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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襄妤一下楼,巧儿马上惴惴不安地望向筝儿,悄声说道:
“怎么办?我们小姐不高兴了!”
“你甭紧张,你们小姐只是害躁,不好意思坐在这听我们研拟对策罢了!”筝儿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所有的小姐都是一个样,谈起自己的意中人,莫不扭扭捏捏,别脚万分的,当年,我家小姐也是这副模样,脸上佯嗔,心中却是甜滋滋的,一副掩耳却走,口是心非的神态!”
巧儿轻吁了一口气,随即又感慨万千地谓然一叹,一脸深思的说道:
“其实,我能体会小姐心中的矛盾和苦楚,她一方面冀许著展公子能对她敞开胸怀,有更明确的表示,但,她又怕在窑子里和他碰面,像个迎往送来的烟花女子那般不堪,这种既期盼又怕受伤害的情怀,一直煎熬著她,让她对展公子总是抱持著一份聚散两难,患得患失的感情。”巧儿神色凝重的说到这,忍不住又发出了一声低叹。“我们小姐身在青楼,但却心高气傲,孤芳自赏,对于那些挥金如土,流连忘返的好色之徒,一向是嗤之以鼻,冷眼相看,从不知道自卑寒伧是何种滋味,可是,自从她遇见了展公子,她就变了,变得异常脆弱敏感,意识到自己是个飘落风尘,任人狎匿的烟花女子,难堪、卑微、渺小,无助种种情绪一涌而上,让她不胜其苦,遍尝了人世间的各种挣扎和冷暖。”
筝儿听得心中怛恻,万般不忍。“真是苦了襄妤姐姐,好不容易遇上了一位能让她芳心暗许的意中人,却又这么曲折迷离,百转千回,也难怪她会胡思乱想,患得患失的。”
“虽然,她栖身青楼,是为了牺牲小我,完成大我,她仍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好姑娘,但,就如她自己所说的,她的隐忍,她心中的冷暖,只有咱们才知道,旁人”巧儿语音幽沉的抿了唇角一下“只怕还是会拿异样的眼光来衡量她,将她看成一名逢人卖笑的路柳墙花!”
筝儿心思灵敏,七窍玲珑,马上颖会了巧儿话中的隐忧。
“巧儿姐姐,你是不是担忧这展公子之所以迟迟未有下文,乃因他嫌弃襄妤姐姐是个艳名远播的花国状元?”
“要不然,他为何追到秦淮河畔,却又不肯现身露面,故作神秘呢?”巧儿攒著愁眉,悒悒难欢的说道。
筝儿轻轻拍抚著巧儿的肩膊“巧儿姐姐,你不要过于杞人忧天了,倘若,他是那种目光如豆、不辨菽麦,头脑冬烘的庸夫俗子,他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干啥那么费事,三不五时地还来这套吹箫传情的把式?”
“那他为什么不现身?直接向我们小姐表达心意呢?”巧儿仍是一脸不能释怀的神情。
“也许,他跟我们家莫诲一样,都是那种表面酷酷,内心腼腆的臊小子,你们这软言侬语,春色无边,他要找你们小姐,还得充当寻芳客上门,不是怪别扭的吗?”筝儿好整以暇的剖析著。
“照这样看来,这件事还有得拖呢!”筝儿心烦意躁的咕哝著,眉心纠得更紧了。
筝儿俏皮的转动著一双灵活的眼珠子“你别这么容易气馁,这男女情事,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偶尔还要多个俏红娘来搅局,才能水到渠成,克竟全功,想那西厢记里的张君瑞,若非红娘暗中撮合,演出了一出苦肉计,他和崔莺莺想拜堂成亲,只怕还有得磨呢!”
“筝儿姐姐,你该不会是要我扮演红娘的角色吧?”巧儿面有难色的支吾著。
“你不是千焦万虑地忧心你们小姐的婚事吗?”筝儿斜睨著她,一脸逗趣的调侃道:“怎么,这么又成了裹足不前的软脚虾了?”
巧儿的脸微微发红了“我,我不是不肯替小姐出力,而是”她期期艾艾的解释著“这红娘的角色,根本无从扮起啊!”“怎么会无从扮起?”筝儿从容不迫的展颜一笑“下回,他的箫声一起,你便循声而至,找个名目,譬如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啊,请他上楼品茶,如此这般,不就天衣无缝,大功告成了吗?”
巧儿一脸茫然,一脸狐疑地望着筝儿“就这么简单?这就是你的绝妙好计?”
“简单?”筝儿杏眼含嗔地提高了嗓门“敢情你是小觑了我这主意?告诉你,姑娘若无三两三,还不敢上你这大放厥词,乱咬耳朵呢!”
巧儿赶忙见风使帆地向巧儿讨绕“筝儿姐姐,你别发火,巧儿一时口拙,绝无冒犯你的意思。”
筝儿皱皱鼻子,又开始摆出识途老马,挟长挟贵的架子,自吹自擂了。“我跟你说,我那主意看似简单,其实却大有学问,若无一点胆识、智慧和技巧,弄个不好,这俏红娘有可能演成了程咬金呢!”她神气活现的撇撇唇“再说,咱们做人家奴婢的,本来就应该殚思竭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这主子不便说,不便做的事,我们便该扛下来,身先士卒,一马当前,所谓的面子里子是主子的,咱们做下人的,哪能顾忌这些,自抬身分呢?”
“我倒不是顾忌面子,拉不下身段,只是”巧儿面带踟蹰地沉吟道“怕过于唐突,弄巧成拙啊!”“你喔!”筝儿瞪大了一双波光潋滟的杏眼,”你还敢抱怨那个展公子过于温吞,不够积极,你自个儿还不是左顾右忌,婆婆妈妈的!”她没好气的摇头低叹著“唉!照你们这种打太极拳,轻捻慢捻的速度,我看,等襄妤姐姐成了鸡皮鹤发的老太婆,那个展老公公还在那吹箫呢!”
“有你出马帮忙,这事不会发生的。”巧儿这会可放聪明了,懂得阿谀筝儿,讨巧一番。
筝儿颇为受用,一点也不知道脸红为何物的笑着点头。
“你这话说得倒实在,不过,师父虽行,也要徒翟葡争气,你若是不想让襄妤姐姐虚度年华,蹉跎艮缘,你就必须依计行事,找机会主动去和展公子搭讪,替他们制造楼台相会的因缘,想当初,我家小姐不知狄侯爷便是她倾心爱慕的逍遥公子,被掳到白云山做客的那段时间,若非我在一旁给她敲边鼓,出主意,她和逍遥公子、狄侯爷这段曲折复杂的感情,还不知要熬到几时才能得见青天呢?”她絮絮不休地说到这,喝了一口冷茶,又脸不红、气不喘地继续吹嘘:
“至于我和莫诲,那更是不用说了,若不是我厚著脸皮豁出去,硬是赖上了莫诲,在他面前暗送秋波,晃来晃去,他这头不解风情、拙嘴笨腮又借语如金的大笨牛,不知道磨到哪一年哪一月,才愿意乖乖跟我进洞房呢?”
巧儿却是一脸想笑又不敢笑的怪相。“筝儿姐姐,你聪明机伶,豪放爽朗又不拘小节,巧儿资质鲁钝,末学肤受,望尘莫及啊!”筝儿听得身心飘然,满脸光采。“你虽然比不上我,但也不必过于自惭形秽,这一回生,二回熟,有我指点迷津,给你撑著,还怕不能将那名温吞害臊的展公子手到抢来么?”她还真是大言不惭地开起染房了。
“若是那展公子不愿上来,又该如何呢?”巧儿徐徐道出自己的另一层隐忧。
筝儿微愕了一下“那你多缠著他几次,软硬兼施地,弄得他不好意思,不上来也不行!”
巧儿蹙著秀眉,面带沉吟,一副依违两难的神情。
筝儿瞧在眼里,恬不为怪,仍兴致高昂地鼓动她那三寸不烂之舌,继续给巧儿洗脑。“巧儿,这做人固然要规圆矩方,但却不可过于拘文牵古,顽梗不化,不懂得随机应变,从谏如流,有道是”她尚未说完,忽听得一声长啸,宛如龙吟,她见巧儿一脸疑思,不由轻笑着解释:
“是莫诲在跟我打暗号呢!他脸皮单薄,不敢随我大大方方地进来,硬是要窝在对街茶馆等待,看样子,他等得不耐烦,急著催我走人了。”
“可是”巧儿还没抓到要领,不舍得就此放筝儿离开。
筝儿明白她的心思“巧儿姐姐,你不必多虑,你只要照著我的话去做,我敢打包票,准能帮助襄妤姐姐早日和展公子楼台相会,互诉衷情的。”她见巧儿仍是一脸彷徨难决的神情,不由握著她的手,再献良策“你若怕羞,不敢当面邀约展公子,亦可教旁人代办,或者帮你传纸条,总之,方法很多,此路不通,还有别的路径。”
巧儿心头一震,张嘴欲言,无奈,莫诲的啸声再起,不绝如镂,催得甚急,害她心里纵有再多的疑问,也只能万般无奈地吞咽下去,眼巴巴看筝儿下楼和她的相公莫诲聚首。
而优柔寡断的她,却只能带著筝儿留给她的困扰,心神不定地托著下巴,倚在碧纱窗前,兀自望着天空发呆。
唉!她发出一声好长、好长的叹息声,有著千头万绪无从打理的烦恼,既怨著展靖白的优柔,更怨著自己的寡断。
正德皇帝朱厚照一上完早朝,便宣召宁阳侯狄云栖到文华殿觐见。
狄云栖一进来,行完君臣之礼,他便摒退左右内侍,独留总管太监曹刚陪伺,然后,他凝神注目著神采奕奕,俊秀儒雅的狄云栖,不矜不躁地开口说道:
“宣之,刚刚兵部尚书韩维上了一道奏折,内文提到蒙古亲王济农哈屯一直蛊动其他宗藩,反对蒙古大汗达延汗与我国和睦相处、互市往来的政策,要朕多加留心防范,而工部尚书石浚亦曾向朕提及,说济农哈屯此人野心勃勃,飞扬跋扈,是个刚愎自用,桀骛不驯又残暴嗜杀的狂夫,而这些年来,我国与蒙古的关系发生变化,可说是云谲波诡,互相猜忌,令朕不禁怀疑,这当中有人作祟搞鬼,蓄意破坏?!”
“皇上高瞻远瞩,真知灼见,微臣佩服。”狄云栖躬身一福,不卑不亢地送上他的恭维。
朱厚照先是摇摇头,既而目光炯然地望着他“朕不是要你来拍马屁的,朕要听听你的意见,看看今后该如何处置应对?”
“不瞒陛下,其实,这件事,微臣已暗中留意了一段时日,亦觉事有蹊跷,不甚寻常。想那蒙古分裂成鞑靼、瓦刺以来,为了争权夺势,彼此倾轧了数十年,到了巴图蒙克(又称达延汗)才好不容易统一安定,稳定政局。他对我国主张亲善合作的政策,努力维系双方的贡市关系,从此化干戈为玉帛,也造福了两国的黎民百姓。但,很显然地,有人不乐见此太平盛况,故而暗中勾结,阴谋破坏我国与蒙古的关系,从而隔岸观火,渔翁得利。”狄云栖一脸恭谨的答道。
朱厚照颇有同感“朕也是这么想,否则,咱们和蒙古好不容易握手言好,前景无限,怎会无端地惹出事故,不是咱们这有朝臣要员被暗杀,就是他们那有亲王贵族死于非命,弄得我们与蒙古人心惶惶,疑云暗生,关系紧绷!”
“更教人觉得纳闷的是,暗杀他们的人居然都是买命庄的杀手。”秋云栖一脸深沉的攒起了眉峰。
“买命庄?”朱厚照生在皇宫,贵为天子,理得是国家大事,对那些江湖派别,武林恩怨,几乎一无所知,闻所未闻,自然不如狄云楼来得清楚。
“陛下有所不知,这买命庄乃一神秘的江湖组织,专司暗杀索命的无本买卖。”狄云栖不慌不忙的躬身答道。
“哦?”朱厚照心念一动,轻攒眉头“你怎知下手的人便是买命庄的杀手。”
“因为,买命庄有个不成文的惯例,每在索命之前,会先给对方送上死亡名帖,当作催命符,一旦任务完成,他们会在现场留下一支黑色令旗,上面绣著骷髅头的标记,让买主知道,他们已顺利得手。”
朱厚照愈听愈觉得惊奇诡谲,对那些江湖人难以捉摸的行事作风大惑不解,跟著,他像突然联想到什么似的,瞿然一省,拍桌惊呼:
“宣之,朕突然想到了一件悬案,十六年前武清侯展元修一冢惨遭灭门,连同他的夫人、家丁、侍卫、奴仆在内,八十余口全部罹难,惟有他的独生子下落不明。而他的夫人,还是达延汗的女儿敏雅蒙克公主呢!当时先皇孝宗闻此噩耗,大为震惊,特将此事发交刑部,限期破案,没想到,那几个庸才奔波多年,却查不出一点馅儿,只知命案现场留有一支绣苍骷髅头的黑色令旗,至于这支令旗代表什么,他们却浑浑噩噩,俨如白痴!”
狄云栖的脸色更为沉重复杂了“由此看来,这桩惨绝人寰的灭门血案,也是买命庄下的毒手。溯本追源,仔细想来,在背后策动这些暗杀计画的人,当真是狠子野心,鬼蜮伎俩,而且,早就豺虎磨牙,图谋不轨了。”
“依你之见,买命庄和这些躲在暗处的阴谋分子有无挂句的嫌疑?”朱厚照慢声问道。
狄云栖目光闪了闪“只怕是瓜田李下,难脱干系!”
朱厚照面带沉思的徐徐点头“宣之,你对买命庄认识多少?”
“略知一二。”狄云栖定定答道,一派温文的彻撇唇“据闻,买命庄的龙头‘夺命阎君’行事诡异,武功高超,练就了一双触人如烫,好比炮烙酷刑的‘雷霆掌’,但却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也很少亲自出马,而他旗下高手如云,除了二大摧命判官‘哀无命’,‘悲无常’外,还有十名勾魂使者,分别是天哭、地泣、黑魅、绿魑、蓝魉、红魍、银魈、白魁、紫魄、金魃。个个俱是身手不凡的冷血杀手,只要他们接下订单,被指名的对象几乎是死定了,难见生机!”
朱厚照眨眨眼,面泛嘲谑的笑了笑“照你这么说来,这夺命阎君简直比朕还威风,掌握生杀大权神得连朕都自叹弗如啊!”狄云栖双眼亮晶晶地莞尔一笑“陛下说笑了,这夺命阎君不过是个刀上舔血的江湖独夫,岂能与皇上相提并论呢?”
朱厚照却意犹未尽,摸摸下巴,继续发挥他贵为天子难得一见的幽默感“宣之,不瞒你说,朕早有意广开门户,礼贤下士,集天下精英于一班,既然那个夺命阎君这么厉害,可以杀人不眨眼,形同探囊取物,朕便召他进宫当差,做个什么护国大将军,让他上战场杀敌掠阵,岂不是人尽其才,一举数得?”
狄云栖朗朗一笑“皇上英明幽默,臣领受了。”
朱厚照喝了一口参茶,笑意吟吟的说道:
“怎么样,朕这个万岁爷除了一丝不苟的臭脸外,也有风趣可人的一面吧!”跟著,他一整形色,又把话锋兜回到了严肃的正题上。“宣之,这卖命庄既是个杀人组铁,下手犯案必是受雇于人,所以,咱们侦查的重点,不能只摆在买命庄上头,那个在背后呼风唤雨的黑手也必须揪出来才行!”
“臣知道,臣已私下拜托一些江湖朋友暗中查访,任何蛛丝马迹都不会轻易错过的。”
朱厚照满意地点点头“这事有你担待,朕就放心了,但望能早日查明,揪住那些不怀好意的阴谋分子,让我国和蒙古之间的嫌隙、误会早些冰释,从此一片祥宁,一团和气!”
“陛下鸿福齐天,定能心想事成,料想,那些封豕长蛇,其心可诛的跳梁小丑,也嚣张不到几时了。”狄云栖轩轩剑眉,神清气朗的笑道。
朱厚照只是精神矍烁地笑咧了嘴,跟著,又想到什么,赶忙出言提醒狄云栖。“宣之,为了万一起见,蒙古那边,最好也能派个武艺不凡,足堪重任的人走一趟,打探动静,必要时,可以和达延汗沟通会晤,取得默契。”
“陛下深谋远虑,微臣佩服之极。”狄云栖再度意态潇然地送上他的恭维“但不知皇上属意何人来担此重任?抑或是要臣委任江湖朋友帮忙?”
“朕心中早有人选,而且,此人你也熟悉,不但熟悉,而且还交情不凡。”朱厚照一字一句地慢声说道,目光一寒,脸色已变得十分古怪诡谲。
狄云栖心头一震,脸色也开始不太自然了。“恕臣愚昧,不知皇上所指何人?”
朱厚照目光犀利地扫了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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