,她不忘祷告──姚毅,希望你的肺赶紧烂掉,赶紧蒙天父的召唤;唯有你死,我才能重见天日。如果,可能的话──
让我回到俞俊仁的怀中。
在睡眼朦胧之际,她还是念念有词,脑中还滑过了许多“计谋。”
她是最晚下床的人。
当她盥洗完毕,慵懒地走下楼,佣人早已各自回归工作岗位上。在大厅落地窗前,雾霜看到了姚金,他正欣赏窗外的风景。
“爸爸!早安!”她羞愧一笑。“对不起,我睡太晚了!”
“没关系。”姚金沉沉开口。“你昨晚是累坏了!”
“真是满累的!化妆、试穿、又站在礼堂上看尽人家的笑脸,更不幸的是,还被丈夫放鸽子。这辈子,我第一次感到心力交瘁,无地自容是何滋味了,这全拜姚毅之赐了!”管他三七二十一,雾霜一股脑儿把不满一泄而尽。末了,她竟然脱口而出:“我恨死他了!”
想不到,姚金反而哈哈大笑,一点火气都没有。“小霜,这是人生的不如意;也将会是你一生中都难以忘怀的记忆,是不是?”
“直到我死,我都不会忘记──”她信誓旦旦。“我一定要报复。”
“哈哈哈,看样子姚毅有危险了。”姚金格格直笑。
“没错。所以,从今以后我每天都会向上帝祷告──”她嘻皮笑脸着。
“祷告什么?”姚金很好奇。
“你想听吗?”她一副贼样。
“当然,为什么不?”他催促她。“快点说吧!”
“我祈祷姚毅永远不要回来,或者异死他乡,这样我就自由了。”她的祷告内容真的很可怕。
结果,姚金居然还大笑,宏亮的笑声充满整个房子,显得一切事物都洋溢着生气。
雾霜铁青的脸,姚金并没有忽视,他洋洋得意道:“小霜,你故意想惹我生气,这招对我是没用的,我这人常学习弥勒佛的“肚大能容天下事”所以笑口常开。“生气”这二字,是不会出现在我的字典中。”
接着,他甚至吟了一首“莫生气”的打油诗:“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别人气死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
她的诡计,看样子是发挥不了任何效力。
原本以为,只要能与姚金关系破裂,姚金一定会赶她出门,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地离开,根本不用等到两年。
但是,她的“诡计”显然被看穿了,未能得逞,雾霜忿忿不平地想。
“吃饭吧!小霜!”姚金招呼着,根本无视于雾霜的横眉竖眼。
姚金就这样看着她用餐,他的双眸是慈祥而柔和的。
雾霜心浮气躁地哼着,冲口道:“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你知道吗?我甚至诅咒你那肺鹩邬子快点死!”
姚金闷笑一声。“是我儿子对不起你,你当然有理由生气,甚至咒骂!”他耸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雾霜一听,反而有些心虚,也许,她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岔开话题。“你现在是姚家长媳,这里就是你的家,待会儿带你去四处看看,熟悉一下环境。”
基于礼貌,雾霜表面是应允,实际上,她可是意兴阑珊。姚金手持拐杖,一跛一摆,雾霜跟随在后,他们走遍这幢富丽堂皇的宅子。
到了三楼,大理石地板上铺着红色的地毯,穿越长廊,他们进入一间透明玻璃屋。
这个玻璃屋被太阳光照射着,显得无比宽敞清静,中间一架演奏用的超大型钢琴,令雾霜双眸发亮。
“钢琴?”她低喃着,她努力克制自己跃跃欲试的心情。
“这是我儿子的,他是个音乐迷。”老人意有所指道。
雾霜没有答腔,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架钢琴上。
姚金对雾霜的反应,是瞧在眼里,笑在心底。“我的儿子既然不在,以后,这里的一切全都属于你;你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
“稳櫎─”她的眼中噙着泪水,她太感动了!这阵子的苦难与折磨,把她对音乐的执着与热爱消磨殆尽。而这一刻,她彷佛身在梦中,她又可以再度与音乐为伍了,老天!这对她无异是天大的恩赐。
“谢谢你。”她泪流满面。
“应该的。”姚金道。“都已经是一家人了,我不会让你把你的兴趣与天赋埋没,那对你太不公平了。”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明知道这是“白痴”问题,但在这节骨眼,她不死心地再问一次。
结果,答案还是相同的──“你是我的媳妇,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雾霜觉得事情没有那么单纯,可是,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或许,她被这玻璃屋给迷惑了,根本无心去追根究底。
她迫不及待地坐在钢琴椅上,打开琴盖,她完全沉醉于音乐世界中。她的手指伶俐地舞动,乐声就这样飘散出来。时而幽幽哀怨,时而磅礡云天,音乐在这玻璃屋里萦绕、回旋。
雾霜弹得浑然忘我,忘了一切烦恼、一切仇恨。阳光洒在她身上,巴哈的“船歌”德尔拉多的“回忆”柴可夫斯基的“胡桃钳”华尔滋,一一在她的手指弹奏下,跳跃、飘舞。
她不知道姚金什么时候离去,不知道姚金伫立在门外倾听音乐时泪水不住滑落。她更不知道,躲在暗处里,有一双怀恨怨怼的双眸在注视着她
直至十指发麻,动不了了,雾霜才回过神来,回到苦闷的现实世界里。
几点了?她抬头凝视墙上的猫头鹰时钟。
天啊!晚上九点,她居然弹了整整九个钟头的钢琴?
这真是破天荒的事,雾霜爱不释手地抚摩着琴,今天真的把过去两个多月来,没有接触音乐的日子通通弥补回来。
“我爱你!”她情不自禁地低头轻吻钢琴,傻傻地笑着。
从今以后,她一定要“加强”祷告,只要姚毅一直不出现,她就能“永远”地待在这玻璃室里。
神经!雾霜又骂自己,别忘了,你只能在这里待两年。之后,你就要离开了。
哎!多想无益。不过,她真是爱死了这钢琴。
肚子咕噜咕噜地叫,她发现自己好饿!好饿!她全身无力,昏昏沉沉的下楼,她看到一桌热腾腾的佳肴己摆在餐桌上,姚金正等候着她。
姚老爷等着她,等到九点多都尚未用饭,雾霜很过意不去。“对不起!您没叫我,稳櫎─”她支支吾吾。“让您饿着了!”
“没关系,你弹得很好,我听得很高兴。”姚金道。“快坐下来吃饭。”
两人默默地吃着饭。雾霜实在无法置信,在这里的生活与她所想象的,真有天地之别。
她一直以为会被囚禁?被虐待?被公公及丈夫欺侮?
而今,在现实中,丈夫跑掉了,公公对她却好得不得了!她甚至保有属于自己的世界,这一切都超乎她想象。
“小霜。”姚金沉沉开口了。“那间玻璃屋全是我儿子设计的,那里是他的天地。姚毅的思想、情感,全都放在里面,我想──”老人似乎有所保留道。“透过音乐,你应该可以了解姚毅的特质及感情世界。”
“我干么了解他的世界?”她讪讪地放下碗筷。“他不回来就算了!我何必要对一个只有灵魂,而无实形的男人费心研究?”她直言不讳。
“小霜,你认为,音乐只有灵魂,而无形体?”姚金的话很玄。
“稳櫎─”她傻住了。
音乐,是什么?爱情,又是什么?两者之间又存在什么奥妙的关系?雾霜不想讨论。
“姚毅是个很棒的男人,在音乐的领域里,我敢打包票,他绝不会输你。而且,他经商的头脑,不是我自夸,他可是一级棒的!”老人夸赞着。
“你的话我才不相信。”雾霜讥讽道。“一个病恹恹的男人,事业会有成?”她瞪大眼睛。“爸爸,常言道:“有健康的身心,才能拥有成功的事业”您的儿子,姚毅──”她慧黠一笑。“他的身体──”她嘴角下垂,表明不以为然。
“从没见过这种妻子,开口闭口都不忘损自己的丈夫。”他笑着。
我是故意挑衅,但是,却从未能如愿地激起他的怒火。为何他总是不生气?雾霜沮丧极了。
“好吧!我也不多说了,姚毅的人生,全在玻璃屋里,一切就靠你多多挖掘了。”
“我没兴趣!”她一口回绝。“这种连家都不要的男人,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我绝不会想去认识他的。”她气冲冲地欠身。“对不起,我要休息了。”
“小霜。”姚金叫住她。“不管你对姚毅或这个家有什么成见,你还是可以去玻璃屋内弹钢琴。”
雾霜实在很想大声对姚金说:稳櫎─不──会──再──进──那──一──扇──门。但是,她并没有勇气说出这句话。因为,可以欺骗别人,却骗不了自己,她再也离不开那间玻璃屋了,因为那里有她最心爱的钢琴。
每天除了与姚金聊聊天、散散步,她几乎足不出户,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音乐上面。
音乐伴她度日,伴她入眠,每天临睡前,她几乎都是抱着音乐书籍才能安然入睡。
玻璃屋内的音乐藏书,令她目不暇给,爱不释手。也许姚金真的说对了,她的肺痨丈夫与她相同,都是音乐痴,这种微妙的感觉使她越来越好奇──姚毅,到底是怎样的人?
两人的嗜好相同,对音乐的执着与狂热完全不谋而合;他们一定会是很好的音乐伙伴,雾霜万般肯定地思忖。她当然不会觉得他们是丈夫与妻子。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曾偷偷翻箱倒柜地找寻有关姚毅的照片,无奈一无所获。她不死心地在有意无意间向下人们“打听”但他们口风紧得很,一律推说不知道。
雾霜更觉得诡异,姚家的大少爷,下人岂有不知晓的道理?但在姚金面前.她还是装着一副漠不关心的德性。
姚金当然是得到下人的“情报”但他佯装不知情,以免雾霜觉得尴尬,又会暴跳如雷,口出“狂言”──要置姚毅于死地,像这之类的恶毒话语,姚金可是吃不消。毕竟,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若姚毅真出啥差错,他可无法想象。
就这样,两人都在“演戏”日子就这样流逝了而雾霜浮动的心也愈发地高涨、难耐。
每晚,雾霜当然是孤枕而眠。大床上,只有一边有着被褥的睡痕;而另外一边永远是那么平整、冷寂。
这种单调,乏善可陈的夜晚,使她更怀念与俞俊仁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她越来越无法遏止地想念他。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早已嫁作他人妇,俊仁也不再属于她了。可是,她又不甘心。
你不是早就料到这样可怜无助的结果?雾霜告诉自己。但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竟是一个人孤独无依地生活,过着宛如寡妇般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