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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尔玛不是死于心脏病,而是死于突发的脑溢血,可能毫无痛苦地死了。那天下午路易斯打电话给史蒂夫说了发生的事,史蒂史说他对这种突然死去不以为然,他说:“有时上帝会慢慢让人死去,而有时会向你一指,告诉你停下来,立刻死去。”
瑞琪儿不愿意谈论这件事,也不让路易斯跟她说这事。
艾丽对此感到惊讶、有趣,也有些忧伤。路易斯认为这是一个6岁孩子完全正常的反应。艾丽想知道诺尔玛死的时候眼睛是睁着的,还是闭着的。路易斯说他也不知道。
乍得像预料中的那样尽可能地控制住了他自己。想到他们一起生活了近60年,路易斯发现就在这一天,乍得看上去一下子老了许多,真正像个83岁的老人了,他孤独地坐在厨房里的餐桌旁,抽着烟,喝着酒,眼睛茫然地盯着客厅。
路易斯进来时,乍得抬起头来说:“噢,她走了,路易斯。”他的语调是那么清晰和平静,路易斯想他还没从打击中恢复过来,接着乍得的嘴唇抽动,他用一只胳膊挡住了双眼。路易斯走过来,一只手抱着老人的肩膀,乍得哭了起来。好了,他恢复过来了,乍得已经很清楚,他的妻子已经死了。
路易斯说:“好了,哭吧,哭吧,乍得,我想诺尔玛希望你哭一会儿的。也许你要是不哭她会发怒的。”路易斯说着,自己也哭了起来。乍得紧紧地拥抱了路易斯一下,路易斯也紧抱了老人一下。
乍得又哭了10分钟左右,然后平静了下来。路易斯仔细听着乍得讲述所发生的一切——既作为医生又作为朋友来听的。他听着乍得话中是否提到了血液循环上的毛病,要弄清乍得是否确切地知道何时诺尔玛的病发作的,他听着老人提到诺尔玛时全部都用的现在时。他没发现什么迹象能表现出老人失去了控制。路易斯清楚对于一对几乎形影不离的老夫妇这种情况并不是不常见的。他想,那种震惊或许是某种内心深处的情感已经随着死去的一块去了。路易斯的结论是乍得非常悲痛但精神仍然正常。他在乍得身上一点也没看到新年夜时在诺尔玛身上见到的那种衰弱。
乍得给路易斯从冰箱里取了一瓶啤酒,因为刚哭过,脸上还红红的,满是泪痕。乍得说:“有点太早了,太阳刚照到院子里,在那种情况下”
“不要说了,”路易斯打开啤酒,看着乍得说“我们举杯为她送行吗?”
乍得说:“我想我们应该。路易斯,你不知道她16岁时的样子,她做完礼拜从教堂中走出来,外衣在风中飘着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的魅力能让魔鬼也会发誓再不喝酒的。感谢上帝,她从没要求我戒过酒。”
路易斯点点头,微微举起酒杯说:“为诺尔玛干杯。”
乍得碰了一下杯,他又哭起来了,但也还笑着。他点着头说:“祝她安息。不管她在哪,愿她再也不用受那该死的关节炎的罪了。”
“阿门。”路易斯说,然后两个人一饮而尽。
那是惟一的一次路易斯看到乍得有些微醉的样子,但即便醉了,他还是有能力回忆的。他讲了一系列温馨的往事,讲得有声有色,清楚感人。路易斯最敬佩的是乍得说起往事时,全用的现在时,就像此刻正发生的事一样。路易斯纳闷要是瑞琪儿吃过早饭突然死去,自己是否能像乍得这样,可能连他的一半也赶不上。
乍得给班格市的史密斯殡仪馆打电话,安排好了一切。订好明天殡仪馆来人,然后又订了些别的;是的,他要给她涂香料防腐,要给她穿上他给她选的衣服;是的,他还会选出内衣;不,他不要殡仪馆提供的那种特殊的带带子的鞋。他问,殡仪馆会有人给她洗洗头发吗?诺尔玛是在星期一晚上最后一次洗头的,因此她死的时候已经脏了。路易斯的舅舅是干这行的,他知道殡仪馆的人一定在告诉乍得最后的梳洗打扮是包括在他们的服务中的。乍得点点头,谢了跟他讲话的人,又接着听那边说。是的,乍得说,他允许给诺尔玛化妆,但只上淡妆。“她死了,人们都知道。”乍得点了支烟说“没必要给她浓妆艳抹的。”棺材可以在葬礼中盖上,他告诉葬礼主持人,但在前一天的吊唁时间里要开着棺材,她将被葬在希望山墓地,他们1951年在那儿买了墓穴。他手里拿着本子,告诉了殡仪员墓地号码,是h-101。乍得后来告诉路易斯,他的墓地号码是h—102。
最后,乍得挂上了电话,看着路易斯说:“就我所知,这将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一次葬礼。路易斯,你要想喝啤酒,就再开一罐吧。安排举行葬礼得花一阵子时间呢。”
路易斯刚要拒绝——他觉得自己有点卑微——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个奇怪的情景:乍得正拖着诺尔玛的尸体穿行在树林中,走过了宠物公墓,正向米克迈克坟场走去。
这情景像给了他一巴掌,他没说话,站起身,走到冰箱旁,又拿了一罐啤酒。乍得向他点点头,又拨响了电话。那天下午3点钟,路易斯回家吃了点三明治,喝了一碗汤,乍得已经把他妻子的葬礼安排得差不多了,他一件事一件事地安排着,就像准备重要的晚宴一样。他给北路德楼卫理公会教堂打了电话,真正的葬礼将在那儿举行。他还给希望山公墓的公墓管理办公室打了电话,这些电话史密斯殡仪馆都会打的,但乍得全都预先打了。这些事情对于那些刚刚死去亲人的人来说,很少有人会想到的或是即使想到了,他们也无法使自己去做这些事。路易斯对乍得所做的一切更加佩服。后来乍得还给诺尔玛和他的几个亲戚打了电话。电话号码是在一个旧的、折了角的电话本上查到的,打电话的间歇中,他喝了些啤酒,回忆过去。
路易斯对乍得充满了敬佩的心情还有爱?
是的,路易斯的心里很清楚,还有爱。
艾丽那天晚上穿好了睡衣下楼来吻爸爸妈妈道晚安时,她问路易斯诺尔玛是否会进天堂。她几乎是耳语般地问路易斯的,好像她知道这个问题被别人听去不大好。瑞琪儿正在厨房里做鸡肉馅饼,她打算第二天带给乍得的。
街对面,乍得家房子里所有的灯都亮着,好多车停在他家的车道上和公路两边的旁道上。规定的吊唁时间是明天,在殡仪馆,但今晚就有好多人来安慰乍得了,来引起他的回忆,来悼念诺尔玛的去世。乍得那天下午有一次说是“先去了”在乍得家的房子和路易斯家的房子之间,二月里料峭的寒风呼啸着,路上结了一层冰,现在是缅因州冬季里最冷的时候。
路易斯听到女儿问的问题后,把她抱到自己的腿上说:“噢,宝贝,我真的不知道。”电视上,正播着一段枪战片。一个男的旋转了一下倒在地上,路易斯和艾丽都没说什么。路易斯有点不安地意识到,女儿可能知道许多关于麦当劳、蜘蛛人和波哥国王的故事,却不太了解有关摩西、耶稣和圣保罗的故事。由于路易斯和瑞琪儿对宗教礼拜都不太感兴趣,路易斯猜想艾丽对精神信仰可能一点都不清楚。不是神话,不是梦幻,而是朦胧的东西,路易斯茫然地想,天已经太晚了,虽然她只有5岁,但给她讲天堂的事,天有些太晚了。上帝啊,天怎么这么快就黑了呢。
但艾丽还在看着他,他应该讲点什么。于是路易斯说:“人们相信当我们死的时候,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有些人认为我们会进天堂或下地狱,有些人认为我们会像小孩子一样再投生——”
“当然了,是康乃馨,就像电视上演的电影奥得莱罗斯里的罗斯一样。”
“你没看过那个电影吧?”路易斯说,心里想,要是妻子听说艾丽看过恐怖电影奥得莱罗斯,她会得脑溢血的。
艾丽说:“是在学校里玛丽讲给我听的。”玛丽是艾丽自称的最好的朋友,她营养不良,个子矮小,脏兮兮的,看上去好像有脓疱病或金钱癣或者也许甚至是坏血病。路易斯和瑞琪儿两人都尽可能鼓励艾丽多交朋友,但是有一次玛丽走后瑞琪儿对路易斯说她总有种冲动,想检查一下艾丽头上是否有机子和虱子。路易斯当时听完后大笑着点了点头。
艾丽接着说:“玛丽的妈妈让她看所有的电视节目。”话里带着一种潜在的批评的语气,路易斯真是希望没听到。
“噢,不是康乃馨,是再生。不过我想你已经知道了。天主教徒相信有天堂和地狱,但他们也相信有个地方叫地狱的边境,还有个地方叫炼狱。而印度教徒和佛教徒信仰涅槃——”
路易斯看到餐厅的墙上有个人影,瑞琪儿也在听着。
路易斯讲得更慢了:“可能还有更多的说法。但是,艾丽,事实是谁也不知道死后会怎么样。人们说他们知道,他们这么说是因为他们的信仰而相信自己的说法。你知道什么是信仰吗?”
“哦”
路易斯说:“是这样的,我们现在坐在椅子上,你想我的椅子明天还会在这儿吗?”
“还会的,当然了。”
“那么你就有一种信仰,你相信它还会在这儿。我也相信,信仰就是相信一件事会是什么样子或者相信它是什么样子,明白了?”
“明白了。”艾丽肯定地点着头。
“但是我们不知道它会不会还在这儿,也许有个偷椅子的贼可能会闯进来,偷走它,对吧?”
艾丽咯咯地笑起来,路易斯也笑了。
“我们只是相信这种事不会发生。信仰是一种了不起的东西,真正信奉宗教的人希望我们相信信仰和知道是一回事,但我自己不信这一套。因为关于这个话题有太多不同的观点了。我们所知道的是我们死的时候,有两种事情中的一种会发生。或者是我们的灵魂和思想能经历死亡之后保存下来,或者不能。如果能保存下来,就会打开人们的思想之门,会有各种可能性。如果我们没死的话,那就只是大醉了一场。死就是死。”
“就像睡着了?”
路易斯想了一下说:“我想,更像被麻醉了。”
“爸爸,那你信哪一种呢?”
墙上的影子动了一下又停住了。
路易斯成年后一直认为死亡就是生命的终结,死亡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他从来没有相信过死而复生,但现在,他有些相信了,至少因为小猫丘吉的缘故吧。
他慢慢地对女儿说:“我相信我们死后思想和灵魂仍能保存下来,至于是什么样子的,我也不知道,可能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方式。可能你一生中相信什么,死后就会变成什么。不过我相信我们死后会仍然以某种方式继续存在下去的,我相信克兰道尔太太可能在某个地方。她在那儿很快乐的。”
艾丽说:“你信仰这种想法。”艾丽的话听起来不是带着疑问的口气,而是带着敬畏的语气。
路易斯有点尴尬又有点高兴地笑着说:“我想是吧,我也相信你该上床睡觉去了,10分钟前就该去上床睡觉的。”
他亲了女儿的嘴巴和鼻子两下。
“你认为动物也会死后继续活下来吗?”
“是啊。”路易斯毫不犹豫地说。有一刻他甚至想说:“特别是猫。”这几个字就在他嘴边转动了一会,但他没说出来。他觉得皮肤发紧发冷。
“好了,”艾丽从路易斯膝头爬下来说“我要去亲亲妈妈,跟她说晚安了。”
“去吧。”
路易斯看着女儿向厨房走去,在餐厅门口,艾丽回身说:“我那天真傻,以为丘吉死了,哭成那个样子,是吗?”
路易斯说:“不,宝贝,我想你一点都不傻的。”
“要是小猫死了,我能承受得了的。”艾丽说,接着好像有点吃了一惊,想着自己怎么会说出刚才说的话。接着她好像同意自己的想法似地说:“当然,我肯定能接受这个事实的。”说完去找妈妈去了。
后来在床上时,瑞琪儿说:“我听到你刚才跟女儿说的话了。”
路易斯问:“你不同意那些说法?”路易斯认为如果妻子想说出她的想法的话,也许最好让她说出来。
瑞琪儿带些似乎不属干自己性格的犹豫,慢慢地说:“对,路易斯,对。我觉得太可怕了,你知道,我被吓着的话,就总想防范这种念头。”
路易斯记不得瑞琪儿说话时有过这么费心思的时候,突然他觉得自己应该更小心谨慎些跟妻子谈论这个话题,比跟女儿讲时还要小心。他觉得自己像个探矿者。
“伯什么?怕会死掉吗?”
“不是怕我自己会死掉,我几乎从没想过,再没想过;但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经常想到死亡,总睡不着,老是梦见有许多怪物要在床上吃掉我,所有的怪物看起来都像我姐姐赛尔达。”
路易斯想,噢,这就是症结所在。在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以后,她终于要说出真相了,说出她对死亡恐惧的症结所在了。于是路易斯说:“你并不常提她啊。”
瑞琪儿笑了,抚摩着丈夫的脸说:“路易斯,你真可爱。我从来没提起过她,我还尽量永远不想起她呢。”
“我一直认为你肯定有你的道理。”
“确实,我有我的理由。”她停下话,沉思着。
路易斯说:“我知道她死了死于脊髓性脑膜炎”
“是脊髓性脑膜炎。”瑞琪儿重复了一下,说“我们家里再也没有她的照片了。”
“有一张小女孩的照片在你父亲的”
“在他的书房里。是的,我忘了那张了。我想,我妈妈钱包里还有一张。我姐姐比我大两岁。她得了病一直躺在后面的卧室里像一个不被人知晓的肮脏的秘密。路易斯,她总是躺在那儿,最后死在了那儿,这就是我的姐姐,一个肮脏的秘密她一直是个不被人知晓的肮脏的秘密!”
瑞琪儿突然大哭起来,路易斯觉察到妻子有些要歇斯底里了,他警觉起来,伸出手抱住了她的肩膀,但他刚一碰到妻子的肩膀,她马上缩开了。路易斯听到自己的手指在妻子睡衣上刮擦的声音。
“瑞琪儿宝贝不要”
“别对我说不要,路易斯,别阻止我,我只有勇气讲一次。关于我姐姐的事,以后我再也不想提起她了。也许我今天也睡不好觉了。”
“那么可怕吗?”虽然路易斯已经猜出了答案,他还是问道。妻子的诉说解释了以往发生的一切。路易斯脑子里突然想起了瑞琪儿从未跟他一起去参加过葬礼,甚至他们的好朋友艾尔的葬礼她也没去。那天她病了,好像得了流感什么的,看上去很严重似的,但第二天她又好了。葬礼过后她又好了,路易斯自我纠正地想。他那时就想过妻子的生病可能是由心理压力引起的。
“是的,可怕极了。比你能想象的可怕多了。路易斯,我们看着她一天天情况变坏,谁也没办法。她不停地喊疼,她的身体好像在枯萎一点点在缩小她的肩膀逐渐拢起,脸越来越长,就像一张面具。她的手像鸟爪子,有时我得给她喂饭。我最恨这件事了,但我还是给她喂饭,而且从没说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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