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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子翔很幽默“你是导师,我是学生,是我妈妈派你来?”
“容太太同我说,很担心你再去中东。”
“慈母多败儿,小时候,生气时我叫子栩by,即败儿之意,那是否失败儿童?”
“即顽劣儿。”
“那时我们都不知自己是领养儿。”
“子翔,我还有私心,自杭州到南昌,不过数小时飞机航程。”
子翔考虑一会“我可以跟你去看看。”
林斯很高兴。
他的瞳孔在兴奋之际会闪出一丝蓝光,比平时更似混血儿。
子翔轻轻说:“你们都对我真好。”
“因为你是一个好女子。”
“华人造字,所有坏字都用女字旁,可是到了好字,终于也不得不用女子拼成。”
“不是子女?”
“不,是女子。”
“不与你争。”
他们回到公寓,子翔读唐诗,林斯回复电邮。
电话铃响,子翔似有预感。
那边苏坤活一听见她声音便说:“林斯温文有礼,学问见识一流,在外交部前程远大,又懂得欣赏你。”
子翔微笑“多谢你大力推荐。”
“我今晚前往菲律宾西市部巴拉湾。”
“让我拿地图出来。”
“子翔,珍重。”
“忽然婆妈地温情洋溢,何故?”
他低笑数声,挂上电话。
子翔打算稍迟去探访他。
林斯探过头来“唐诗说些甚么?”
“月是故乡明。”
“说得真好,还有呢?”
“劝君莫借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全世界都没有更好的诗了。”
子翔放下诗篇抬起头打个呵欠。
她倒在自己床上睡熟。
林斯在小客厅睡沙发床。
大学时一个交游广阔的女同学请每位留宿的异性在睡袋上签名。
子翔见过那张睡袋,签名密密麻麻,蔚为奇观。
清晨,风劲,子翔醒转,不愿下床。
林斯端进咖啡,那香味像一缕魔术叫子翔微笑。
“真享福。”
林斯说:“我愿每天这样服侍你至终老。”
“真的包起洗熨煮?”
“是,如果不能亲手做,也会雇人代劳,绝对不用你操心。”
“呵,那我岂非成为废物?”
“时间可以用来做喜欢做的事。”
“四川是一个盆地,很难吃到海鲜,他们的名菜鱼香茄子里其实没有鱼,又嗜辣,吃了好去瘴气湿气,我爸说,抗战时爷爷曾带着他逃到四川,他染上虐疾。”
“看样子你会成行。”
“那不是我真的爷爷,但我亦想到四川看看。”
“子翔,生理上他不是你爷爷,容先生并非你生父,但感情上,没有比他们更好的父母。”
子翔回忆:“初中时代数做不好,他告假一星期在家,帮我做通算术题为止,我极度敬爱他。”
林斯点点头“你去南昌教会一百个孩子算代数,也就等于报答他了。”
说得对。
深夜,子翊打电话来:“小妹,你的苏师兄失意地走了。”
“胡说,他去哪里都是高高兴兴。”“你为甚么不送他?”
“他拒人千里,他没打算安顿下来。”
子翊静了片刻“你向他示意?”
“我把自己像一本书般摊开来,他看得清清楚楚,一点误会也无。”
“可惜。”
子翔讪笑几声。
做大哥的问:“林斯是甚么人?爸妈好像对他有印象。”
“他是个很麻烦的好人。”
兄妹都笑了。
接着三天,子翊子翔陪林斯进美术馆吃海鲜到山顶看房子参观大学,享受一般游客消闲的娱乐。
子翔面孔上雀斑淡却,手掌老茧脱落,整个人像褪了一层皮般亮丽。
她伸一个懒腰说:“享福会成习惯。”
林斯轻轻说:“早知你这样漂亮,不敢造次。”
“甚么?”
林斯笑而不答。
他们三人在商场玻璃顶咖啡座喝茶。
子翊一向有购买彩券习惯,他到附近报摊去选号码。
一抬头,看到柜抬小小电视正报告新闻。
容子翊如同雷殛,他呆立了几分钟,看清楚字幕,忽然大叫一声,丢下一切,跑回去找妹妹。
他在咖啡座拉起子翔就走,急得如无头苍蝇,百忙中灵机一触,跑到电器店去。
子翔莫名其妙追问:“甚么事来个五百米赛跑?”
林斯也追着上来。
容子翊指看电器店里最新型号的电视机。
子翔与林斯一看,顿时静下来。
子翔张大嘴走近一步。
她看到苏坤活的照片在大荧幕上打出来。
字幕这样说:“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专员苏坤活昨日在菲律宾西南部宾巴拉湾遭当地反政府游击队绑架,要求赎款二百万美元,我方已表态不谈判、不接触,并警告有关人士马上释放人质,否则必然采取报复行动。”
照片中的苏坤活双手套看手铐,高举当地报纸,报上有清晰日期。
子翔心如刀割,眼泪夺眶而出,握紧拳头,低声说:“不,不!”
林斯马上说:“我马上去了解实况。”
容子翊当机立断“一起回子翔处商议。”
在车上子翔先觉十指痲木,接着面孔也像失去知觉,她这才知道,真正恐惧的感觉。
她不停搓揉两颊。
林斯握住她的手“不要害怕,子翔,我们会想办法,两百万美金不是大数目。”
子翔十分苦恼“不,游击队要的是威风,不是赎金。”
“美方怎会屈服。”
这时,子翔连双膝都开始麻痹。
她胃部痉挛,呕吐起来,刚才吃下的咖啡巧克力蛋糕一股脑儿喷出,全车酸臭。
林斯扶子翔下车。
回到公寓,两个男人分头办事。
子翔在浴室清理身体。
镜子里的她面如死灰。
她喝一杯清水,吸进一口气,才回到起坐间。
林斯低着头在电话中与同事密斟。
子翊见小妹出来,搂住她肩膀“好一点没有?”
子翔点点头。
林斯挂断电话“我马上到菲律宾去一次。”
“林斯,你也危险。”
“他们只针对一个国家。”
子翊说:“林斯,阿苏是我老同学,如是要钱,我愿意略尽绵力,近年我在股市有些进账。”
“我明白。”
子翔说:“我也去。”
“不可,你留这里等消息好了,人多事乱。”
林斯匆匆出门,走到电梯口又回来与子翔拥抱。
兄妹在小鲍寓里沉默无言。
容子翊说:“我已通知岳琪姐来陪你。”
“琪姐有家庭有工作,怎好意思。”
“她傍晚可以到达。”
子翔用双手掩住面孔“子翊,苏师哥是否还有别的身份?”
容子翊答:“我不知道,即使有,官方亦不会承认,他知道自己职责,随时有打沉可能。”
子翔不出声。
“我让你一个人静一静。”
子翔点点头。
子翊一走,她就斟出酒来喝。
她坐在电视机面前,反复地看刚才那段新闻。
所有新闻,过了三天就不再是新闻,七十二小时内找不到苏坤活,线索渐渐冷却,震惊平复,苏坤活这名字便会变成一宗档案。
子翔黯然。
这是他婉拒她感情的真正原因吧。
他知道他有个秘密,他随时会有危险,他没有资格向任何人示爱,叫任何人伤心。
门铃响起。
子翔去开门,门外是她的好友李岳琪。
“琪姐劳驾你了。”
“个多小时航程而已。”
“杰哥有无怨我?”
“他在台北,我们各有一具视象电话,你要不要试一试?”
子翔摇摇头。
岳琪放下行李,收起子翔的酒瓶,进厨房把碗碟洗净,煮一锅白粥。
她告诉子翔:“我记得小时候生活,真正稳定舒适,虽不算富裕,却从不愁吃喝,一家人在一起,绝少出门,每天见面。”
原来这就叫做幸福。
岳琪盛一碗粥给子翔“吃了它暖暖胃。”
“琪姐我们认识多久了?”
“足足十一年。”
子翔叹口气。
“子翔,放开怀抱,一个男友遇险,另一个已赶去营救,算是不幸中大幸。”
子翔把头埋在双膝中间。
“幸亏不过是朋友,倘若是亲人,不知如何过日子。”
这一言提醒了子翔,苏坤活可有亲人?
电话钤响,岳琪代为接听。
岳琪叮嘱:“是容伯母,子翔,好好同妈妈说几句。”
子翔吸进一口气,用一把愉快与平静的声音与妈妈间话家常:“是,林斯已回到工作岗位,有,他向我提及南昌教书事,那处潮热?相信是,他的确很好,写得一手好字?我不清楚”
连岳琪都佩服子翔强自镇定的本事。
深夜,她们刚朦胧入睡,电话铃响。
“子翔,看三十三台新闻。”
子翔连忙开电视,岳琪架上近视眼镜。
她俩看到映象吓住。
那是一张硬照,只见一个男子垂头跪在地上,有一只手握住一把枪,直指他太阳穴。
“巴拉湾游击队宣称:苏坤活,现时已街知巷闻的名宇,经已遭到处决,遗体
可往附近坟场寻找,该张照片及消息由游击队电邮到当地报馆”子翔用手紧紧掩住面孔,用力过度,双眼酸痛。
岳琪一直在她身后轻轻拍打她的背脊。
子翔觉得胸膛里像掏空一般,视象渐渐模糊,她全身乏力。
她不知该怎样应付这种事。
这时有人大力敲门,岳琪去看,原来是子翊赶来。
子翊一进门便说:“消息属虚报,绑匪故意混淆视听,警方相信事主仍然生还。”
只见子翔仍然呆呆地看着荧幕,似乎比刚才还要震惊。
子翊走过去坐到小妹身边。
他听见记者说:“苏氏妻子梅美禾在新泽西发表声明,呼吁游击队释放人质,让
他们一家团聚,梅美禾怀着七个月身孕”容子翊不信这是事实。
他冲口而出:“他从没告诉过我!”
镜头落在一个样貌秀丽,脸容愁苦的少妇身上,她说:“苏坤活只是一个志愿团体工作者,他并无其它身份,请基于人道理由迅速释放他,我们母子等待他平安归家。”
镜头下出现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活泼粗壮,爬上母亲膝头。
(20)
子翊问妹妹:“苏可有跟你说过他有妻有子?”
子翔声音极低:“他没谈过私事。”
子翊追问:“他此刻同你是甚么关系?”
子翔只觉得自己的头颅重得像要掉下来,她掐住脖子帮着支撑。
“是我自己误会重重,与人无尤。”
子翊点点头“我也相信,他不是骗子。”
岳琪问:“苏坤活为何有这许多秘密?”
子翊答:“我茫无头绪。”
“但是,他是你老同学。”
“他有权不披露身世。”
岳琪注意到子翔的神情反而缓和。
子翊说:“计划不变,我们仍然竭力营救苏坤活。”
林斯有消息来:“警方相信苏氏仍然生存,我已有线索,请汇赎款。”
容子翊写下户口号码“我马上去电汇。”
他匆忙离去。
岳琪说:“容子翊真英豪,二话不说,把巨款汇进陌生人户口,你做得到吗?”
子翔答:“那只不过是阔太太一套略过得去的钻饰价值。”
“你们兄妹都极有义气,一定是像容先生太太。”
子翔牵牵嘴角,他们两人的父母与容氏夫妇,可是三对完全不相干的人。
岳琪忍不住惊讶:“原来苏坤活有妻有子。”
子翔不出声。
“那梅美禾像是美亚混血儿,照孩子年纪看,两人结婚已有好几年,感情一直不错。”
“应该是。”
“世上最可怜是孤儿寡妇。”
“游击队会因此受到感动吗?”
“加上两百万美元赎金,应该差不多了。”
天朦朦亮起来。
子翔说:“我出去跑步。”
“不,容小姐,你给我留在家里,我心忐忑不安,左眼眼皮跳了一整天,请坐我身边。”
子翔说:“所有可以做的事已经做了,我想正常生活。”
岳琪叹口气“那么,我们到唐人街买菜。”
由子翔驾车出去。
知道苏坤活有妻儿之后,子翔心中反而释然。
他不是孤家寡人,在远方,有爱他挂念他的至亲,容子翔不过是他的朋友,她大可放下包袱。
子翔手足渐渐暖和,蹲下挑梨子,一个十三岁小男孩出来说:“鸭梨一元八角一磅,木瓜三元三角。”
子翔又管起闲事来:“上学时间,你为甚么不在课室里?”
男孩答:“我妈妈在医院,令日由我看摊子。”
“她没大碍吧?”
男孩懂事地答:“她去生弟弟,明日可以回家。”
“恭喜你做哥哥了。”
男孩十分高兴“可不是,又多添一名弟弟。”
子翔与岳琪挽着满满的菜蔬回家。
在停车场看到地下金光闪闪,有一枚新角子,岳琪走去拾起“咦,好运气。”
她把角子交到子翔手中。
子翔觉得她真需要运气帮忙。
岳琪对她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人家丈夫被绑架。”
子翔啼笑皆非。
她知道岳琪好心提醒她:那是有妇之夫,不劳你操心,大家都很放心,你大可卸下包袱。
“他没有说明已婚,已经属于误导,在你家留宿,不避嫌疑,更加不该。”
“琪姐,这不是批评一个游击队俘虏的好时候。”
“他有甚么企图?”
“全无意图,一见面他就说明不是我的追求者,大家是手足。”
“绝非欲擒故纵?”
“琪姐,他的层次比你想象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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