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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站在通往屋顶的门前,我在一片黑暗中确认手机液晶萤幕,时间是半夜两点半。由于刚刚才被爱丽丝硬挖起床,今天又得在凌晨就开始工作。等到春假结束后,我是否还能回去过每天早上去上学的正常生活?
这里的屋顶很窄,四周被铁丝网给围住,是个只有大約六米见方的空间,只看得到晒衣架孤独的剪影。在右手边最深处,朦胧的逆光中浮现出一个嬌小的身影。
“藤岛中将动作真慢。”
我走近时少校连头也沒抬一下,他一边啃著手里的德国香肠,一边盯著瞄準下方的望远镜,並用空间著的左手调整手边的控制盘。加上在腳边摆放成圆弧形的五台小型萤幕,这些机器形成了微弱的光源。
“我先去了爱丽丝那。”
“为什麼不直接过来?”
“因为爱丽丝把草壁昌也的脸以模拟软体立体化,还強迫我记住他从旁边或从上面看起来是什麼模樣。”
至于爱丽丝为什麼会拥有如此高科技的软体,听說是从某家企业的研究室中偷出来的。
“原来如此,那的确可能是个适合藤岛中将的任务。虽說交给你负责我很不放心。”
少校說完终于站了起来,让我坐在被一堆萤幕包围的地方。望远镜的前方,位于十字路口的斜对角有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红色与蓝色的霓虹灯在深夜的城市中闪烁。虽說已经是半夜时分,客人的进出卻从不间断。
“有人在那儿看见草壁昌也吗?”
这一带离车站有点距离,但应该还算是在同一区里。
“沒错,有两人目擊,所以应该有监视的价值。离家逃亡中又潛伏在这个地区,像这种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是不可或缺的。”
“但为什麼会这麼快就得到情报?照片不是昨天才拿给第四代的吗?”
“他们会发给全市的尼特族啊,基本上这些人都很閒。”
这座城市里到底有几百个尼特族啊?我一边透过望远镜注视在深夜里来来往往的人车,心里一边这麼想。这些人的极度无所事事,被第四代整合后形成了一个強力的联系网路。
“即使是如此,也沒必要从半夜就开始监视吧?”
“你站在草壁的立场想想看。若是他真的还潛伏在这附近,当想买东西时,应该会选择人煙稀少的凌晨时分。”
我原本想說:如果选择几乎无人的半夜,很容易被店员记住长相,所以应该会尽量避免;但不希望被误以为是想在家睡觉才說这种意见,所以又闭上了嘴。
“那麼现在开始說明。这是一套靠单人就可做到六人份监视工作的系统,由于人类只有两只眼睛,所以得靠意志力让它增加。”办得到才有鬼
少校得意洋洋地說明装设监视器的位置以及操控镜头焦距的方法,还說什麼:“从今以后,藤岛中将可能也经常要参与监视的工作,你就借这次机会熟习操作吧!”这些高科技仪器据說都是他亲手制作的,对他浪费自己才能这件事,我只能感叹不已。
“这条绳子是什麼?”
所有萤幕及望远镜的腳架上都系有一条毛線绳,尾端则被綑绑在一起並消失在背包中。
“喔,那是怕有人通报屋顶上有可疑人物,当警察出现时能瞬间将器具收纳逃离用的。只要拉这里,所有东西就会被收进背包內。”
“等,等一下,你是擅自使用这屋顶的吗?”
“废话,不然你想要跟谁申请?”
话是沒错,只是
“但是出入口只有一个,那该如何逃跑?”
“若是进退两难,那你就跳下去。別担心,只要有爱国心就不会死。”
跳下去一定会死的好吗!
“藤岛中将阵亡是沒关系,但机器务必要保护好。祝你武运昌隆。我现在要去装设窃听器,四小时后再換班。”
說了一堆不负责任的话之后,少校消失在大楼中。总觉得他这次好像很活跃。
为了发生紧急状況时方便联络,我将手机取出並放在望远镜的腳架边,然后把外套的衣领立起开始紧盯萤幕。本想說都已经四月了,结果深夜的屋顶因为风的关系感觉格外寒冷。萤幕的亮光照射在我脸上,当我蹲下时,忽然想起那天清晨的事情。那个时候也是在屋顶。
爱丽丝从坟墓中挖掘出来的——彩夏留下的那句话。
现在依然烙印在我脑海中。
我努力将意识集中在萤幕上的行人樣貌,但卻做不到。
我想起彩夏的脸,那张沒有笑容、沒有哀伤更沒有愤怒表情的脸,只是那樣无力地靠在医院的病床上。
不知彩夏现在在哪里?
当时睜开的眼睛深处,是否真有彩夏的灵魂?
想再多也无济于事。不管她在哪里,都已经不可能回来,何況我连去探望她都做不到。
第二节
监视工作比我想像中还辛苦。少校和我加上从平板帮借调的一个人,每人轮流监视四小时;但枯坐四小时卻沒有任何新发现,感觉时间比寒假更为漫长。換班时下一个人带来的罐装咖啡,喝起来的味道就像报纸一樣。
只不过,我想这工作或许真的很适合我。因为不需要思考自己到底能做什麼之类的事。
第三次換班——也就是开始监视整整一天之后的星期二清晨,我已经像个空殼一樣。別說身体了,就连眼睛都无法移动,所以只能不断地吃喝。放在腳边的便利商店塑胶袋里,塞满了御饭团和三明治的外包装。
在我变得像机械一樣的视网膜上,萤幕和望远镜映出的人影不断流过。或许在这种放空的状态下监视反而奏效——
似乎有动靜了。
我的意识缓缓地被拉回到黎明前的屋顶,感觉就像从深不见底的游泳池一边掙扎一边缓缓地浮出水面。
我不知道自己一开始是如何回过神来的。几个萤幕上都看不到人影,我慌忙湊近望远镜仔细观察。商店內的可视范围中有几个人在走动,两名店员站在蔬菜区将大量的纸箱踩扁,柜台后方有另一名店员。然后就是——
不,不可能。我集中精神注视著目前正在柜台结帐的男子侧脸。我看过的照片上並沒有戴眼镜,而眼前的男子还多戴了一顶棒球帽,这也使他看起来更加年轻。他到底在买什麼?我将望远镜倍率一口气调到最大—〡原来是菜刀,还有发雕?不,是止汗剂吗?信封,还有放在塑胶盒中的小东西,再加上其他许多杂物。
看到男子结完帐后走出店门,我更加确定了。就算其他人再努力监视大概都不会注意到,但我非常确定。
那就是草壁昌也。
男子走到离超市不远处的垃圾桶旁,从袋中拿出某樣东西,将外包装撕开后丟棄;我这才发现那是手机专用的拋棄式电池。原来如此,记得黑道說过他到处打电话询问事情。
我万万沒想到单靠监视真能找到这个人。最左边的萤幕上映出走上斜坡的草壁昌也背影。虽然我立刻将焦距拉近,但他很快就消失在萤幕之外。我站了起来——不能继续窝在这里,否则会失去他的蹤影。
飞奔入门內並迅速跑下大楼楼梯,等我到达十字路口时已看不见草壁昌也的人影了。我不理会红灯,斜斜冲向对角的上坡追过去。由于超市的灯光照不到这里,街道忽然陷入一片漆黑。眼角余光瞄到一个人影,我立刻穿越车道追到了后巷。汽车的排气声越来越微弱,我加快了腳步在冰冷的柏油路上前进。他真的往这方向过来了吗?其实男子的蹤影早已消失,我几乎只能凭感觉追赶。
经过了几个转角向左转,黑暗中出现一片顏色有如骨头的围牆,原来是施工工地的防噪音围牆;折疊式的入口仅仅打开了三十公分左右。
我试著靠近一瞧,应该写著施工单位和工程名称的看板早已生鏽斑驳,上面的字跡几乎难以辨认。
我蹑手蹑腳地将头探入围牆內。太暗了看不大清楚,只看见凹凸不平的地面。工地里沒有任何大型机具,只在右前方有一间临时搭建的铁皮屋。窗戶的另一侧似乎有什麼动靜。
是那里吗?虽然满适合当作藏身之处但如果只是我个人的幻想,那该怎麼办?何況那名男子真的就是草壁昌也吗?我越来越无法确定了。
啊,不对!我把少校的萤幕和望远镜及发电机都忘在屋顶了。得回去才行。
就在此时——一阵微弱的声音传来。
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的我停下了腳步。声音是从工地里传来的,而且好像来自铁皮屋內。
我靜靜地注视著被黑暗笼罩的铁皮屋窗戶。看到有人影在动。
有人在里面。
我吞了一口口水,踏进了施工工地。泥土黏腻的触感,感觉就像堆积著柔软黑暗的沼泽。我压低身体接近铁皮屋。
这次听到了清楚的声音。
“拜託您。不,在国內沒有办法是的。您应该在新加坡也有帐戶吧我不会要求两亿全部,所以请帮帮忙。”
男子压低声音說道。
两亿。
是草壁昌也。找到了。居然被我找到了!
他果然还沒离开这里,但是为什麼?我屏息住呼吸,仔细聆听著薄牆內的谈话內容。他应该是在讲电话吧?
“不,是搭这週末的航班。真的沒有办法吗是的。不,是我太強人所难了。很抱歉在这种时间打扰您。”
谈话声中断,屋里的人发出“啧”的一声。倾听著一片寂靜中的细微声音,我的眼前彷彿浮现出不耐烦地按著手机按钮的草壁昌也。在这种时间打电话还有人接才叫做侥倖。只不过,他到底想要做什麼呢?果真打算逃亡国外吗?而且刚刚还提到新加坡
不知不觉中,保持蹲姿的膝盖开始微微颤抖。怎麼办?我从沒想过自己真的会找到他,更別提找到时该如何处理了。
也不能真的闯进屋內。对方根本不认识我,而且刚才还——买了菜刀。是用来护身的吗?
结果我只想到打手机呼叫少校或其他人而已。我只要监视到救援前来为止,剩下的事就交给那个人吧。但此时我才惊觉自己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我连手机也忘在屋顶上了。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以后,我还是不断地回想起这时所犯下的错误。这真的算是一种失败吗?若是沒忘记带手机,结果会不会比较好一点?我不知道。
总之,我必须回去一趟才行。我以蹲姿慢慢地爬过泥土地,然后便从工地现场离开。
沿著来时的路往回走,当经过大马路时,我的腳卻整个僵硬住了。
下坡处对面的人行道上,有三个人影正朝这里走上来。街灯稍微照亮了显眼到不行的紫色花衬衫,我立刻退到身后的住家围牆后。
是那个家伙——在“哈啰皇宮”追赶我的两人其中之一。虽然我对另外两人沒有印象,但走在前头的男人肯定就是那个家伙。我感觉自己的心臟好像一下子跳到了下巴下面,而双腳卻无法动弹。
“的附近,离岸和田老爹家很近。”“那家伙有巴结老爹吗?”“应该沒有吧?”“工地目前还在施工中吗?”“沒有,已经搁置很久”
寂靜中,可清楚地听到三人的谈话內容。他们是为了追草壁昌也而来的,一定不会错。我得通知他——必须回去告诉他,叫他赶紧逃跑。但是我的双腿有如被水泥封住般一动也不能动。
隔著车道的另一边,三人经过了我的侧面。沒办法了。现在赶回去也已经来不及了,连我都会被他们发现。若是被发现若是连我都被发现——
我完全沒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蹲了下去,连紧握住大腿的手都一直颤抖个不停。三人份的腳步声渐渐向后方远离。
我像逃命般地站起来拔腿就跑。狂奔下斜坡时还差点因重心不稳而摔跤,但並未因此而停下腳步。要是三人一同接近,草壁昌也一定会发觉到,所以沒问题,他一定可以逃跑的,就算我不回去告诉他也沒关系。在逃亡的过程中,心里不断地想着种种为自己开脫的理由。每当双腳用力踩踏柏油路面,疼痛就会传到胃部使我感觉想吐。
终于看见二十四小时营业超市的灯光时,我停下腳步抱住行道树干,紧紧摀著嘴将想吐的感觉硬吞回肚里。虽然知道並沒有人在看我,但实在也不想再回头了。
随著呕吐感渐渐消失,湧现而来的是对自己的厌恶感。
为什麼要逃跑?
为什麼看见那些人还不立刻回头通知?
是我拋棄了草壁昌也。可是这也是沒办法的吧?对方是黑道。若是那穿紫色衬衫的家伙记得我的脸怎麼办?若我赶回去而草壁昌也卻已逃离现场,反而是我自己被逮到,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所以现在这樣就是最好的,这樣就是——
我吞下苦涩的唾液,盯著自己的腳步搖搖晃晃地走过十字路口。沿著车道滑行而来的汽车发出巨大的喇叭声响,擦过我的头发后面蛇行而过。
回到了先前进行监视的屋顶,萤幕、望远镜、收纳用背包以及手机依旧排列整齐地等待著我的归来。萤幕上显示著毫无人影的商店內部,感觉就像是在责怪我似的。
我強忍著快要掉下来的眼淚拿起手机,犹豫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按下了爱丽丝的号码。
第三节
“真沒想到这麼快就遇到了瓶颈。”
爱丽丝冷淡地說道。伴随著冷气吹出的风声,听在我耳里竟是如此寒冷。
回到neet侦探事务所时,天都已经亮了。爱丽丝正坐在床上打电脑,完全无视于蹲在旁边的我。
“我传了许多东西到草壁昌也的手机里,加快了电池消耗的速度。这方法是奏效了沒错,只是好运与恶运接踵而来。”
原来她还用了这种伎俩啊?这家伙真不能与她为敌。
只不过现在爱丽丝的精心策划、少校的高级装备还有第四代的人脈,全都被我给浪费掉了。我抱著膝盖並将脸埋入手臂之间,冷气风吹得我脖子后头好疼。好不容易才找到人的
“怎麼了?你从刚才就像只被煮过头的寄居蟹般沉默,该不会自以为都是因为你才害草壁昌也被田原帮的人逮到吧?而且你根本不知道他有沒有被抓到。”
“但是,如果我赶回去找他”
爱丽丝终于转过头来,皱著眉头。是在生气吗?
“你稍微冷靜点想想看。那些人不是很明确地朝他躲藏的工地现场走去吗?所以应该是草壁昌也打电话联络过的人将他的藏身处洩漏给田原帮。即使你赶回去通知他也”
“这我知道。”
“你自己被那群人发现的机会反而更高。所以你的判断是正确的,只不过是对方的触角延伸得比较快罢了。是我的反应不夠快,你不要感情用事地随便担负起我对世界应负的责任。”
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是又如何?正不正确根本不重要。
反正我就是逃避了,无论结果如何都无所谓。
“谁說无所谓?”爱丽丝的声音十分严厉:“你怎麼会如此愚蠢?如果连你也被田原帮给逮到,你认为事态会演变成什麼樣子?事到如今,你要是还为了表现那无谓的勇气而不把它当作一回事,那我就马上开除你这个助手,给我滾出去!”
我惊讶地张大嘴巴,呆望着气得满脸通红的爱丽丝。
“你在干嘛?还不赶快回答?”
“呃我从来沒想过爱丽丝会如此担心我。”
“谁說我在担心你?”枕头飞了过来。“你还真以为我会担心你的安危吗!”
“不是啦,因为昨晚不是說担心我的安危什麼的?”′
“那是在讽刺你,笨蛋!连这都不懂!”
爱丽丝不知为什麼面红耳赤地拿起空罐子及遙控器丟向我。原来她这麼激动的时候还是不会丟布偶啊不是啦,为什麼她会这麼生气啊?
“总总之,对不起,很抱歉。”
我一边护著头部一边退到冰箱附近。
“真是夠了!令人无法原谅的愚昧家伙!”
由于手边已沒有东西可以丟了,爱丽丝只能轻甩著黑发,双手不停拍打毛毯。
“我知道错了啦”
虽然不大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有错,我还是以极微弱的声音向她道歉。而爱丽丝则生气地转头看向萤幕。
我将爱丽丝丟过来的东西收集起来並挑出垃圾,正準备把剩余物品放回床上时,爱丽丝再度开口了:
“万一你被逮到了,像你这樣沒出息的人,大概只要稍稍逼供就会将玫欧的藏身处以及我们正在帮她调查的事全盘供出,你多少应该想想这种最糟的情況。”
啊啊說得也是。这麼說来自己好像真的很沒用。
草壁昌也是否真的被逮到了呢?后来少校曾前往他藏身的工地察看,铁皮屋里当然已空无一人。我至少应该回去确认他有沒有成功逃走的,这樣一来就可以更快做出下一步反应了。
“我已经拜託平板帮监视田原帮的事务所,再加上还有少校的监听。要是草壁昌也真的被逮到,我们马上就会知道。”
明明背对著我,可是总觉得爱丽丝都知道我在想些什麼。
而我终于发觉自己如此沮丧的理由,其实並非来自追丟草壁昌也的自责。
而是因为我完全沒在思考。
若是发现他该怎麼办?下定決心介入到什麼樣的程度?
遇见黑道的时候,如果我是判断回草壁身边很危险所以逃跑,可能还不至于像现在这樣自觉沒用。事实上,我只是因害怕而双腳不听使喚罢了。
果真被第四代說中了。沒有下定決心的人在现场,只会徒增大家的困扰。
这点令我觉得自己极为沒用,或许我真的沒资格以助手的身分待在爱丽丝身旁。
忽然发现爱丽丝靜靜地注视著我。
“哼!”这个反应与其說是生气,还不如說是害羞。“你实在是愚昧不明,居然只顾著想这种事情。”
咦?难不成我又自言自语了?真是丟脸到好想死。
“好吧,我懂了,你这沒用的人。不用脑!胆小鬼!鱼板头!毫无決心就想从事侦探工作,根本就不夠格成为助手——这樣你满意了吗?”
我茫然地挨罵。对爱丽丝而言,这並不是什麼特殊的谩罵方式。
“虽然我不知道第四代和你讲了些什麼,但觉悟这东西把它当作雞饲料就好。你忘了我们应该做的是什麼了吗?”
起初我完全听不懂爱丽丝在說些什麼。
“逮到草壁昌也。”
“还有保护玫欧。明明是你提出来的居然还忘记,真是令人无言。你听清楚,沒有人在乎你是否真有下定決心,有空胡思乱想,你不如先去帮我确认这个。”
我所有的烦闷一概遭到否定,让我哑口无言。只见一张影印纸飞向我,而我呆呆地望着爱丽丝好一阵子,忘了将纸拿起来。
“你到底在发什麼呆?如果想表演睜开眼睛睡觉,就给我滾出去外头表演!”
“啊嗯,对不起。”
我捡起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列著一大串像是商品名称、时间和价格之类的资料。
“这是什麼?”
“是你监视那间超市的p0s系统明细表。大规模连锁商店都有连结全国分店的销货资讯网,所以很容易查到。”
說得这麼简单,其实一般人根本办不到吧?从头仔细地閱览明细表,沒错,上面记錄的项目和超市发票上的项目完全相同。
“这圈起来的红色框線是什麼?”
话刚說完,我就发现答案了。草壁昌也购买的物品有:菜刀、清涼喷雾、信封、免洗筷、拋棄式手机电池、缝衣针線、打火机、廚房用剪刀、繃带、封箱胶带。
“这是”
“因为那个时段只有一个客人,所以应该不会错;那些是草壁昌也所购买的物品对吧?你不是有看到他在结帐吗?”
爱丽丝终于回头看了我。我点头回应,我确实看到菜刀和类似喷雾剂之类的东西。
“问题是,为什麼要调查他买了些什麼东西呢?”
此时我看到了难得一见的光景——爱丽丝将头转向旁边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阵子都沒有回应,我不禁歪著头探视她的侧脸,然后再度将视線转向手中的商品明细单上。到底怎麼回事?难不成草壁昌也购买的物品让爱丽丝感到十分惊讶?
“喂鸣海”
爱丽丝终于以微弱的声音开口了:
“这次的案件,我不想当侦探。”
“咦?”我还以为我听错了。但爱丽丝望着床边被机械压得已不成形的书柜,眼神中流露出那种我好像曾经看过的脆弱光芒。
“我以前就跟你說过,我所谓的侦探不过是死者的代言人。这种东西,玫欧根本不需要。虽然还沒有任何人死亡,但我的手指已开始在找寻即将失去的言语。我对这樣的自己感到厌恶,也並不想这樣做。其实只要想着还活著的人就好了——不过沒办法,我的灵魂不断被死亡所吸引。保护一个人或是拯救一个人,这种事尼特族侦探根本做不到。”
沒这回事——我原本想要这麼說。但是看着爱丽丝悲伤的神情,又无法轻易地脫口而出。
我自己——又是如何呢?
当时被爱丽丝给揭露,彩夏的言语。
如果什麼事都不知道该有多好?我不是沒有这樣想过。但是也多亏爱丽丝,我现在才能在这里做这些事。倘若我一直不明白真相又如何?就结论而言,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对于已得知事实的我而言,是不可能再了解的。
即使如此,将我从泥沼中拉出来的人确实是爱丽丝。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是好,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一句话都說不出来。
我持续保持沉默,爱丽丝仍看着旁边继续开口了:
“明明还沒确认是否被田原帮逮到了,我已经开始想像敲打死者骨骸时的声音。那笔现金到底是什麼?草壁昌也为什麼要叫玫欧带著钱逃亡?为什麼他自己要躲藏起来?其实我比较害怕事实被埋沒在土里渐渐腐烂。”
爱丽丝拿毛毯围住身体,转身面向我。看得出她想勉強挤出自嘲的微笑,结果卻失败了。
“你是不是在想:成功救出草壁昌也后直接问他就好了?我也觉得自己要是能如此思考该有多好,但是尼特族侦探的宿命就是只能透过死亡和世界接触。所以我只能拚命地收集资讯,借此重建他的对话,预测他到底在想什麼。”
我应该插个嘴才行,要不然爱丽丝只会继续这樣钻牛角尖。所以我想办法开口了——
“那你知道了吗?”
脫口而出的竟是如此白癡的问题。
“我有假设,但尚未证实。”
“会不会是想逃亡国外?记得他在电话中提到这週末的班机什麼的。”
“我並不这麼认为。”
“为什麼?”
我根本无法想出其他的可能性。
“想想看,明知道正被田原帮通缉卻依然逗留在这附近,必然是有相当的原因。因此我试著将施工工地附近和田原帮、哈啰企业、甚至和草壁昌也本人有关连的场所资料全都过滤一遍。”
“问题是你知道那附近有多少间房子和大楼吗?”
“只要地毯式搜寻过相关地址后再加以归档,並以搜寻软体将关连性和距离远近以数值做记錄,结果就浮现出这个地方。”
第二张影印资料从爱丽丝手中飞来,是黑白的简易地图。中央标示的双圈大概就是指草壁藏身的施工工地,从那里往西——以图上的比例尺算来应该是两百公尺外的地方,有个打著大星号的地点。
咦?这附近不就是?
“这一带不就是高级住宅区吗?”
“沒错,这个打星号的地方住著一位黑帮老大,掌管一个叫岸和田会黑道组织。是一间被监视器所包围的豪华宅邸。”
岸和田?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是田原帮的上游帮派。也就是說,田原帮的老大也是岸和田会的小弟。”
“啊”那三个来找草壁昌也的男子当时好像提到岸和田的老爹如何如何的,原来就是在說这件事。
“也就是草壁昌也的藏身处和上游帮派的更上游帮派老大住处相去不远。这件事无法单纯以偶然事件处理。”
“等等,我有点迷糊了。你是說下令寻找玫欧爸爸的是田原帮上游帮派的高层人士?”
“这点我还无法确定。阿哲正在调查岸和田会与案件有何关联,他们到底涉入事件多深还是未知数;但应该不至于完全沒有关系吧。”
特地躲藏在通缉自己的黑道老大家附近?草壁昌也这樣做到底是为了什麼?实在无法理解。
“所以我才会调查他所购买的物品。”
听到爱丽丝的谈话,我再度将视線转向手中的影印纸上。
深夜购买的物品。菜刀、清涼喷雾、信封、免洗筷、拋棄式手机电池、缝衣针線、打火机、廚房用剪刀、繃带、封箱胶带。这是什麼?除了电池以外的东西都莫名其妙。正在逃亡中还购买菜刀和裁缝用具,到底是想拿来做什麼?
嗯?
“购买菜刀”
潛伏在敌人老大家附近,还準备菜刀跟剪刀。这该不会是?
“应该不至于如此愚笨,这是你对前黑道的偏见。”
爱丽丝看穿了我的心思。
“单靠一把菜刀就想闯入行刺,大概还沒进门就被制伏了。一点意义也沒有。”
“话是沒错那这些东西是怎麼?打算用来做什麼的?”
“针对这些其实还有一套假设,但因为实在太过愚蠢先保留不說。虽然是有这种可能性,但那实在愚蠢到还不如拿把菜刀直接杀进去比较好。況且”
爱丽丝露出无奈的笑容並搖了搖头:
“无论如何,已经沒有意义了。草壁昌也原本想做的事已无法达成,这不过是侦探为了自我满足,而踏著他那蓄积肮脏雨水的足跡前进罢了。”
第四节
带著沉重的心情走出侦探事务所,太阳早已高高悬在天空。
我心里对爱丽丝說的话还存有疑窦。不管我有沒有下定決心都无所谓?那句话到底是什麼意思?直接责备我所犯下的错误說不定还会让我心情比较好一些。
正要走下紧急逃生梯时,我和手上拿著纸袋的玫欧碰个正著。我吓了一跳,停下腳步並转移视線。发生这种事后——好不容易找到她父亲卻又失去消息,让我实在沒脸和玫欧见面。
“啊,助手先生。今天又早上才从侦探小姐家回来吗?”
拜託你不要这樣說!会让人误会的。
我为了不谈到草壁昌也而拚命地想其他话题,忽然看见玫欧手上的纸袋中放著換洗衣物和大浴巾。
“又要洗澡了吗?”
“嗯,因为明老板說干脆就顺便训练侦探小姐自己洗澡。她感觉好像妈吗喔。”
嗯,明老板实际上也就跟她的妈妈差不多。
“玫欧如果结婚了,也想要生个像侦探小姐一樣可爱的小孩。”
“什麼!?”
那樣好吗?就算我自己不大可能结婚生子,即使是阴错阳差结了婚,也不会想要和爱丽丝一樣的小孩。不爱吃饭又啰唆,一定很难养。
“那家伙现在心情很糟,叫她洗澡一定会暴走。最好再等个十分钟吧!那家伙真是个麻烦的小孩”
最近我学到了一件事,那就是爱丽丝心情低落的时候比兴奋时更危险。不过似乎打一阵子电脑之后就会好一点。
“助手先生不喜欢小孩吗?”
“也不是說不喜欢”而且我自己也是小孩。
“我六歲的时候妈妈就过世了”玫欧坐在楼梯上打开了话匣子。“都是同一栋大楼里的姊姊们照顾我的,因为爸爸太忙了很少在家。我喜欢热鬧的感觉,所以结婚后要生很多小孩。”
“和爸爸结婚?”
啊,糟了!明明努力不提这话题的,结果竟然自己破功。
“嗯,和爸爸结婚。”
居然马上这樣回答。你知道怎樣才会有小孩吗?可不是去高丽菜田里捡就有的喔?
“我知道啊,大姊们教过我怎麼做。你知道吗?计算排卵日其实不是避孕法,而是受孕法;这是宏哥教我的。”
“哇啊啊啊啊啊!”我赶忙将玫欧的嘴巴给摀住。那个小白脸到底都教她些什麼东西啊!?小女生大白天在外头不可以說这种话!
“虽然爸爸不太說话,但应该也喜欢热鬧。所以玫欧要当妈妈,然后生很多的小孩。”
“是喔,那加油养小孩吧。”
我开始呆想,这也是別人的人生。能享受这种幸福也不错,而且这樣的人生好像比较正常。
只不过对象是草壁昌也这樣好吗?让自己女儿遭受危险而置之不理,自己卻落跑远远的前黑道分子。
“如果让他们喝那种味道很特別的汽水,是不是就会长得跟侦探小姐一樣?”
“会长得一樣才有鬼!”应该說那樣是在虐待婴儿。
“助手先生你是独生子吗?”
“看起来像吗?”
“嗯,感觉沒什麼家人的樣子。”
其实是答对了一半。我在玫欧身旁坐下:
“我和姊姊住一起。”
“那爸爸和妈妈呢?”
经常被许多人问的问题,我也总是回答相同的答案。
“爸爸几乎不在家,妈妈已经不在人世了。”
观察別人听到我的回答时会有什麼反应,其实也是我的小小兴趣。偷瞄了玫欧一眼,她看起来几乎已经要哭出来了。真是一个喜怒无常的女孩。
“因为生病吗?”
“嗯?喔,不是不知道。”
“怎麼会不知道呢?”
“意思是母亲过世这件事在我脑中还是一团混乱。虽然丧礼也举行了,但卻不大记得当天的事情。所以其实我心里还不太能理解她过世的原因。”
“玫欧实在听不太懂助手先生的话。”
真是的。我懒得再继续說明,以微笑带过。
“不会寂寞吗?沒有爸爸和妈妈在身边”从来沒有人如此直接地问过我,使我整个人呆住无法回答。玫欧干嘛这麼在乎这些枝微末节呢?
“我也不知道,想都沒想过。基本上,就算有父母在也不见得不会感到寂寞。”
我竟然还說得出这种话。一如预期,玫欧露出不知该不该苦笑的表情低头不语。就是因为这樣,周围的人才会越来越疏离我的。
玫欧将脸埋进大浴巾里,过了一会儿后发出“嗯——”的声音說道:
“我跟你說过爸爸以前是混黑道的吗?”
“有說过一些。”
“以前爸爸喝醉酒的时候,我常常问他为什麼不做黑道了?结果他告诉我一些事情。他說他小时候是在育幼院长大的,结果上高中时那间育幼院卻倒闭了。后来他变成了无业遊民,在街上閒晃的时候遇到帮派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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