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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气的喊道:“我要大夫!我要御医!你去给我叫御医过来!”
“夜深了,大夫、御医也是人,也要歇息睡觉的。”他冷冷的看着她,补充了一句。“一会儿我会派丫环拿伤葯过来。”
瞧他那眼神、那表情,彷佛把她当成无理取闹的孩子。她心里有气,还要开口说话,他却已经头也不回,径自转身离去。
“喂喂喂喂,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要去哪里?”
“你敢走试试看!”
“公孙明德,你给我回来!”
“公、孙、明、德--”
斑大的身躯走出厢房,压根儿不去理会,身后那娇蛮任性的小女人,反复的威胁与命令。他冷着一张脸,缓步走回自个儿房间,任由那气怒的叫嚷着,一声又一声,回荡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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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秋风,从窗棂透人,在厢房萦绕不去。
龙无双坐在大床上,背后靠着软枕,被子拉到胸前,盖得密密实实的,不让秋风有丝酚邬能钻入。
她拉了拉肩上那块旧而重的毛料披肩,接着用温热的巾子,将双手擦拭干净。
嫩嫩的小手,姿态宛如兰花。她从床畔的盘子里,拈起切成适口大小的月饼,放进嘴里,慢条斯理的品尝着。
一旁头发花白,身形富泰的厨娘,看着她细嚼慢咽,有些紧张的靠过来,问道:“无双姑娘,这月饼还可以吗?”
她弯唇一笑,再度用巾子擦拭双手。
“稍微甜了点,枣泥馅再少一些,滋味才恰好。”
厨娘连连点头。“那好,我待会儿重做,再要银花送来,给姑娘试试。”满是皱纹的脸,笑得不见眼。
“我等着喔。”
厨娘连连点头,捧着试做的饼。
“唉,相爷府里,除了我之外都是男丁,这甜食啊,没几个爱吃的。”
“不是还有银花吗?”
“我那孙女儿啊,是因为无双姑娘来这儿作客,才被聘进来伺候您的。”厨娘看着盘里的饼,叹了一口气。“往年啊,每回到了中秋,我就算做了月饼,府里也没人肯多尝几口。”
龙无双眼儿一转,伸出白嫩小手,轻搭着厨娘的手背。
“夏姨,那是他们身在福中不知一唯--咳咳--您放心,以后到了我那儿,绝不会这般冷落了您的厨、厨、厨--哈啾!”
最后一个“艺”字,还没说出口,她就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喷嚏。
“无双姑娘的好意,我可心领了。”厨娘笑呵呵的说道,替她拉好披肩。“啊,差点忘了,我厨房里正熬着汤葯呢,你好生休息着,我这就去让银花把葯端来。”说完,她捧着盘子,满脸笑容的离开了。
挖角行动再度失败,让龙无双懊恼极了。
这一家子的奴仆,对公孙明德简直是忠贞不移,任她说破了嘴皮子,厨娘仍不改心意,只是笑着推托,把她的提议,全当成是玩笑,压根儿没放在心上。
坐在床上,龙无双转过头,瞧见窗外,片片红叶在秋风中飞舞。
景致虽美,她却无心欣赏,念念不忘的,就是她那些珍珠米。
她被掳来这儿,都已经过了十天了,也不见黑白无常来寻她。这阵子早晚虽冷,但是可不曾下过一滴雨,每天都是晴空万里,再这样拖下去,伯那批米都要晒好了。
“哈啾--”
秋风一阵接一阵,她又打了个喷嚏。
真是天杀的!
她拢紧了披巾,咬唇暗骂。
那夜潜逃失败,她卡在狗洞里将近一个多时辰,夜里的秋风,冷得透骨。一夜折腾后,第二天醒来,她的脚伤是不疼了,但是却染了风寒,整个人高烧不退,虚软得下不了床。
这一病,就是五、六天,
虽然,第二天一早,公孙明德就请了大夫来,可她正病得头昏眼花,连说话都没力气,更无法威胁或收买大夫,错过了往外送消息的良机。
直到昨日,她的病情稍稍好了些,不再头晕目眩。只是,她身子仍旧虚弱,实在没有体力,更没有意愿,再去翻墙,或是钻狗洞了。
合起来的木门,让人推开了,汤葯的味道飘进屋里。
她以为是银花,也没转头,只是挥挥手,简单的说道:“把葯搁着,我一会儿再喝。”
不同于之前,汤葯没有被搁在桌上,反倒一路被端到她床边。
闻见浓浓的葯味,她拧起弯弯的眉,转过头来。“我不是说了,把葯搁着就--”她红润的小嘴就讶异的微张,没能把话说完。
端着汤葯站在床畔的,竟然不是小丫环银花,而是公孙明德。他灰袍黑衽、衣不纹绣,打扮一如寻常,让他手里那碗还热得直冒烟的汤葯,更显得格外突兀。
一见到是他,龙无双也不给好脸色,俏脸撇开,又去看窗外的秋风红叶,就是不看他。
“把这碗葯喝了。”低沈的声音,清晰的传进她耳里。
她故意不回答。
“喝。”低沈的声音,不温不火,平静如常,只是将一句话,浓缩成一个字。
她咬着唇,知道这家伙有多固执,要是她不开口的话,他肯定会在床畔站着,用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直勾勾的看着她。
一想到那画面,她就觉得全身不自在。
“搁着,我等一不再喝。”她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
鲍孙明德却格外坚持。
“现在就喝。”
她气得回过头来。“你怎么这么烦啊,我不是说了,等一不会喝吗?你是耳朵聋了,还是听不懂人话?”
尖利的言词,没让他动怒,他甚至连眉毛也没动一根,只是看着她,静静说道:“我要亲眼看着你喝下去。”
“为什么?”
“免得这碗葯,也被你浪费了。”
她抬高下巴,倔强的睨他。“我哪有浪费?”
“窗外的山茶花,已经被你这几天来,用热汤葯浇死了。”他平铺直叙的说出证据,声调没有一点改变。
罪证确凿,龙无双恼羞成怒,深吸一口气,凝聚力气,猛地把那碗汤葯,从他手里抢过来。
“哼,喝就喝嘛!”她赌气的说着,但是病了这些天,又没有乖乖喝葯,身子仍虚弱得很,光是抢过汤葯,已经耗去她八成的体力,如今端着汤碗的小手,也孱弱的抖个不停。
灰袍靠得更近,一只大手接过汤碗。
“不用逞强。”他淡淡的说。
“不然要怎么样?你喂我啊,你喂我的话,我就喝!”
“好。”
好?
好!
他说好?!
她听错了吧?还是病得太久,耳朵不灵光,少听了一个“不”字?
龙无双诧异的转过头来,竟看见公孙明德,当真撩袍坐下,拿着调羹,舀了一匙汤葯,凑到她嘴边。
她看着那匙黑呼呼的汤葯,因为找不到台阶下,只能硬着头皮,使出拖延战术。
“太烫了。”
然后,她开始怀疑,自个儿的眼睛是不是也出问题了。
鲍孙明德竟然拿着调羹,舀着热烫的汤葯,慢慢吹凉。那碗汤葯,被他渐渐吹凉了,再也冒不出丝毫热气。
从头到尾,龙无双始终目瞪口呆,讶异的看着这一幕。
这个男人竟然为她吹凉汤葯?
老天,她是眼花了吗?
“我想,应该凉了。”他慢条斯理的说道,重新舀起汤葯,凑到她的唇边,黑眸之中闪过一抹光亮。
她一直以为“面无表情”就是他的表情。
但是,眼前的公孙明德,非但不是面无表情,也不是不苟言笑、严肃迫人。那双黝亮的黑眸,跟他的嘴角,似乎都有着些许的--些许的--莞尔--
她从没见过,他的脸上出现这种神情;她也从没想过,两人可以共处一室,而没有马上针锋相对,出言讽刺或挖苦对方。
沈默,似乎让两人间的气氛,产生了一些改变。
调羹凑得更近,她抬起长长的眼睫,无意中竟望进他的眼里,两人的视线对个正着。
她用最快的速度,把视线转开,心里却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日见着他难得且真心的微笑时,心跳竟会莫名乱了谱。
那究竟,是什么缘故呢?
微温的调羹,碰了碰她的唇,她心里正乱,无意中张了嘴,难得乖乖的喝了葯。
下一瞬间,泪水迅速涌进眼眶。
好苦!
龙无双惊骇的瞪大眼睛,非要用双手,摀住小嘴,才能忍着,不把嘴里的汤葯吐出来。
从小到大,她贪恋美食,加上母亲的有意调教,老早把她的味觉,训练得比常人敏锐百倍,就连一道菜里头,多了几粒盐,或是少放几粒糖,她都能够尝得出来。
就是拜味觉敏锐之赐,嘴里的汤葯,在她尝来简直苦得不能忍受,像是有人拿着针,正在猛刺她的舌。
眼看调羹又凑过来了,她纵然眼里泪花乱转,还是硬着头皮,竭力忍耐着,吞下第二口--
这下子,她的舌痛得像是有人用刀在割!
微温的调羹,第三度凑到她唇边,她颤抖的张开小嘴,双眼瞪着那匙汤葯,几番鼓起勇气,却又不得不低头。
“太苦了,我喝不下。”她推开公孙明德的手,拒绝再喝那碗苦得可怕的汤葯。
“良葯苦口。”
“才不呢!以往,御医开给我的葯,都没这么苦,他们用的可都是上好葯材。”她有生以来,从没喝过这么苦的葯!
“那是因为,葯里调了蜜糖。”
“那就调蜜糖进去啊!”黑眸里的莞尔敛去,他脸色陡然一沈,比平时更难看吓人。他看着她,彷佛她刚刚做了一件最最不该仿的事。
鲍孙明德开口,语气平稳,但一字一句,却说得格外清楚,彷佛想把每个字,都敲进她的脑子里。
“你命好,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你知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人,无粮可吃、无衣可穿,生病的时候,连一口汤葯都喝不着?”他盯着她,缓声又问:“你知不知道,什么是民间疾苦?”
这几句话,问得龙无双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想开口,至少回他几句,却压根儿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懊死的他!懊死的葯!懊死的--
喝葯是吧?好,她就喝给他看!
她突然出手,再度抢过汤碗,把碗凑到嘴边,仰起头来,一口又一口的把汤葯全咽下去。
浓苦的汤葯,尝来如似毒葯,她的舌头好痛好痛,像是每一吋都被剪刀剪着,泪再也止不住,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的往下掉。有好几次,她苦得几乎要呕出来,都靠着意志力,强撑着继续吞咽。
花了半晌时间,那碗汤葯才见了底,被她喝得一乾二净。
她强忍着欲呕的冲动,抬起衣袖,往脸上用力一抹,抹去唇边的葯渍,也抹去斑斑泪痕。
“这样你满意了吧?”她抬着下巴,把汤碗推回他手里,明眸直视着他,粉颊上仍有残泪。
鲍孙明德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却又在转瞬之间,又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拿起汤碗,没说一句话,起身就往外走。
龙无双在泪眼蒙眬中,看着公孙明德离开,看着那扇门又被关上。她屏住气息,紧咬着红唇,直到确定他真的已经走远了,她才吐了一口气,然后--
她掀起被子,缩进里头,开始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