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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西平措大殿门口,几十个外来的喇嘛堵挡在那里不让警察进去。碧秀副队长带着重案侦缉队的人推搡着他们,却遭到了强烈反抗。他意识到正在和警察抗衡的是一股蓄谋已久的力量,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碧秀拼命喊着:“炸药,炸药。太阳落山之前就要爆炸,赶快离开,不要妨碍我们搜查。”
有一些布达拉宫的喇嘛从里面冲出来,帮着警察撕扯堵挡门口的外来喇嘛:“让开,让开,难道你们不怕炸药爆炸?你们不怕,我们怕,布达拉宫怕。”
堵挡门口的外来喇嘛不听。两拨喇嘛你推我搡,不一会儿就打起来。大殿内外一片喧嚷。警察又成了劝架的,怎么劝也劝不开,突然听到有人喊:“诵经了。”
转眼之间,堵挡门口的外来喇嘛撤向大殿中心,纷纷落座。碧秀副队长带着部下走进大殿,把他们围起来,恳求他们离开。他们不理。强行拉他们起来,立刻会有好几个喇嘛过来把警察推开。
显然这是一个紧密团结的僧人集体。
碧秀无可奈何地望着他们,心说罢罢罢,被打坐诵经占用的中心地带超不过司西平措大殿总面积的百分之一,而且也没有造像、供台、壁龛、墙饰等等这些必须重点怀疑、仔细搜查的地方,就暂时搁置吧。碧秀指挥重案侦缉队的人从没有诵经喇嘛的四个角落开始搜查。
这时瓦杰贡嘎大活佛带着管家走进了大殿,霎时一片安静。从外来喇嘛群里突然冒出了古茹邱泽喇嘛,快步迎了过去。
瓦杰贡嘎大活佛一见古茹邱泽喇嘛,严肃地说:“这里怎么这么乱,佛教在世界范围内的第七次集结无比荣幸地降临到了布达拉宫,大诵经法会已经成为大集结的前奏,今天是个非同寻常的日子。”
古茹邱泽平静地说:“尊师,我早就知道了,三年前我在圣观音殿帕巴拉康打坐修行时就预言了今天的大集结。”
瓦杰贡嘎大活佛面无表情:“为什么那个时候你不告诉我,你正在修炼‘七度母之门’?”
古茹邱泽说:“我不敢,我也不敢坚持我的预言,就像现在,我不敢坚持我对炸药的预言一样。”
瓦杰贡嘎大活佛说:“你是说你还是坚持布达拉宫没有炸药?”
古茹邱泽说:“不,现在不坚持了,尊师如果能让警察离开,给我一个小时,我就能把炸药找出来。”
瓦杰贡嘎大活佛说:“一个小时?不行,大集结的国内外高僧很快就要进入布达拉宫,我不能让他们知道布达拉宫献给他们的见面礼是炸药。”
古茹邱泽说:“既然这样,我们只好宣布,大诵经法会正式开始,任何人包括警察都不得干扰。”说着,转身面向坐成方阵的外来喇嘛,像指挥合唱那样双手抬起又落下。
传来一阵高亢洪亮的引经声:“唵——巴——扎——”接着就是众喇嘛的和声:“叭——咪——吽——”
出事了,布达拉宫出事了,这才是真正的大事件。瓦杰贡嘎大活佛发现不仅一向谦恭的弟子古茹邱泽喇嘛夺走了他作为峰座大活佛主持大诵经法会的权力,连言听计从的司西平措大殿的引经师也不等他的传唤,走出西日光殿喜足绝顶宫,加入了非法诵经的会场。他似乎不相信这是真的,盯着他们看了半晌,挥着手大喊一声:“停下。”
没有人理睬他,他这才意识到这些诵经的都不是布达拉宫的喇嘛,自己一个也不认识,而古茹邱泽喇嘛和引经师却认识他们。他感到蹊跷,疑虑地望了一眼身边的管家。
管家说:“大活佛,其实古茹邱泽喇嘛早就背叛了你,‘七度母之门’就是叛誓者的法门。”
瓦杰贡嘎大活佛说:“不不,我们不能怀疑‘七度母之门’的神圣和伟大,正是它导致了世界佛教的第七次集结。”
管家坚定地说:“古茹邱泽喇嘛就是一个叛誓者,所有来这里诵经的都是叛誓者,他们是一个沆瀣一气的团伙。”
瓦杰贡嘎大活佛浑身一颤:“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弟子是叛誓者团伙的一员,却又无法解释面前的事实:这么多外来的陌生喇嘛正在非法诵经,古茹邱泽是他们的主持。
瓦杰贡嘎大活佛抬眼望着弟子,弟子坐在诵经喇嘛的前排,一边诵经一边望着他,眼睛里的清澈一如既往地映现着内心的明净和恳请:尊师,原谅我。瓦杰贡嘎大活佛转过脸去,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使劲憋住,仿佛这样就能排除对弟子的原谅:决不原谅,决不。
他气呼呼朝门外走去,一晃眼看到一对俗装男女伫立在大殿一侧,当司西平措大殿内大部分红袈裟的喇嘛都开始打坐念经时,这一对俗装男女显得格外突出。他眯起眼睛盯着他们,就像盯上了即将开启的“七度母之门”内心的兴奋不期而至:香波王子?
瓦杰贡嘎大活佛不禁走了过去,想告诉两个掘藏者:第七次结集已经开始,全世界的上座比丘能来的都来了。他们是冲着“七度母之门”的伏藏才选择了布达拉宫,你们可千万不要让他们失望。
这时有个喇嘛跑来对管家说了些什么。管家立刻过去,挡在瓦杰贡嘎大活佛面前说:“各国的上座比丘已经到了彭措多朗大门前,作为布达拉宫的主人,大活佛不去迎接是不合适的。”
“可是这里,炸药、不听话的古茹邱泽、胡乱诵经的喇嘛”瓦杰贡嘎大活佛犹豫着走向门口,又回头看了看香波王子。
香波王子也看到了瓦杰贡嘎大活佛,疑惑地看着他走来又离去,突然发现司西平措大殿一片安静,诵经的喇嘛不出声了。他扭头望过去,看到那些外来喇嘛正在调换座位,把方阵变成了圆阵。古茹邱泽喇嘛站在圆阵的中央,展翅飞翔一样举起了双臂。
一会儿,随着古茹邱泽喇嘛双臂有力地落下,引经师再次发出了一阵高亢洪亮的引经声:“唵——巴——扎——”接着就是众喇嘛的和声:“叭——咪——吽——”
这声音仿佛一根利矛,一下子捅开了香波王子淤塞的脑海。他觉得豁然一亮“啊”了一声,跳起来,拍了一下梅萨,激动地说:“找到了,找到了,圆轮中心的一点找到了,‘授记指南’里的‘无隐之地’找到了,它就在那儿,就在那儿。”
2
香波王子指的是司西平措大殿的中心。
梅萨说:“你怎么这么肯定?理由呢?快说理由。”
香波王子说:“‘先佛之殿’里,经幡代表的太阳之心、壶盖代表的彻悟之心、情歌代表的因果之心,从图像、法传、佛理三个方面告诉我们:圆轮的中心有一点。这一点指的就是‘授记指南’里的‘无隐之地’。换句话说,‘无隐之地’就在圆轮的中心,也就是‘先佛之殿’的中心。”
梅萨说:“可这个‘先佛之殿’是方的,不是圆的,看不出任何‘圆轮’的意思。”
香波王子说:“别忘了司西平措又叫‘有寂圆满’,更何况诵经的喇嘛已经明白如话地坐成了圆阵。”
梅萨一愣,点点头:“对啊,‘有寂圆满’。”
司西平措大殿的中心,一地喇嘛诵经正酣。
香波王子大声说:“‘授记指南’中说,‘索朗班宗拜托了先佛之殿无隐之地上超荐的喇嘛’,‘超荐的喇嘛’,就是他们。五世达赖喇嘛圆寂后,摄政王桑结匿丧不报十四年,每年都在司西平措大殿秘密举行超荐法会。布达拉宫诵经大法会就是从当年的超荐法会延续而来,所有在这里诵经的喇嘛都应该是‘超荐的喇嘛’。”
梅萨再次点点头。
香波王子笑着:“啊哈,找到了,找到了。”
梅萨说:“不是找到了,是超荐的喇嘛自己显露了。”
香波王子说:“对,是他们自己显露了。你说得对,掘藏的路线是设定好了的,掘藏的环境也是设定好了的。”
梅萨说:“这是我说的吗?是你说的。我说的是,伏藏就是环境的掩埋,掘藏就是环境的开启,但如何发现开启的钥匙却因人而异,你太伟大了。下来怎么办?”
香波王子昂奋地挥了一下手:“掘藏。”
梅萨指着大殿中心说:“这么多人,谁允许我们掘藏?”
香波王子一下僵住了:是啊,谁允许他们在司西平措大殿公然发掘伏藏?他看着前方,发现碧秀和一些警察还在搜寻炸药,突然想起他们在达松格廊道看到的那幅唐卡,唐卡的右下角、无常的标识、爆炸的火焰、火焰下面一管一管的炸药、火焰描画出的梵文‘炸’字。三百多年以来,机密的叛誓者、坚不可摧的传承的体现,居然是精确指明了埋藏炸药的地方——布达拉宫司西平措大殿。太阳落山之前就要爆炸,警察是怎么搞的,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但是香波王子立刻意识到,找不到炸药也许是对自己的成全,为什么不能利用炸药来发掘“七度母之门”呢?啊,寻找炸药,堂而皇之的理由,利用它,也利用警察。他想对梅萨说,又怕梅萨鄙视。因为在他们以发掘炸药的名义掘藏的时候,警察实际上就停止了对炸药的搜寻。
有点卑鄙,也很残忍。
他嗫嗫嚅嚅说了出来。意外的是梅萨举起拳头给了他一下:“我们不谋而合。”又说“我们尽快得手,警察还会有时间在太阳落山之前把炸药找出来。”
他沉重地点点头。看来这是唯一的选择,他随时都会被抓或被杀,掘藏不可能拖延到找到炸药以后。
香波王子和梅萨走过去,站到碧秀副队长身后。碧秀回头,本能地掏出手铐。他身边的警察立刻把香波王子和梅萨围住。香波王子打了个手势,示意碧秀暂停。
香波王子说:“你要炸药,我要‘七度母之门’。”
碧秀说:“废话。”
香波王子凑近碧秀跟他咬耳朵:“你像只没头苍蝇,瞎碰乱撞,永远也找不到炸药。”
碧秀也跟香波王子咬耳朵:“你也别想开启‘七度母之门’。实话告诉你,局长已经命令我放你掘藏,因为世界佛教第七次集结已经开始”
“什么?佛教第七次集结?”香波王子惊诧不已。
碧秀接着说:“你还不知道?来自全世界的佛门高僧都将聚集布达拉宫,亲眼目睹仓央嘉措遗言的出世。所以警察不仅不会抓你,还要成全你。但你别高兴得太早,我不仅是警察,还是门隅黑剑。警察不抓你,门隅黑剑会抓你。不是抓你,是杀你,在仓央嘉措的毁教遗言出世之前。”
愕然之余,香波王子想告诉碧秀“隐身人血咒殿堂”都已经“寂杀而归”门隅黑剑也该“寂杀而归”却没有说出口。碧秀不是骷髅杀手,不到亲历果报的时候,几句话改变不了他的本性。香波王子略一沉吟,把碧秀拉到一边,低声说:“我们做个交换,我告诉你炸药埋藏的地方,你保证让我安全掘藏。”
碧秀一把揪住香波王子的衣领:“你知道炸药在什么地方?快说!”
香波王子凛然道:“你先保证让我安全掘藏。”
碧秀说:“你是佛教之敌,黑方之主决不会让你得逞。杀你不杀你,我说了不算。”
香波王子说:“但你至少可以保证再给我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他要干什么?等他的“金刚佑阻”那个既是仓央嘉措的情人,又掌握着所有仓央嘉措后代名单的玛吉阿米?碧秀心里一阵激荡,永不消逝的“隐身人誓言”就像一股大水,又一次破堤而出。杀心如同指针,再次指向了他在心里怒吼了一万次的目标。碧秀恶狠狠地说:“好吧,再给你一个小时,快说炸药在哪里?”
“动动脑子吧,炸药已经自己跑出来了,可你们却视而不见。”
碧秀疑惑地瞪着香波王子:炸药跑出来了,在哪儿?
香波王子一笑:“你知道这些外来喇嘛为什么要和警察抗衡?”
“怕我们干扰了诵经。”
“难道他们不怕被炸死?”
“是啊,我也这么问。”
香波王子说:“他们当然不怕,他们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他们就是叛誓者。他们开始不让你们进门,眼看堵不住了,又撤回来,占领大殿中心,以诵经作掩护不让你们接近,为什么?因为炸药就在大殿中心喇嘛们诵经的地方,他们要严加保护。”
碧秀一声不吭。从北京一路追杀到拉萨,他对这位掘藏者的判断能力不仅相信,而且迷信。何况开阔坦荡的司西平措大殿里,也的确只有喇嘛们诵经的大殿中心,是警察唯一没有搜查的地方。
碧秀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说:“快去掘藏吧,一小时很短。”
梅萨跨前一步,叮嘱碧秀:“佛祖也有错的时候,为防万一,别的地方的搜查千万不要停止。就算我们是罪犯,也不希望辉煌神圣的布达拉宫被叛誓者炸毁。”
碧秀说:“万一错了,我会立即杀了你们。”
3
碧秀命令重案侦缉队的人包围大殿中心,强行疏散那些诵经的外来喇嘛。盘腿诵经的外来喇嘛手挽着手,把大殿中心当成了坚守的阵地。碧秀没了办法,只好求助于布达拉宫的喇嘛。几百个布达拉宫的喇嘛涌进了司西平措大殿,几乎是四人抬一个,把那些外来喇嘛一个个请离了大殿。
外来喇嘛簇拥在大殿门外,朝里面冲撞着,冲了几次都没有冲进来。古茹邱泽喇嘛制止着他们,大声说:“还不到时候,还不到时候。”引经师亢亮地吼起来,全体外来喇嘛抗议似的高声诵唱起了经文。
布达拉宫的喇嘛把大殿的中心地带围了起来。碧秀副队长一边派手下严加警戒,一边打电话向局长报告。十分钟后,局长亲自到场,他带来了十几名消防队员和两条搜查犬。
两条搜查犬在大殿中心的灰色地砖上快速地嗅来嗅去,几乎同时发出了找到目标的叫声。两个目标相隔约十米,好像在这十米之间都埋藏着炸药。
消防队员在地上画出几条线,把一些一尺长的小钢钎楔进灰色地砖的砖缝,小心翼翼地撬挖着。
局长靠近碧秀,用下巴指了指香波王子和梅萨说:“这就是那两个逃犯?他们不去开启‘七度母之门’,守在这里干什么?”
碧秀说:“是他们告诉我这个地方埋藏着炸药,他们一定想看看结果如何。”
局长说:“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你可千万别上当。”
碧秀说:“我想不会,两条搜查犬都证明下面有爆炸物。”
局长望着香波王子和梅萨,满腹狐疑地摇摇头说:“眼看大集结的各国高僧就要到达司西平措,他们倒清闲了。”
香波王子和梅萨装得清闲,其实很紧张。“七度母之门”的伏藏正处在最后的发掘之中,这是石破天惊的一刻。在他们的感觉里,此刻此地,真正的主角是他们,而所有的警察、所有的消防队员,以及两条搜查犬,都不过是他们的帮工。他们默默祈祷着,就要露面了,就要露面了“七度母之门”——仓央嘉措遗言终于要在他们锲而不舍的发掘之下,向世界洞开它的真面目了。它到底是无量无垠的仁爱之光,还是阴狠恶毒的复仇之剑,揭开这层灰色地砖就知道了,一分钟,两分钟,最多再有十分钟。
第一块地砖噗然撬了起来。香波王子和梅萨的手捏在了一起。但立即又分开了,像触电一样。一个疑问流星一般在两人脑海中划过:一旦仓央嘉措遗言现世,他和她的掘藏蜜月就将结束?他坚信是悲悯,她坚信是诅咒,他们的爱情如何面对石破天惊的掘藏结果?
地砖被一块一块地撬起来搬到了一旁。地砖下面,什么也没有,一抹平整的阿嘎土。
香波王子和梅萨朝前靠近着,对视了一下:怎么会没有呢?
碧秀走过来,瞪着他们说:“一小时不长,不掘藏了?”
梅萨说:“不看见炸药,心不踏实,没法掘藏。”
香波王子说:“什么法门,都怕轰隆一声爆响。”
两条搜查犬的表现让人再次燃起了希望。它们在阿嘎土上跑了几个来回,不断发出找到目标的叫声。
香波王子和梅萨想:还有一层?“七度母之门”的伏藏就在阿嘎土的下面?
警察和消防队员以及围住大殿中心的布达拉宫喇嘛都在想:怎么会把炸药埋藏得这么深?布达拉宫没有内奸是办不到的。
消防队员开始更加小心地起挖阿嘎土。阿嘎土很瓷实,厚度大约十公分,他们先在不同的地方掏出一些洞,然后一点一点扩大面积。不断有人把掏挖出来的阿嘎土用手捧到一个帆布兜里,再运离大殿中心。渐渐地,土少了,露出了一层木地板,地板是用四棱原木拼起来的,显然正是这些四棱原木形成了整个司西平措大殿坚固的地面。
“没有啊,炸药没有啊。”很多人都在说。
“没有啊,伏藏没有啊。”香波王子也在说,沮丧得浑身发抖。梅萨说:“难道我们错了?不可能啊,这最后一步,我们的分析是最可靠的。”
谁也没有注意到,大殿门外,那些外来喇嘛高声诵经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碧秀有点不甘心,让喇嘛找来几把笤帚,带着人扫尽了地板上的细土粉末,扫出了一片干干净净的大殿中心。
局长说:“你还想把地板也撬了?”
碧秀看了看,发现原木很长,而且是一根一根铆接起来的,要撬就得把整个大殿的地面全部挖开,或者锯断原木。如此结实的地方,炸药怎么可能埋进去?
局长恼火地说:“你尽做一些没把握的事情,现在这个烂地面怎么收拾?大集结的各国高僧马上就要进来了。”
碧秀抑制不住忿恨地回头看了看香波王子和梅萨。
局长又说:“赶快给我填平,然后在大殿中心铺上地毯。”
这时有人突然亢亮地喊了一声:“有门了。”
仿佛一种信号,大殿门外,一股巨大的力量涌荡而来。那些外来喇嘛突然冲了进来,就像洪水猛兽,谁也无法阻拦。警察和布达拉宫喇嘛专注于大殿中心搜寻炸药的进展,完全放松了警惕,等反应过来试图堵挡回去时,已经被他们冲撞得七零八落,甚至连局长和碧秀副队长也被他们冲到了大殿一角。情急之下,碧秀手伸向后腰,意识到自己的枪早就被骷髅杀手抢走,便从一个部下手里夺过枪来,就要鸣枪警告。局长一把拉住了他。他们很快就发现,冲进来的外来喇嘛并没有像刚才那样用打坐诵经的方式占领大殿中心,而是把四棱原木的地板、被警察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地板围了起来。
这些外来喇嘛要干什么?碧秀带着几个警察,拼命挤过去。
被冲撞到一边的香波王子和梅萨也拼命挤过去。
有人又用亢亮的嗓音喊了一声:“有门了。”
碧秀和几个警察挤到了前面。香波王子和梅萨也挤到了前面。几乎在同时,他们看到,大殿中心的地板上,在中心的中心,隐隐显露着一扇仰光门。那门比普通的仰光门要扁一点,是紧紧镶嵌进去的,和地板一种颜色,一样齐平。如果没有那一声“有门了”的提醒,也许根本就发现不了。
碧秀扑了过去,他觉得打开这扇门,肯定就能看到炸药。
香波王子和梅萨也扑了过去,他们觉得这扇门就是“七度母之门”里面肯定有最后的伏藏仓央嘉措遗言。
那个亢亮的声音再次出现:“开门了。”
碧秀急得团团转,不知道怎样开门。
香波王子跟他一样,沿门边摸了一遍,着急得抠挖自己的胸脯,又抠挖自己的脑袋,想从那里面抠挖出智慧来。然而什么灵感也没有,关键时刻,心中脑中一片空白,荒凉得就像沙漠瀚海,拥堵得就像沉山重石。
这时有人喊:“看我的,我来了。”
香波王子抬头一看,是智美。
智美不知从哪里蹿了过来,一手攥着那块绘着佛像的锋利石器,一手伸进兜在肚子上的胜魔卦囊,拿出一只一拃长的羚羊角,傲慢地摇晃着:“关键时刻还得我来,看看,你们看看,这里是什么。”他把羚羊角递给了香波王子,又说“我在司西平措进行了最后一次‘子占卜’,好不容易得到了这个结果。”
香波王子拿着羚羊角不知所措。
智美说:“这是卦象万花筒,看啊。”
香波王子赶紧把尖细的一头放在眼睛上,一看就吃惊不小。摇了摇再看,还是一副吃惊的样子。
梅萨等不及地夺过来:“我看看。”看了也很吃惊。香波王子、梅萨、智美这时候都在心里念叨着羚羊角里的显现:
露娜街的玛吉阿米,荡铃子上的露珠
智美一把夺过羚羊角,问道:“是最后的‘指南’吧?什么意思?”
香波王子说:“你不是说你已经得到结果了吗,还问我干什么?”
“我不问你,我问她。”智美微眯了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梅萨,神情里浮现着暗藏心底的威逼和自得:“终究是我得到的结果,终究是我们两个人的合作,天意,佛意,神意,鬼意。”
梅萨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靠在香波王子身上,又赶紧挪开。
智美说:“我最后一次提醒你,你是我的法侣,你有共信、共爱、共生,共死的承诺,你还是新信仰联盟的成员,你想报复圣教以及‘隐身人血咒殿堂’,想为仓央嘉措雪恨。现在,机缘到了,是我献给你的机缘,快让香波王子说出来吧,‘露娜街的玛吉阿米,荡铃子上的露珠’是什么意思?”
香波王子望着脚下的仰光门说:“用不着绕来绕去,我说就是了。”
梅萨疑惧地望了一眼智美,又朝香波王子摇摇头。
香波王子说:“不让我说?为什么?”
智美不无遗憾地说:“你要做好准备,最后的‘指南’一旦说出,就意味着你要结束。”
香波王子说:“我追求的就是结束,我不像你这种沽名钓誉之人,我不在乎谁第一个发掘了‘七度母之门’。”
梅萨说:“他说的结束是你的生命。”
智美笑了笑,点点头。
香波王子说:“我明白,你又想利用我,又想置我于死地。”
智美说:“不是我,是我和梅萨,我和梅萨都在利用你,又都想杀了你。你之所以现在还活着,就是没有把知道的全说出来,当然不到一定时候,你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现在我们可以断定,你说出来的将是最后的故事。”
香波王子两眼如炬地盯着梅萨:“是吗,你也在利用我,也想杀了我?”
梅萨望着香波王子就像望着一座突然嶙峋骇异起来的山,内心充满失望:你怎么能这样猜忌我?但是紧接着她又点了点头,躲闪着香波王子的眼光,生硬而严肃地说:“说吧,‘露娜街的玛吉阿米,荡铃子上的露珠’是什么意思。”
但香波王子从生硬和严肃中感觉到的却是柔软和关切,抬起你的眼睛,让我看看,那一定是水幽幽的悲伤。他说:“到了最后关头,死也好,活也罢,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让仓央嘉措遗言证明我敬拜的情歌圣手是光明而殊胜的,新信仰联盟以及乌金喇嘛侮蔑佛教的企图不会实现,你也必须放弃报复圣教,为仓央嘉措雪恨的想法。”说罢他就唱起来:
水晶山上的净水,
荡铃子上的露珠,
甘霖做曲的美酒,
智慧天女正当垆,
拌合圣洁的誓约,
饮下不堕三恶途。
4
香波王子说:“我曾经以为,仓央嘉措还有一位没有出现在情歌里的情人,她的名字叫鲁纳羯姆,意思是鲁纳羯的仙女。现在看来,这个鲁纳羯姆就是玛吉阿米,仓央嘉措没有不在情歌里出现的情人。鲁纳羯是发掘地下预言的地方,大概为了纪念地下预言,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把拉萨的一条繁华街市命名为鲁纳羯,后来又被人写成了露娜街。我刚才唱的‘水晶山上的净水’这首情歌,就是最早在露娜街由玛吉阿米唱出来的仓央嘉措情歌。
“玛吉阿米带着不足一岁的孩子,出现在露娜街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被‘隐身人血咒殿堂’公开处死的人。仓央嘉措以为她死了,所有的政教势力包括监护西藏的拉奘汗都以为她死了,甚至也不能排除摄政王桑结对她已被处死信以为真的可能。但是‘隐身人血咒殿堂’却不会自己骗自己,实施了屠杀的墨竹血祭师独眼夜叉和豁嘴夜叉更不会忘记他们杀死的那个女人和女婴不过是冒名顶替。所以对玛吉阿米和孩子的追杀依然存在,而且愈发得紧迫急骤,只不过内紧外松罢了。玛吉阿米的忠实保护者宁玛僧人小秋丹比以往更加警惕慎重,他头戴一顶金花帽,身穿宽大的氆氇袍,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商人来来去去。他们以父女关系,住进了露娜街的阿甲客栈。
“但是仅仅过了一个月,‘隐身人血咒殿堂’的无形密道就查访到了异样:阿甲客栈里的这个商人,从来不做买卖。他有一个女儿,天天都出门,戴着头发编织的眼罩,蒙着白缎子的哈达,抱着一个孩子。说是去街市上逛游吧,不像,说是去寺院拜佛吧,也不像。那就是去乞讨了,可商人的女儿怎么可能去乞讨呢?跟踪的结果是,她走向了布达拉宫,就站在布达拉宫和八廓街之间的路上,徘徊啊徘徊。路边有一户经幡飘摇的人家,她就在人家的房檐下避风、遮阳、躲雨、喂奶。很快无形密道就断定,她就是玛吉阿米。玛吉阿米那个时候每天都去守望,那是仓央嘉措前往大昭寺或者拉萨街市的必经之路。她的守望仅仅是为了让仓央嘉措看到自己,好让他知道她没有死,他不必为她伤心。她知道他为情人的伤心是透心透肺、没完没了的。
“每一次玛吉阿米出门,小秋丹都要跟上。这也是一种异样:女儿一出门就牢牢跟着的父亲,在西藏是没有的。独眼夜叉和豁嘴夜叉很快出现在经幡飘摇的人家,等着捕杀。这时那家的狗叫了,是那种敌意的威慑,紧张而疯狂。似乎狗比人更有灵性,一闻就知道这两个人是刽子手。小秋丹从后面赶来,拦住了玛吉阿米:‘我先去看看,狗为什么叫。’他去了,一到门檐下就回头喊道:‘玛吉阿米快跑。’
“玛吉阿米跑回了阿甲客栈,她知道露娜街已经没有安全可言,就想拿了随身的物品离开这里。独眼夜叉和豁嘴夜叉摆脱小秋丹的阻拦追到了这里,盘问当垆待客的女店家:‘玛吉阿米在哪里?’女店家问:‘谁是玛吉阿米啊?’‘就是那个有孩子的女人。’‘那个女人不叫玛吉阿米,叫鲁纳羯姆,就在楼上。’独眼夜叉和豁嘴夜叉追上楼去,发现窗户开着,那女人早已蹿向别家的房顶,然后下去,跑了。露娜街以外是鸟儿上树、老鼠钻洞的地方。两个夜叉追踪而来,在一个树洞里找到了女人:‘孩子呢,孩子呢?‘女人说:‘孩子叫老鹰叼走了。’女人活着进去,死着出来,死去的还有蚂蚁,树洞里的蚂蚁很多被血泊淹死了。
“有人把树洞里的惨杀告诉了阿甲客栈一直都在当垆的女店家,女店家哭了,女店家的孩子也哭了。她说:‘阿甲是替我死的,我拿什么报答她?她怎么知道我是仓央嘉措的情人玛吉阿米?我从来没说过,对谁也没说过。’那人说:‘露娜街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谁,我们看出来也听出来了。你的情歌总是从楼上的窗户里传出来,都是我们没听过的。我们没听过的仓央嘉措情歌你都唱出来了,你不是玛吉阿米你是谁?
水晶山上的净水,
荡铃子上的露珠
“阿甲就是阿姐,阿甲客栈就是阿姐客栈。露娜街上,阿姐客栈的女店家,死了,为了玛吉阿米,死了。知道阿姐客栈不是久留之地,玛吉阿米便离开了那里。但是她没有离开露娜街,露娜街上所有的女人,老的少的,已婚的未婚的,都戴起了头发编织的眼罩,蒙上了白缎子的哈达就是证明。来找吧,我们都是一样的打扮、一样的羞于见人,到底谁是玛吉阿米,你们来找吧。至于孩子,年轻的没有,年老的才有,年老的怎么可能是仓央嘉措的情人玛吉阿米呢?孩子成了大家的孩子,这家喂,那家养。又有女人死去了,那些日子里露娜街上不断有年轻女人被人杀害,但是没有人泄露出去一丁点关于玛吉阿米和孩子的消息。那是一个视死如归的时代,一个侠肝义胆的地方,有多少人为仓央嘉措的爱情,为玛吉阿米的活着,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他们心甘情愿,满怀欢喜,把为了别人的爱情,付出自己的一切看成是人的本能、西藏的本能,就那么平平淡淡、理所当然地奉献着,死亡着。仓央嘉措和玛吉阿米是幸运的,爱情是幸运的,把爱情高置于精神峰端的信仰也是幸运的。
“幸运的玛吉阿米一定见到了仓央嘉措,因为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她再也不去布达拉宫和八廓街之间的路上徘徊了。好像吃了定心丸,她就在避难中等待,等待时来运转,等待仓央嘉措的到来。但是她常常等来的是‘隐身人血咒殿堂’的搜查,是独眼夜叉和豁嘴夜叉的袭扰。好几次她都出去了,她不想连累别人,就想自己死掉算了,她难分难舍地托付着孩子:‘这是仓央嘉措的骨血,留下来就是留下佛种,留下情缘和最好最美的一切。’然后走出掩护她的女人,鹤立鸡群地单零着,朝着独眼夜叉和豁嘴夜叉亮出了生命最后的光彩,那就是死亡面前的坦诚。
“但是这次,独眼夜叉和豁嘴夜叉改变了方法,不是杀,而是诱。他们从身上抓出了松耳石、大玛瑙、金链金镯、翡翠珠宝,姑娘们来啊,这么多财宝做聘礼,娶一个媳妇,没有人不肯,真正不肯的就一定是玛吉阿米了。他们第一个问的就是玛吉阿米:‘肯不肯呢,全是你的,而且这只是订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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