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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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穿过很多种鞋子，但在所有的鞋中，我最爱的要属布鞋了。因为我对布鞋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小时候，由于家里很穷，一年到头也很难穿双新鞋子，因为那时连肚皮几乎都不能填饱，就更不用说奢望穿鞋了。

    那时，要做一双布鞋很是不容易。首先要有废旧的衣服扯了做布壳。过去穿衣服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大人穿了孩子穿，哥哥穿了弟弟穿，哪里有旧衣服扯了来做布壳呢？直到有一天，补丁摞补丁实在没法穿了，母亲才小心翼翼地拆掉扣子，除了把稍好较大的布块留下，以备别的衣服破了补补丁之用外，其他的便“嘶啦嘶啦”地扯开，然后从中间一扎，放入针线筐里。当时，在我们听来，那“嘶啦嘶啦”的扯布声简直美妙极了。因为我们知道，从拆旧衣服开始，就有了做新布鞋的希望。于是，在我童年生活中，便充满了穿新布鞋的愿望，就像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怀着一点温暖，安然入梦。

    终于有一天，针线筐里放满了花花绿绿的旧布团子，母亲便开始做布鞋的头道工序——裱布壳。在一个晴天中午，母亲张罗我们在白花花的阳光下抬出一扇门板或一张案板。冲冼干净后，先把烧好的面浆糊均匀地涂刷在上面，接着拆开那些破布团子，把那些花花绿绿的，尖形的、椭圆的、棱形的破布条一片片贴在上面。那情形就像我们现在的艺术家做布贴画或油画大师一笔笔地涂抹意象。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努力，才把那些碎布片一点点地拼接起来，不留一点儿缝隙。然后在上面再涂上一层面浆，又贴上一层布，如此四五层，才算完工。

    布壳晒干后便开始剪鞋样、搓底线、纳鞋底了。那时候，母亲一年到头的空闲时间几乎都在纳鞋底中度过。至今我都清楚地记得母亲在昏黄的灯光下纳鞋底的情景，她坐在矮桌旁或靠在床头，左手拿着鞋底，右手拿着针线往厚厚的鞋底上一扎，然后左手翻鞋底，右手再捏住针尖使劲往外一拔，接着无名指和小指把线一绾，便“嘶啦”地一声，把长长的底线拉了出来，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然后，把针尖往额头一拭，又开始了下一针。当时我曾怀疑，母亲额头上深深浅浅如沟壑般的皱纹，便是那时候纳鞋底时用针一次次磨出来的。就在这“嘶啦嘶啦”声中，我们带着美好的希望进入甜甜的梦乡。后来每当我读起孟郊的诗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便会想起母亲在昏黄的灯光下纳鞋底的情形。母亲就是这样，把对子女深深的关爱，都一针一线地纳进了厚实的鞋底中，让我们穿着它，踏踏实实地走路。

    总算盼到了过年的时候，我们终于可以穿上那新布鞋了。大年三十的晚上，一丢下饭碗，我们就迫不及待地催促母亲把新鞋拿出来。这时，母亲就会走到那口我们时常偷偷窥望的朱漆木箱前“吧嗒”一下掀开箱盖。我们姊妹三人便瞪大眼睛争着挤着站在母亲的身后，见母亲像变戏法似地拿出一双崭新的布鞋来，便一翻身爬上床，用手撑开鞋窝，使劲儿把脚往里面塞。穿好后便站在床上兴奋地蹦起来：“噢，我们穿新鞋了！”忘记了刚穿上新鞋时挤脚的疼感。母亲这时便会站在旁边慈祥地笑着，至今我都清楚地记得她那深情的笑容。到了睡觉时也舍不得把新鞋脱下来，一直穿着它进入梦乡。当时，那种穿新鞋的感觉，一直深入骨髓，让我今生不能忘怀。

    第二天醒来时，便是大年初一了。我们顾不上吃饭，便跑出去给爷爷奶奶拜年，并不忘记抬起脚来高高扬起说：“看，我也穿上新鞋了！”爷爷奶奶定会眉开眼笑地说：“嗯，真好看，我们的云儿又长高了！”我心里便美滋滋地乐开了花，一溜烟地跑出去找小伙伴，四处吆喝着去拜年，抓香喷喷的爆米花，抢散发着火药味的鞭炮

    就这样，一双布鞋往往能穿两年多时间，直到最后鞋子张开了大嘴，磨破了鞋底，露出五根黑黑的脚趾头，才在惋惜中丢掉伴随了很久的鞋子。就如诗人李庄在乡下的鞋子一诗中写得那样：“乡下的鞋子命硬/很难的路也能爬回/系得很密针脚的白线是白发/黑线是黑发”对一双布鞋，充满了依依恋情。靠着一双坚实的布鞋，我读完了小学和初中，走过了艰苦的岁月，踏上了一条通向外面的路。到上大学时，家境已经好转，可以用钱来买鞋了。但母亲又照例给我做了新布鞋，而我由于怕别人讪笑，却怎么也不肯穿。于是拿钱买了双白球鞋，天天穿着不离脚。可是没过多久，便得了脚气，花了很多钱也没治好。母亲听说后便对我说“球鞋不透风又捂脚，还是化学的东西，不得脚气才怪呢？你还是穿上布鞋吧，又舒服又吸汗，脚也不臭！”我便穿上布鞋一试，脚气果然不治而愈。从那以后，我对布鞋的感情更进了一层。

    前些日子回家，母亲又拿出一双崭新的布鞋，说让我下班后换换脚。我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动。我如今已长大成人，早已经不需要一双翅膀的呵护了，而母亲如今已是鬓发如霜，却仍没忘记给自己的孩子做一双布鞋。可以想像她如何在昏黄的灯下一针一针地纳鞋底，艰辛地做起一双布鞋的。我的眼睛不禁湿润了。一篇雨中的黑伞一文中写道：“母亲是历史雕塑的，母亲是一个文化栅栏里美丽的囚徒，谁也无法描述母亲的完整，谁也无法遣憾母亲的欠缺。母亲就是母亲，母亲就是全部的付出，而永远没有自己。”我坐下来，换上新布鞋，顿时感到格外的亲切和踏实，不由得便哼出了中国娃中的歌词：“最爱穿的鞋是妈妈纳的千层底，走得正站得稳踏踏实实闯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