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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翔拿着飞机票到柜台交涉,终于换到一张只停一站的座位。
金发碧眼的柜位员盛赞:“容小姐,社会需要多些像你们这样的义工。”
十个钟头后,容子翔抵达南大西洋西岸。
飞机场设备先进,市内现代建筑物高耸,与一般西方大城市没有分别。
子翔打算叫车子前往营地,却看见有人举起纸牌,上面写着一个“容”字。
一看,是个华人,子翔马上迎上去,对方笑着伸出手来“我是杨小华牧师。”
“牧师你好。”
“怎么只得你一人,阿苏呢?”
“他有点事,叫我先来。”
一部旧货车后载着许多食物杂货,把子翔送到郊区。
一进入乡郊,景色完全不同,想象中的非洲全在眼前,土人穿着鲜艳服饰,他们
务农、捕鱼、开矿,生活似乎相当丰足。营地是一座木搭大平房,当然不是五星酒
店,但是子翔不会计较。
杨牧师坐下来与子翔详谈。
“我们在寻找的船叫自由号,它载着大约一百三十个七至十四岁的孩子,从狮山的自由镇出发,打算到科特迪瓦的阿比疆,但被警方发现船上有非法移民,立即遣返,现在下落不明。”
子翔说:“这班儿童是奴隶。”
“正是,人牙贩子本想在阿比疆寻求买主,这一边生活比较过得去。”
“小孩子可以做甚么?”
“女童做家务、保母,男孩做佣工、打杂、进工厂,每口售价一两百美元,之后毋需再付薪酬。”
子翔耸然动容“现今世界廿一世纪尚有奴隶制度?拐带人口!”
杨牧师叹口气“子翔,我带你到乡村访问,你便会知道,村民自愿将无法养活的子女卖出。三五十美元可换取若干食物或一只收音机。”
子翔难受的感觉好似有一把利刃在她手臂上划来划去。
赤道上空的天色异常蔚蓝,但有些儿童不见天日。
当晚子翔睡在营地的纱帐床里,听到各式各样昆虫呜奏曲,一盏小小电灯,吸引无数飞蛾扑上来。
天亮了,雄鸡高唱。
子翔微笑,她的工作正式开始。
她与杨牧师会合当地一个志愿工作者开始寻访自由号下落。
那位英籍钟斯太太异常愤慨“我不会相信今日世界尚有一千万奴隶存在。一些家庭拥有奴隶,但讹称是亲戚的子女,小孩亦不敢说出实话,警方徒呼荷荷,遇到虐待,他们也会逃跑,这时,才愿招供。”
他们查探到自由号离港日期已是多日之前。
“这班孩子如果还生还的话可算是奇迹。”
大家都沮丧不语。
傍晚,杨牧师飞奔进来“找到了,找到了,自由号正由水警轮拖着往回驶,船上儿童缺水缺食,但无人有生命危险。”
“阿苏可是在自由号上?”
“正是,由他带领水警朝北出发寻找,发现自由号燃油耗尽,在海上飘浮,情况危殆。”
子翔听得呆了,这人竟如此英勇。
原来苏坤活一早已有打算。
“唉,一只自由港出发的自由号,载满奴隶,多么讽刺,叫人浩叹。”
子翔问:“我可以做些甚么?”
杨牧师笑“你要帮我们把百多名孩子送返家园,最快都要十天八天。”
有事要做,子翔心底又充实起来。
这段好消息,只在报尾小小出现一次。
相反地,英小王子酗酒吸大麻的新闻,则做了多天报章头条。
苏坤活回来了,一脸于思,带着十多名无人认领的孤儿,入住营地。
他说:“其余有名有姓有住址的孩子们住在庇护站,分批遣返。”
虽无大碍,但是有一两个皮肤严重溃疡,大部份惹上头虱,需要治理。
子翔不加思索,投入服务。
苏坤活称赞她:“孩子们都喜欢你。”
“找不到他们家人,该怎么办?”
希望有孤儿院收容。”
“他们一定来自狮山某处。”
苏坤活无奈“无人认领,他们不愿回乡。”
子翔轻轻说:“这些孩子一样有明亮的眼睛呢。”
苏坤活点点头“你的意思是,他们也是人类。”
黄昏,夕阳血红,容子翔在操场教孩子们写生,忽然看见一辆豪华四驱车风驰电掣而至,轮胎激起一大蓬尘土。
一个苗条的身型跳下车来,气冲冲直往营地办公室奔去。不久,大家都听到争吵声。
正确点说,是一个年轻女子尖叫声。
“为甚么不覆我的电话?”
“有甚么比婚礼更重要?”
“你这算是甚么态度?”
(6)
容子翔一听就明白。
啊,何家小姐驾到,大兴问罪之师。
不知怎地,子翔露出一丝微笑。
她带着孩子们回饭堂吃饭。
“记得先洗手,排排坐,别争吵。”
两个比较小的孩子要找苏大哥,忽然奔进办公室,子翔在后边用土语喊。
办公室并没有门,一进去便可以看到刚才那个乘豪华四驱车来的何小姐正怒气冲冲瞪着未婚夫。
而苏坤活呢,真是个不折不挠的好汉,他一边唯唯诺诺,一边忙看打电邮。
看到这种情形,子翔忍不住嗤一声笑。
孩子们的脚步声惊动了两人,何小姐霍地转过头来,一双眼睛晶光闪闪瞪牢陌生人。
剎那间她只见到两个浑身癣癞的小黑人,一时也看不清较远那个其实是女同胞,偏偏子翔又戴着顶渔夫帽,遮了大半张脸。
她惊呼:“甚么地方来的猢狲?”
这种恶劣歧视态度叫子翔气结,一时兴起,子翔扮作猴样,双臂乱摇,口中吱吱作声,扑向何小姐。
孩子们见保母童心大发,也跟着扮齐天大圣。那娇俏女吓得魂不附体,一直尖叫,朝角落退去。
苏坤活强忍着笑,站起来说:“让我来介绍,这是何慧象,那是容子翔。”
子翔摘下帽子,笑着用普通话说:“何小姐你好。”
谁知何小姐瞪着子翔,忽然怔怔落下泪来“我明白了,你们好,我回去告诉父亲,取消婚礼。”
她转过头去,看看苏坤活。
子翔与她都以为阿苏会得没声便道歉,跪地求饶,务必把何小姐哄得回心转意。
可是苏坤活把双手插在裤袋,一言不发。
何慧象统共下不了台,她受了极大委屈,老远乘飞机到非洲,手臂上注射防疫针
处还肿着隐隐作痛,满以为一出现未婚夫便会乖乖跟她回家,可是他却不瞅不睬。
他在这丛林里耽久了,对土人的感情深厚过对未婚妻。
何慧象急急离开营地。
四驱车与司机在等她,她登上车,车子又绝尘而去。
子翔目送四驱车在地平在线消失。
赤道的月亮缓缓升上天空,巨大皎洁,几乎可以清晰看到吴刚在一直砍那棵桂树,玉免在一旁偷窥。
半晌,苏坤活在身后叫她:“吃饭了。”
今晚有烧肉碎及面饼,孩子们吃得津津有味。
子翔比较沉默,饭后她把随手带着的最后一袋糖果分给孩子们。
她对孤儿们说:“我要走了。”
孩子们依依不舍。
杨牧师进来说:“多谢两位相帮,下一站去哪里?”
苏坤活还来不及回答,门外出现一个男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说要找他的女儿。
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马上认出他,上前相认,父女抱头痛哭。牧师连忙对他讲起道理来:“孩子不是货物,以后切记不可卖买”
子翔不出声。
苏坤活说:“你可是一直想去巴基斯坦?当地酝酿战争,你要三思。”
子翔忽然说:“现在追上去道歉议和也还来得及。”
苏坤活沉默一会才答:“我不知你爱管别人闲事。”
子翔答:“那样无声无息把人甩掉未免残酷。”
他摊开双手,非常无奈“你也看得出我们两人像南北两极,去不到一处。”
“那当初呢,怎么会去到订婚这样远,真是误人误己。”
“你说得对,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事情拖到今天。”
子翔看看他,这人总算愿意承担错误。
在非洲明亮的月色下,他倾诉心事。
“家父在何氏企业工作三十年,是名赤胆忠心的老臣子,何老板十分倚重他,凡事都说:济芳,你看这事怎么处理,他是何氏左右手。周末,何家把白色游艇驶出来,叫我们上船玩,何氏夫妇一点架子也没有。”
子翔听得入神,干脆躺在石阶上,仰看猎户星座腰带上的三粒大星。
“何氏很喜欢我,我与慧象,自幼一起长大。”
子翔微笑。
今天,他打了金枝,他该当何罪。
“少年时慧象十分可爱,我替她补习算术,她对功课兴趣不大,何先生一直说:慧象,你把欧洲所有名牌都背会了,读数学公式那样用功兼好记性,你就是优异生了。”
子翔静静聆听,是有这样的女孩子,她在中学大学都见过,成日打扮,追贴潮流,把芭比娃娃的事业占为已有。
不过,她们真的漂亮可爱。
苏坤活叹口气。
这个时候,杨牧师走进来“阿苏,东京长途电话,何先生找你。”
呵,来了。
子翔看看他。
只见他握一握拳头,朝自己点点头,深深吸口气,到办公室去接电话。
子翔好奇,他会说些其么?
低头认错?大抵不会,继续拖延,大有可能。
他说了几句便出来,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子翔不方便问他,他们既非手足,又不是老友。
只见他比刚才轻松,一定是找到了解决方法。
他说:“我们明天离营。”
第二天下午,孩子们在营地操场欢送他俩。
用法语唱出:“朋友,再见,朋友,你的盛情我将永记,朋友,但愿我们有再见一日。”
子翔双眼润湿,把孩子拥在怀中。
杨牧师用旧货车送他们到飞机场。
两人单独在一起,开头没有话说。
棒一会苏坤活说:“科特迪瓦,本来是法国殖民地,盛产象牙,最近十年已禁猎取象牙。”
子翔说:“所有工艺品中,象牙雕刻最难看,大象是何等高贵庄严的动物,为着无谓摆设装饰杀害牠们,多么无知残忍。”
苏坤活忍不住说“子翔,你每句话都说到我心坎里。”
子翔笑“你我是同道中人。”
苏坤活问:“听说你是执业建筑师?”
“是,女承父业。”
“你与子翊性格不一样。”
“子翊是我经济支柱,他时时疏爽地接济我,全家义工也不是办法,他出钱,我出力。”
“子翊担心你。”
“是呀,凡事皆因强出头。”
苏坤活笑了,过一会儿他问:“你不关心我在电话跟何老板说些甚么?”
“那是你家的事。”
“你讲得对,我不应再拖,我同何先生说:婚事取消,我会回去亲自道歉及接受处份。”
子翔吃惊“就是那样?”
苏坤活点点头。
子翔问:“会不会家法处份,把你那一对招子挖出来?”
苏坤活啼笑皆非“有一件事你与子翊一模一样,那是你俩的幽默感。”
这时,他的手提电话响起来,他讲了几句,忽然沉吟,抬起头看子翔一眼,子翔马上知道事情或许与她有关。
只听得他说:“我马上与向督察会合。”
子翔马上醒觉地抬起头,留意是否有人接近他们。
子翔越来越觉得蛮荒世界比先进都市更加安全。
苏坤活说:“向督察在旧金山。”
子翔扬起一道眉毛。
“子翔,我要换飞机票往旧金山办一件事,你可愿同行?”
子翔笑“我的家正在湾区。”
苏坤活点头“好极了。”
他有点迷茫,原先以为到了巴基斯坦,安排容子翔与当地慈善机关接触,即可分道扬镳。
可是机缘把他俩紧紧拉在一起。
这就是缘份吗?
他悄悄看容子翔一眼:短发、小圆脸、小蚌子,无比活力,作风务实。
还有,与他志同道合。
正在盘算,他听到子翔说:“你可以住我家来,马上去柜抬换飞机票,先到进亚米,再转往西岸。”
上了飞机,一找到座位子翔便呼呼入睡。
苏坤活打开电子手账看到一连串电邮。
“阿苏,这是子翊,子翔没有给你太多麻烦吧。在社交圈听到一些是非,有人说你与何慧象关系破裂,愿闻其详,阿苏,三思,勿失大鱼。”
苏坤活苦笑。
接着,是他父亲留言:“坤活,今日何太太来访,说慧象已起程往北美散心,婚礼无限期押后,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母亲急得团团转。”
苏坤活转过头去看身边的容子翔。
熟睡的她一脸稚气,可是嘴角有一丝坚毅。
是否一见面就喜欢她?
倒也不是,是在一个下午,当她接收到那批孤儿,帮着医护人员替他们检查身体的时候,他才对她另眼相看。
苏坤活看到子翔徒手替一个女孩洗脚上伤口,用钳子小心翼翼把脓血中的蛆虫一条条夹出来。
是那种无私的爱心叫他感动。
一个家境小康,在都会长大,建筑系毕业的年轻女子,能够做到那样,叫他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