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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从那天开始了。
直到第六天的清晨,画眉仍没见到夏侯寅的身影。
他这趟远行,超过了预定的时间。她昨夜无法入睡,不安的等到破晓,天亮之后,她开始忙起家务,却总不时会注意天光,端详着时辰。
直到接近晌午,管事才让丫环前来传达,她之前订制的桌子,王家老师傅已经如期完成,今日特地送了过来。
正在镜前装扮的画眉,穿上丫环递来的外裳,才好抵御外头的寒风。
外裳是柔软细密的羊绒,取小羊羔最柔、最软的颈下毛织成,染成柔柔的蓝色,领口还缀了一圈雪白的狐毛,是新婚初期,他为了畏寒的她,特别请人裁制的,只要一穿上,就能隔绝冬季的严寒。
系上外裳的丝带,她走出梅园院落,来到大厅里。
厅上搁着一张百寿卷头桌,用料是乌木,属于上品,极为珍稀。而寿桌上的雕工更是精致绝伦,虽然造型俭朴洗炼,但架构严谨,榫卯精密合宜,再配上乌木的细腻木纹,不但珍贵且大器。
画眉低下头,仔细瞧着这张百寿卷头桌,不由自主的赞叹着。
“王老师傅的手艺,果然是南国第一,这张卷头桌堪称珍宝,足以流传后世了。”
王老师傅那张老脸,好不容易露出一丝笑容。
“你能满意就好,我就算交差了。”他是个粗人,说话不懂转弯抹角。“要不是看你诚意足够,这张卷头桌又是要送给城西那个卖布的,这笔生意我才懒得接呢!”
城西的杜姓布商,长年乐善好施,声誉极响。今日,是他的寿诞,有交情的商家们,都会前去庆贺。
画眉对着老人家,优雅的一福身。
“那画眉算是借花献佛,先谢过王老师傅了。”
“不必了,现在这年头,好人不多。那个家伙多活几年,能多做几件好事,这就够了。”他年纪大了,性格又古怪,这几年几乎不再动手,是画眉诚心诚意去请托了数次,他才又拿起刀凿。“我说,这货你满意吧?”
“是。”
“那就快拿银两来,老子好去买酒喝。”
“是画眉疏忽了。”她连忙招手,唤来管事,请管事领着老人,到帐房去领银两。“记得,多包份红包给王老师傅。”
“不用了,讲好什么价钱,就是什么价钱,老子不收什么红包。”说完,王老师傅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老人家的古怪脾气,画眉也不以为忤,她淡淡一笑,轻抚着面前的木桌,愈看愈是满意。
“去拿上好的红绸来,包好这张桌子,再用一指粗的金葱红绳,打个寿字结,搬上轿子,由我赴宴的时候亲自送过去。”她轻声吩咐着,端详着厅外天色,暗忖该是要出发了。
昔日,若有重大宴席,而夏侯寅因为生意繁忙,未能出席时,总由画眉代表前去。
她等了一会儿,直到管事再回到大厅,才轻声吩咐。
“替我备轿吧,等虎爷回来,就告诉他,我去了杜府的寿宴。”
避事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古怪,却又很快的恢复过来。他恭敬的拱着手、低着头,用镇定的语气说道。
“夫人,虎爷已经带着二夫人,前去杜府赴宴了。”
她一愣。
“虎爷回来了?”他回来了,却甚至没有通知她一声?
“是。”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儿个一早就回来了。”管事镇定的回答。“粮行里生意繁忙,虎爷回来后,忙了好一会儿,没有时间入府歇息。”
“虎爷没有梳洗就出门了?”
“二夫人已替虎爷稍微梳洗,换过衣装后才出门的。”
董絮为他梳洗?
董絮为他换装?
诧异,以及某种陌生的情绪,一块儿涌上心头。画眉力持镇定,在心中说服自己,只是因为时间急迫,也为了掩人耳目,夏侯寅才会让董絮接手,做了这些原本都该属于她的工作
话说回来,既然他已经带着董絮,去赴了杜府的寿宴,那么她就没有必要再去了。
“将这张百寿卷头桌送去杜府,就说是虎爷备妥的祝寿贺礼,只是出门时,一时忙得忘了。”她看着外头的天光,慢条斯理的说道。
“是。”
她轻盈的起身,想着再过几日,就是某个富商夫人的生日。那位富商跟夏侯家合作已久,贺礼也得仔细的挑选一番。另外,这几日夏侯寅不在,她对帐册的过目,比平日更加严谨,昨日确认过的帐册,她今日还得再过目一次才行。
才走了几步,画眉又回过头来,谨慎的交代道:“等虎爷回来,请跟我说一声。”
“知道了。”
那日,一直到二更过后,夏侯寅才回来。
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在屋内久候的画眉,马上站起身来,为他开了房门。
屋外冷寒,才一开门,一阵冷风就陡然袭来,冷得她手脚凉透,身子不由自主的一缩。
“虎哥。”她轻唤一声,迎上前去,闻见他身上浓浓的酒意。
月光下、寒风里,夏侯寅瞇起眼,望着她时嘴角噙着笑,跨步走近屋子。
“怎么还没睡?嗯?”他问。
“知道你今日回来了,所以就等着。”
“往后就早些睡吧,别再等我了。”
她没有答话,却固执的轻轻摇头,陪着他穿过蝴蝶厅,伺候着他坐上床榻,才为他脱下衣袍。
衣袍上的结,不是她亲手结的,所以解开时多花了一些时间。
“怎会比预期行程晚了一日?”她轻声问着,视线不由自主的,盯着他衣袍上的结,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绪,又悄悄溢出了一些。
他回答得从容不迫。
“芦城这几日风雨不停,道路泥泞难行,才会延迟一日才回来。”
“既然回来了,怎没通知我一声?”
他笑了笑,倾身望着她,挑起浓眉。“生气了?”
“画眉怎么敢?”她淡淡的说道,故意扭过头,不去看他。
宽厚的大手,轻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转过脸来,幽暗无底,甚至看不穿情绪的黑眸瞅着她,嘴角仍有笑,表情还是那么温柔。
“粮行里生意繁忙,我迟了一日回来,有不少事情非处理不可,所以才没进屋里来。”
“那么,虎哥这趟出门,怎也没跟我说一声,好让我帮你收拾衣物?”想起他那日的不告而别,她心里还是有些介意。
“这桩生意来得匆忙,又不能不接,我也是前一日才决定,要亲自去一趟芦城。”他注视着她,表情跟眼神,没有丝毫的改变,声音甚至更温柔。“那日,我看你还在睡,猜你大概累坏了,想让你多睡些时候,所以才没有唤醒你。”
夏侯寅的说法,周密得没有一丝破绽。身为妻子的她,虽然从他寻常的言行中,嗅出些许的不对劲,但那种感觉太过细微,细微得仿佛不存在,细微得她几乎要怀疑,是自己想太多了。
她轻咬着唇瓣,不再言语,只在明亮的烛火下,重复多年来伺候他的每个动作。
为他解下衣袍、褪去鞋袜,仔细收妥后,再将毛巾浸湿在已反复加温过数次的热水中,取出后再拧吧。
温热的毛巾,擦拭着他的双手,从指尖到掌心,没有半吋遗漏。她伺候着他洗脸,按摩他宽阔的肩。
她动作轻柔,仔细的擦拭着,心里却感觉得出,夏侯寅其实有话没说。这亲密的仪式,因为他刻意隐瞒的某些事,让她与他之间,多了一层无形的隔阂。
除了体贴她,想让她多睡些时候,肯定还有其他原因,才让他改变了数年来的惯例。
只是,他既然已说了这个借口,她就算心中有疑惑,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替丈夫解下外衣后,她站在他身后,解开他的发带,再用乌木梳子,一绺又一绺的细心梳理着。
背对着她的夏侯寅,突然开口,徐声交代着。
“从明日开始,你把一些生意上该注意的事,都教给董絮,直到她懂为止。”
拿着乌木发梳的小手,略略一停。
他又说道:“我带着她在外走动,她却对生意的事情一窍不通,日子一旦久了,怕也会被人看出破绽。”
“虎哥指的是,一些商场上的进退应对吗?”
“不只那些。”
她捏紧发梳。“还有呢?”
“先教会她怎么看帐本。然后,再将家里头各类货物的审核方式、出产地、运送方式、来往商家,全数都教给她。”
那就是她在夏侯家里全部的工作。
望着丈夫的背影,她久久没有言语,也没有动弹。白嫩的小手,将乌木发梳捏得更紧,直至关节处泛白。
半晌之后,她才回答。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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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画眉开始教导董絮。
董絮虽然年轻,但是聪明伶俐,不论任何事情,都是一教就会。不过半个多月光景,她已将粮行内外大小事,全都学得熟透,就算有些小事,交由她独自处理,她都能处置妥当,不出半点差错。
这段时间里,夏侯寅出门的次数,也比以往来得多。
未告知她去处、未告诉她出门的时日,已渐渐成为常态。不论大小宴席,夏侯寅也不再要她陪同,都是带着董絮出门。
某日,画眉在大厅里头,交代着管事,要为沈家即将出嫁的姑娘找个能工巧匠,做套精致的首饰时,董絮恰巧在这时走了进来。
她在门外,已听见画眉的声音,一进门时就笑着说道:“姐姐,您别忙了。沈家姑娘的贺礼,虎爷已经交代我去处理了。”
“喔?”
“我早已预备了一套绣工精致的轿帏,这会儿绣娘们正在赶工呢!”董絮轻声细语的说道,神态从容,跟昔日怯生生的模样,早已截然不同。“若是姐姐不放心,我今晚就请绣娘们,把轿帏拿过来,先让姐姐过目。”
“不用了,这事交给你就好了。”
“是。”董絮笑着,衣着素雅,却都是上好的料子。她走近几步,又开口道:“这类备礼、送礼的琐事,肯定耗去姐姐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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