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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电梯中,我忍不住说:“你不敢为难她,她是宋家明的妻子,你一半主人。”
他—声不响。
到了公寓门口,我按铃,外籍女佣人来应门,见是我,很礼貌的说:“太太有要事,她半小时前离开的。”
听了这话,我既安慰又担心。
我们在公寓里转一个圈子,确是人去楼空。
宋约翰说:“还有楼上那一层。”他深意地看我—眼。
楼上也没有人,榭珊显然已经撤走了。
他问我:“她在什么地方?”
我答:“积克,如果你一直认为她不可能为我出走。这个问题何必问我?”
“少堂。”他说“这不是闹意气的时候,为地的安全起见.你一定要告诉我们,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与她在这里分手,只是一小时之前的事。”
他注视我很久,然后说:“我相信你。”
他急急的走了。
我很焦急,不知道榭珊躲在哪里,我想她必定要与我联络的。
回到家中,瑞芳并不打算放过我。
她静静坐在客厅的大沙发里等我,灯光很暗,—副大逼供的情调。
我疲倦的坐下来,用手托住头。
瑞芳忽然笑出声来,苦涩得很。
“笑什么?”我问。
她说:“我一向以为我们是最理想的一对,没想到今晚也得上演这—幕。”
“瑞芳,你是威尔斯理的高材生,你不会跟我大吵大闹,我今天很累。”
“你看,女子无才便是德,念过几年大学.便有知识的负担,连吵都不能吵。”
“别那么讲,”我说“我也很痛苦。”
“你的痛苦是怀疑宋榭珊这个梦的可靠性,与我们没有关系,你不再爱我们了。”瑞芳的声音充满了创伤。
我不出声。
“少堂,你一直都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怎么会变得这样厉害?为了一个不可能达到的梦少堂,你真的想清楚了?”
“瑞芳,你是最了解我的人,你知道我是一个傻子,我不懂得掩饰,”我忽然呜咽起来“我无法压抑自己的感情,我已经爱上了她。”
瑞芳看着她自己的双手“我明白,少堂,你也知道我的脾气,当你再回头的时候,我不会在这里等你。”
“瑞芳!”我扑过去。
她拥抱着我,我们两人痛哭失声。
盼妮靠在门边,默默地陪我们流泪。
第二天一早,盼妮替我端早餐进房,她说:“妈妈走了。”
我问:“走到什么地方去?”
“去跟公公。”她坐在我床沿。
我并不想吃东西,昨夜没有睡好,一闭上眼便看见榭珊,她穿黑色的衣服,混身珠翠,站在家门口等我。我越向前去唤她,她流下泪来,眼泪瞬间化为鲜血。
“爹爹!”
“嘎?”我怔醒。
“妈妈走了,你不去追她回来?”盼妮十分焦急。
“我”我不知怎么解释才好。
盼眯这时候奔进我房间来,她尖叫着:“我不要上学,我不要上学!”
保姆扯着她,她却踢打保姆。
我问她“为什么不上学?好孩子都得上学。”
她凶霸霸的叫:“做好孩子有什么益处?我不上学他们都不喜欢我,欺侮我,因为我功课不好,老师不让我在课室说话,责罚我,我憎恨他们。”
我颤惊。
“我要妈妈!”她大哭起来“我不快乐,我要妈妈,我不上学,他们用石子扔我,他们欺侮我。”
盼妮挥手叫保姆把她抱开。
我抱着头悔恨交集。
盼妮说:“爹爹,你怎么了?”
我叹一口气“自从宋医生把眯眯治好之后,我没有见过她的笑脸,她从前是个最温驯最可爱的孩子。”
盼妮说:“把妈妈找回来,好不好?”
我说:“你不会明白,即使把她找回来,我们也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夫妻,我们不再相爱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说:许多夫妻还不是这么过了一辈子,但我与你母亲忠于自己,我们”我的声音低下去。
盼妮说:“但是宋榭珊爹,我能明白男人抛妻离子去追求有血有肉的女人、但是宋榭珊”她恳切的看着我。
我的心一寒,他们都不相信榭珊会为我离开宋家明,为什么?难道我不值得?他们太小觑了我。
盼妮说:“爹爹,你跟宋榭珊在一起,真的会有幸福?”
“别说下去了”
“你想想,”她含泪说“你其实并不认识她,你连她本人姓什么都不知道”
电话铃响,我取起听筒。
“我是榭珊。”那边说。
“你在哪里?”我急问。
她说了一个住址。“只有十分必要的时候才通消息。”
我一怔:“你在”
她挂上电话。
我放下了心。
我转头看着盼妮,缓缓说:“对不起你们.我无法继续履行做父亲的责任。”
盼妮低下头,她说:“宋家的人爹,你曾经告诉过我,我跟着马可不会有幸福,因为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但是在我心底下,我仍然爱着马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现在你对宋榭珊,也是—样吧?”
“是。”我茫然说“宋家的人改变了我们的一生。”
瑞芳到达娘家的第二天,鲍老先生的电话便接到我书房。他的声音是陌生的、冷静的。
他问:“你娶了我女儿十八年,忽然觉得她配不上你了?”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带着两个女儿到香港来,瑞芳要与你离
婚。我要听听你那面之辞。”
我问:“瑞芳说过什么?”
“她没说什么,你尽快来,见了面才说。”老先生很不耐烦的挂上电话。
依照平时,我必然马上赶了过去,我对岳父有一定的尊敬。但是现在,现在我已把榭珊放在第一位。
盼妮先收拾行李,她说:“我们两姐妹决定到外公处看妈妈,爹,要不你一个人留在纽约。”
眯眯抬起头,盯住我,眼光十分怨毒,完全不似一个孩子,我心悸。
她对我说:“爹爹,你与我们去找妈妈。”
我软弱的说:“给我一点时间收拾。”
盼妮问说:“刚才打电话来的是宋榭珊?”
我点点头,鼻子忽然酸起来,为了她,我心甘情愿赴汤蹈火,但对她,我毫无要求,只求要时常知道她的消息,于愿已足。
“她在哪里?”盼妮问。
“不要问太多。”我恳求她“盼妮,不要问太多。”
“他们说男人最易受骗,爹,她一个人是如何离开纽约的,你有没有想过?她连超级市场都没去过,如何在短短时间内办妥一切手续?”
“我稍后有机会,自然会问她。”我说。
“你真的那么相信她?”盼妮问。
“我相信一切人。”我说。
盼妮叹口气,无可奈何的说:“爹爹,你真的在恋爱。”
我带着两个女儿回香港,岳父派车子来接我们。
我相信瑞芳不会在他面前说坏话,但见到岳父,总是做贼心虚,有几分不自然。
瑞芳不肯见我,这个倔强的小女人,被我伤透了心,再也不肯转弯。
鲍老先生说:“你们有什么理由要离婚?你们十多年来是公认的神仙眷属。”
我低下头。
“出去玩,玩出毛病来了?”他藐着我“痛脚抓在她手中,小事闹大了,是不是?”
“不是,绝对不是。”我分辩。
“男人都是这样的,”他笑“我不怪你,可是闹到要离婚,你就不够精明了。”
我不欲作答,我与鲍船王的想法大大不同,他当然不必离婚,他不离婚也可以畅所欲为,因为他是老式中国男人,他自觉有权那么做,他的良心不会困惑他。
而我,我对感情始终还有一份真挚,就是瑞芳不提出离婚,我也决不能一个人踏两只船。
他不服气“那个女人长得如何?你总有照片?我倒又不相信了,你竟会为她抛弃二十年来建立的完美家庭。”
我打开皮夹子,把照片递过去。
“照片是盼妮拍的。”我说。
老头子轻蔑地扬起照片,眼光才投在上面,马上怔住了,隔良久他才放下照片,背着我开始踱步。
“为了她的美貌?”他问。
“不,她同时还是一个最温柔最体贴的女人。”我说。
“她爱你?”老头子也不置信。
“她没有如此说。”我看着自己双手。
“—句应允也无,你就为她抛妻离子。”
“是。”
“她有那样的魅力?”
我不出声。
鲍老先生叹口气“如果照片真是她,那也不怪你、但你到底是有家室的人”
我低下头。
“你再考虑考虑,想想你与瑞芳在一起的好日子,”他说“到底二十年了,少堂。”
我转过身子,看着长窗外的景色。
“听说这个女子是有夫之妇。”老先生说“夫家与一个逃亡政客有密切关系,这个政客在统治了他的国家十五年后逃亡,听说他囊括的财产,光是现金,就有二十亿美金!”
我摇摇头“我并不在乎这些。”
老先生说“她是一个逃妾,他们如何丢得起这个面子?换句话说,他们会不择一切手段把她抓回去,同时会惩戒你,你千万要当心。”
“我知道。”
老先生苦笑“少堂,我再说也没用,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你已经为这个女人着了魔。”
瑞芳忽然在书房门口出现,她麻木地说:“我们已经决定离婚,不用多说了。”
“瑞芳”她父亲一顿足“你们自己说吧。”他转身出房。
瑞芳仰起头,若无其事的说:“这次你为我到香港来,我很感激,我们之间已经无可挽救,我为你找到新生活而高兴,我会尽快与你办离婚手续。”
“你”我说不下去。
“我很快会习惯独身生活。我已与盼妮谈过,她会与你住到成年,至于咪咪,她跟我。”
“你不准备掴打我?”我绝望地问“不向我拿赡养费?甚至不摔烂一只花瓶?”
“不,”她说“你可以自由的走。”
“你”“别忘了我是鲍船王的女儿,又是威尔斯理的高材生。”瑞芳秀丽的脸上露出坚决的神色。
我呆呆的站着,眼泪不由自主的流焉。
瑞芳反而笑了,她温和的说:“嗳,少堂,这像什么话呢?如果有人要哭的话,哭的人似乎应该是我,不是你。”
我听了这话眼泪流得更急,哽咽的说:“你记得我们第一次到这间书房来?盼妮只得一岁”
“啊,是,”瑞芳附和地说“那时长江与我还没动笔”
我叫起来“我恨你!你为什么不能像其他弃妇般吵闹?你为什么掩饰控制得这么好?我恨你!”我一手扫过去,打跌了一只古董架子。
架子摔在地上,玉石与瓷器碎了一地,瑞芳默默的蹲下,拣起碎片,一块块重新排列好。
我说:“说你恨我。”
“不,”她平静的说“我永远不说。”
我说:“你是一个最残忍的人!”
她叹口气,头也不回的离开书房。
当夜鲍老头邀我多住几天,他说:“少堂,我很少求人,我到底是你孩子的外公,你多考虑几天。”
我答应下来。
鲍家十七间房间的住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瑞芳轻而易举可以痹篇我。
我天天往街上逛,盼妮带着眯眯陪我。
一个和暖的星期日下午,我建议到上环去,想看香料店与寿衣店,我说。
在那一区,西方人尚可以找到他们心目中的东方,盼妮笑着数:那里的老年人特别龙钟,孩子们穿得异样的臃肿,街道非常的脏,文武庙、古玩店、长生店都在一条街上,棺木就摆在米店隔壁,楼下的住户尚用木栅门,厅内漆黑,偶然飘出花布的帘子,也像一个梦,不合时代节拍。
然而宋榭珊,又不是这样的梦,我叹一口气,心中念她的名字。
我与两个女儿沿石级而上,走到庙前一块空地,忽然看到白鸽飞起,一只跟着一只,接着有儿童的欢笑与掌声。
盼妮说:“这是一处公众游乐场。”
我点点头,广场有槛褛的滑梯与秋千架子,不过孩子们都聚在东边一个小角落。
盼眯拉着我要去看热闹,我说:“别过去、我们吃冰激淋。”
“我要看魔术,我要看。”眯眯固执得很。
我皱着眉头“那是江湖卖假葯的,一会儿警察就来赶了,有什么好看?”
盼妮笑“爹爹,我们就陪她看一会儿、否则她闹将起来,谁脑控制她?”
我无可奈何,只好陪她们过去。
只见一群乡气的孩子围着个穿唐装的中年男人,那男人手法磊落,扬手转身间,有意无意、变出无数白鸽,他身前放着—只简单的木架子,上面已停着三四十只鸽子,可是他还不停的变,甚至搔一下头的刹那间都变出一只鸽子。
—班孩子津津有味的看,咧大了嘴,被他迷惑住。
盼妮啧啧称奇:“他简直伟大呢!”
我也留上了神,但是那老式中年人五官平常,灰秃秃的一身衣服,像他那样的男人在上环这一区起码有三万名,毫不起眼。
但他那手魔术却挥洒自如,我忍不住随着孩子们鼓掌、一边下结论:“没什么稀奇,这手魔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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