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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无法克服那七十哩的困难,我在一九六八年一月初便辞职,去到位于开花城的印大注册,专心读书。出国前在台北办签证时,遇到我在东海大学外文系教翻译课上的学生郭志超,他正好也要到印大读书,所以知道我先到“树林中的圣玛丽”教书。印大的宿舍是他帮我接洽的,以我学者的身份及年龄,配得一间眷属宿舍。
在那寒冷的一月初搬进去的时候,看到门上钉了一张纸,用中文写着:“齐老师:我们是郭志超的朋友,他今天出城去了,我们上午十一点钟来看你。徐小桦、蔡钟雄留言。”进屋不久,由那扇大窗子看到,外面薄雪覆盖的山坡上,有两个二十多岁的中国男子抬着一个臣大的篮子朝我这面走上来。这两位我终生的小友抬着的篮子里,装着大大小小的锅、碗、杯、盘、水壶、瓶罐,还有一条真正的窗帘一个人基本生活所需全有了。
这间单间的宿舍,有大幅的玻璃窗,窗前芳草铺至山坡之下,总有一种仅小于鸽子的红胸鸟在上面散步,据说是知更鸟,但是我在英国文学中读到的知更鸟是一种颇有灵性的小鸟,也许在美国中西部的谷仓变种,壮硕难飞了。
一九六八年是我今生最劳累也最充实的一年。自从一月八日我坐在那窗口之后,人们从草坡上来总看见我俯首读书或打字,我自己最清楚地知道,每一日都是从妻职母职中偷身得来!在一学期和一暑期班时日中,我不顾性命地修了六门主课:“比较文学和理论”、“西方文学的背景与发展”是必修。“文学和现代哲学”、“十六世纪前的西方文学”、“文学与文化”、“美国文学——爱默森时代”是选修。
“文学与文化”的穆勒教授(prof.mueller)上课有一半时间问"why?",催迫听者思考书中深意,譬如由托马斯曼魔山和以歌德浮士德主题不同书写所呈现的文化变貌等,这种教法对我后来教书很有影响。“美国文学”由爱默森的“自信”作为连系一切的至高存在,辐射出去,将美国文学提升到更高的精神层次。他讲得翔实生动,我更是有备而来,一点一滴全都了解吸收,那宝贵的求知岁月,只有在战时的乐山有过——而如今我成熟冷静,确切知道所求为何,也努力抓住了每一天。当年印大的文学课即使在美国也是一流的水平,我上这些课凝神静气地倾听,尽量记下笔记,常觉五十分钟的课太短。
“十六世纪前的西方文学”全班二十多人,说五种以上不同母语,在如此压力的“灾难”中互相安慰。有一位真正娴熟法、德、拉丁语的俄国同学,被师生羡称为“怪胎”(摸nster)的大胡子竟然问那刚从哈佛拿了文学博士的教师groslouis,英国更上的阿尔弗雷德国王(kingalfred)是谁?那简直和问中国人秦始皇是谁一样丢脸,旁边来自各邦国的同学几乎快把他推到椅子下面去了。
这些课最可贵的不仅是上课言谈所得,尚有参考用书书单,少则数页,多者竟达八十页。这些参考书单,是我回台湾后最有益处的指导;尤其“西方文学的背景与发展”一课是全院必修,教授是英文系大牌,一刷白色的胡子,给人很大的安全感。他那满座的演讲课在很大的教室,三个月间为我搭建了一个心智书架,教我把零散放置的知识和思想放在整体发展的脉络上,不再散失,日后读书,寻得来龙去脉,也启发我一生爱好研究史诗和乌托邦文学的路径。先识得源头,再往前行。
在五月二十日学期结束之前,我没日没夜地在那小打字机上赶出了三篇报告,参加了一场考试后,回到宿舍立即倒床大睡,昏天黑地睡到午夜醒来,窗外竟是皓月当空,想到红楼梦中,宝玉醒来所见当是同一个月亮。我这个现代女子,背负着离开家庭的罪恶感,在异国校园的一隅斗室,真不知如何在此红尘自适!起身在泪水中写了一信给父母亲,叙此悲情(当时父母已年近七旬,我怎末想到如此会增加他们多少牵挂),第二天早上走下山坡将信投入邮筒,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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