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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这条巷子两旁店铺多半是做吃食生意,店家门前横着、竖着写了塔善字的招帘。
那门口有着黄色招帘的是个烧鸟铺,店家的烤鹌鹑自凭得七分火候,三分油腻,再过去两家的是个炸排骨的胖子,他总爱在火热热的炸油锅旁喝甜曲酒,不经意还会将酒滴入热油锅,发出几声滋滋响,也惹得他炸出的排骨带着淡淡的酒曲味。
再过去是卖青葡萄的铺儿,这儿的葡萄好吃得让人咬舌头,看铺的是个昏花了老眼的婆子,在给客人过斤秤两时,常会不经意地碰落了几颗过熟的葡萄,咕咚咚沿着墙角滚出了铺儿,反正葡萄落地就脏烂了,婆子和客人都没太在意,也就由着它滚出了门,但葡萄可没得着太长的自由,逃出门不久,便落入一只白嫩嫩,早守着它的小手。
微灿的葡萄饱含不少水分,甜滋滋的,手掌的主人吞吞口水,将它送到另一双也写满了饥渴的眸子前。
“给你吧,亚亚!”
“不,阿篱,”亚亚推回她的手“这回该轮到你了。”
“我没关系的,”阿篱故作不在意的耸耸肩“这家店的葡萄好吃得紧,你先试试,待会儿说不定还有呢。”
两人缩在一旁推让了半天,最终葡萄落入了亚亚手中。
少女张开细细白牙,如尝珍一般地诚惶诚恐在葡萄中心咬落,喷出的甜香汁液湿润了少女干涸已久的喉,使她闪亮的眸中瞬间写满满足,继之,她将葡萄一咬为二,不由分说将另一半塞入了阿篱口中。
“真好吃呢!”阿篱拍拍肚子,说出的正是亚亚心头的话。
一个多月来,对这条街,两人已然摸得透彻,知道哪家店的老板心肠较好,会把店里客人吃剩的东西扔给她们这两个一身褴褛的乞儿,也知道哪家店的店东是恶婆娘,看不惯徘徊在附近的小表,会拿出大扫帚赶人,通常这样的店家,她们会聪明地离远点儿,不只她们,连在街头流浪的癞痢狈儿都知道,到了附近就该夹紧屁股走人,喔,不,走狗。
再远点儿是一处露天的菜市,几乎所有店家的招帘上都是油垢、灰沉沉的,透着股烟火味儿。
油污的摊子一端安放着砧板,那是个屠户的店,胖胖的屠子常会抹起袖子,当众表演屠杀,一刀斩落,干净利落,那原还哀叫着的小羊犊,翻着死白的眼膜,瞬间没了声音,亚亚缩缩脖子,吞吞口水,突然深深为着自己的存活感到庆幸。
窄巷里常日弥漫着油烟味、生肉味、垃圾和霉味儿,一些满是蝇粪黑点的屏风里常会飞出猜拳和哗笑声,塔善人爱喝酒,即使在日正当中时,许是那种被酒精晕醺的飘浮快感会让人比较容易忘却炎炙的火阳。
亚亚虽还想不起过往的日子,可对于目前的生活,她已觉满足,也许,她本就是个易于满足现状的女子吧!
和阿篱在困苦的生活环境中滋生的情感与默契,使得她对于阿篱的话从不质疑,她已干过几桩坏事,而且愈干愈顺手,这么做是为了能够活下去,她这么告诉自己的良心。
像这会儿,阿篱眼睛灿亮有神,低声道:“有肥羊!”
“羊?”亚亚左顾右盼“哪儿有羊?”
阿篱赏给亚亚一个爆栗子。
亚亚疼得直揉,老饿着肚子的阿篱每回打人都力道十足。
“我指的是饼铺前那白衣男子,呶,瞧见没?”
“为什么是他?”亚亚手还揉着头。
“为什么不是他?”阿篱哼了声“学着点,瞧,那男人是不是中原人?”见亚亚点头“是不是书生打扮?长相虽俊美却一脸傻!”
“傻?!”这回亚亚摇头了“我看不出他傻在哪?”
“这男人命带桃花相,未语先笑,眼角含春,脸上尽是笑纹,换言之就叫一脸傻,自命风流,自认清高,就算被人抢了银两,也只敢闷吞在肚里,不愿当众喧哗,惹人注目,自认倒霉。”
“你不该做贼,”亚亚瞪她一眼“该帮人算命。”
“这叫生活经历!”阿篱一脸骄傲“我看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粮还多,就这么决定,咱们拿他下手。”
“如果错了怎么办?”亚亚有些迟疑。
“错了也不怕,咱们找外地人下手就这好处,一来他们对附近不熟,二来对当地民俗风情不熟,三来对官府不熟,那书生身材虽高却瘦得紧,还怕不输给咱们两条地头小蛇?
“待会儿你先假意昏倒在他身旁,趁他蹲身要扶起你的时候,将他挂在腰际的那只锦袋扯走,然后跳起身穿过窄巷、过柳绿胡同、青酒弄、过杂粮铺”阿篱念着繁杂的路径图“我会沿途出现绊住他,如果这样都还甩不脱,最后也已经将他引到了没人的荒郊野外,到时候,我便用事先准备好的大石头孝敬他的头!”
“如果我倒在他身边,他却不理我,该怎么办?”
“不可能!”
阿篱一脸胸有成竹“这也是咱们要挑中原人下手的原因,你那张脸蛋儿,呵呵呵,”阿篱笑道:“那中原白斩鸡肯定为你神魂颠倒、意乱情迷,还以为是得着了艳遇,在他傻愣间,你就能得手!”
“可我”
亚亚还想挣扎,却让阿篱使劲儿一推,踉跄跌向前,最后竟还真摔到阿篱口中的肥羊那中原男人脚下。
“姑娘,”男人还真如阿篱所料,温言软语、好声好气的倾身扶起亚亚“你没事儿吧?”
“我”亚亚开始结巴,涨红脸,起身之际,男人绣着金线的锦袋不住在她眼前晃荡、晃荡、晃荡他好像很善良,她能拿吗?
咬咬牙,亚亚想起阿篱小屋里半死不活的后娘,嗫嚅着“对对不住!”
“没关系的,”男人声音漾着笑“如果你不是没吃饱,脚步发软,就是没见过像在下这么好看的男人,才会吓软了脚”
亚亚昂起脸蛋儿,灿阳下总算看清楚男人的模样,四目对视,谁知吓软了脚的不是亚亚而是那男人!。
“你你”男人涨红了脸,分不清是兴奋还是什么“岚岚”
难什么意思?
亚亚无暇思忖,阿篱没猜错,他见着她果真意乱情迷了,她扔了句对不住后,用力扯下傻愣中男人的锦袋转头便往巷子里逃蹿。
“别跑!你喂!喂!别呀!我费尽历尽艰辛才你别害我有家归不得呀,你”男人语无伦次地在亚亚身后追赶。
闭过一个巷子“砰”地一声,他迎面撞上一根大竹竿,无知觉地依然不放慢脚步,接着他又闪过一个大鸡笼、避过了一个惊惶失措被推到眼前的老太婆、一辆板车、一个对着他撒尿的男娃儿、两条癞痢狈、三只小花兔、七只排队过马路的小番鸭,还一脚踩进了厚厚一摊牛粪中
懊死!男人暗咒。
这是什么杀千刀的牛屎运?再怎么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住要发怒,今儿个是怎么回事?一辈子都不一定遇得着的倒霉事,这一路上全让他给遇着了,可他却不能停步,不能放走那女人。
在他花了那么久时间寻觅之后!
终于,摆脱了巷弄与可怕挡路障碍的衰运纠缠后,他追赶的女人领着他来到一处旷野,她足下未歇,回视他的眼神却布满了惊惧。
“够了,岚儿!”男人施展轻功,轻而易举地便将亚亚给锁入双手“你干吗怕成这副德行?飒骐亚”
“砰”地一声巨响,男人没了声音,身子软下,在他身后站立的是拿着大石头的阿篱。
“阿篱?!”
亚亚的害怕变成了担心,她蹲身探视男人后脑勺“下手这么重!你不怕真打死他了吗?”
见着男人后脑勺油油的血直流,阿篱蹲下身愧疚地探探男人鼻息,阿弥陀佛,幸好还有气呢,她吐吐舌头“是他自个儿太脆弱。”
“得了吧!你的手劲儿我还不明白吗?”亚亚想起自己初见面时被阿篱打破的额头,叹口气“你真把他打得同我一样什么都不记得的话,咱们就得多养个废人了。”
“不怕,”阿篱颅着亚亚手上的金线锦袋,目光炯亮“有他这袋东西,养一阵不怕。”
“在他昏倒前似乎说了些什么?”亚亚搔搔头,方才只记得害怕,男人的话压根没留意。
“别管了,既然他没死,咱们”阿篱的话一下子停住,原来是脚旁的男人突然伸出手捉紧蹲在他身前探他鼻息的阿篱,还边呻吟出声,骇人的是,伤重的他竟有着牛一般的劲力,别说阿篱挣脱不了,连亚亚过来拉了半晌也不动如山。
“别管我,”阿篱低声说,向亚亚使眼色“你快走!他看过你却不知道我,他这会儿意识未清,待会儿我只要推说是路过救了他再想法子脱身,你却不同。”阿篱用唇形无声道拿钱袋快回家!
亚亚犹豫了半晌,继之咬牙点头,旋过身快速奔离现场。
这厢,被男人死命地擒牢的阿篱用另一手拂平乱发,拍拍脸颊,希望在男人睁开眼时给他个好印象,让他在头痛之余能够笨笨地、好心点儿地别猜出她就是打破他脑袋瓜子的凶手。
阿篱瞧着男人的面容,突然间有些恍了神,虽然他眉心深锁,五官纠结,可这男人,生得还真是好看呢!
也难怪方才在窄巷里,她一眼便相中了他。
阿篱红了脸,十六年来,头一回,对个不知名的男人起了莫名的好感。
下一眼,在见着男人瞿瘦却孔武有力地握紧她不放的手时,她叹口气,如果,如果他们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初次见面就好了。
如果如果她是个端庄秀雅的名门淑媛就好了!
她虽自知五官长得不错,可哪个正常男人会对个面黄肌瘦、瘦骨嶙峋、又拿了石头砸他脑袋、偷他钱袋的脏丫头心生意动呢?
阿篱屏着气息不敢动弹,候着男人睁开眼。
候着她未知的命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