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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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裹着一身濛濛细雨带来的潮湿阴冷，缩着手打开房门，竟感觉房子比外面还冷，摸摸暖气，冰冷如铁，才知道今天全城停止供暖了。

    家住陇东南的我，虽无经常从门前刮过的东西南北风的洗礼锤炼，可供暖前和停暖后的几天寒冷还是够让人受的。

    记得小时候上学，冬天没有暖气，教室的讲台边生着一个火炉。一下课，同学们都围着火炉烤火，炉膛里窜动的火苗映红了一双双小手，也温暖了一阵阵叽叽咋咋的喧闹声。离家远的同学，中午不回家，就在火炉上烧烤自带的干粮，有各种面做的饼、馒头、玉米豆、黄豆等，还有的在缸子里熬粥喝，那粥沁人心脾的清香弥漫在教室里直叫人馋涎欲滴。一个冬天就这样在不知不觉的温暖中过去了。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在一个边远的山村小镇工作。那里高寒阴湿，气候恶劣，记忆中的火炉又和我阔别重逢。虽说自小冬天在火炉边长大，可单独安炉子装烟筒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那时我才知道人类也有像我这样的寒号鸟，先是磨磨蹭蹭得过且过，后来实在冻得不行才折腾了半天把炉子装好。一阵烟熏火燎之后，炉火并不像上学时那样洋溢着满腔的热情给我的斗室以温暖，而是气息奄奄灰尽烟灭。重复了好几次，炉子和我较劲一样死活生不着，呛得流泪灰尘满脸的我无奈败下阵来。我的狼狈最终引来一位过路老汉的同情，他一看我的炉子，边骂现在的年轻人不懂装懂边教导我：“炉子内壁要泥一层有粘性的红泥土，最好和些头发丝，炉子要泥得腔大口小，生火时炉齿上适当放几块小煤挡住柴火，等火生着放煤时中间要留火心才能着大”我照着他说的做了，火果然很快着了起来，伴着煤块偶尔轻微的爆响越着越旺，我像完成了一件艺术珍品一样欣喜地望着熠熠生辉的火光笑逐颜开。老人临走时很经验地扔下一句“火心要虚，人心要实”的话后踽踽而去，丢下我一个人面对火炉愣愣地品味了好半天。

    自那以后，我渐渐爱上了这火炉。我勤快地地为它打扫烟尘，清除烟垢，乐此不彼地添煤倒灰，精心护理让它保持干净整洁的外观。从家里回到乡下，我的第一件事就是生火，红红的炉火会赶走满屋浓重的冰冷让陋室生春，跳动的火苗载着生命之舞能融化我心头的霜花，守着火炉看书喝茶成了我那时打发时间的最好方式。

    隆冬的乡村生活，单调地和我窗外寒风中的一株山枣突兀的几根稀疏的枯枝一样，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炉火会一直陪我到来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时候才熄灭。漫山红遍成瑰丽多彩的颜色时，火炉又抖落满身的灰尘在繁华尚未落尽的十月下旬来到我的身边。一别一见之下，让人顿添些许岁月沧桑思心徘徊的伤感。

    漫长的冬季，火炉成了我朝夕相伴的密友，无言地分享分担着我心的风平浪静潮起潮落。我看书的时候，火炉上冒着热气的水壶“咝咝”的声音像唱歌一样给沉寂的屋子带来生气，让我觉得宁静而不孤单。心烦意乱的时候，静静地坐在火炉边，任飘渺的心绪穿过厚重辽阔的黄土高原飞越三山五岳蓝天碧海或者什么也不想，只是默默注视着炉火让心跳与火苗共舞直至浑然间物我两忘。我学着乡下老人煮“罐罐茶”喝的时候，炉火温柔地舔着我用易拉罐做成的茶具，不一会，茶香便飘满小屋，往茶杯里倒茶的声音是我的小屋里最悦耳的音符，时至今日我都会专意聆听那清脆如山泉般叮咚的乐律。大雪飘飞的时候，我会把炉火烧得通红，邀两三故人踏雪而来，温一壶烈酒，就着窗外呼啸的西北风扬起的浓密雪片，唱着“又是九月九，重阳夜，难聚首，思乡的人儿飘零在外头”的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的歌，从黄昏到夤夜，酣畅淋漓地饮尽乡愁大醉一场。

    那段日子，就是这红红的炉火驱赶走了我心头的丝丝寒意，并陪我走过了我生命中最冷酷最漫长的季节。

    而这些，装饰起来的暖气是不曾也无法给我的，它虽然华丽整洁并使满屋温热均匀，但没有生气没有灵动且教条于供热时间。炉火却是闪动的有生机有希望的精灵，它给我的不仅是原生态的野性的生命之美，也不仅是对字字珠玑的“火心要虚，人心要实”的朴素的人生哲理的思索与践行，更让我在那枯燥难捱的岁月里学会了享受孤独并把寂寞当成了另一种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