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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日夫人自从搬到聚乐第内庭和母亲大政所一起居住,便无法顺利进食。先前她也经常食欲不振,其实当是从佐治日向守自杀始,她便烦忧过甚,心绪大乱。她嫁到骏府后,虽偶有饿感,可食量甚小。进京以后,人已明显消瘦,苟延残喘,只等秀忠进京。
“母亲,您觉得我叫长松丸来京合适吗?”朝日问母亲。
大政所一如既往,说着顺耳之言:“不用担心,关白很快就会叫他来了。”
“兄长叫他来?”
“是啊。就算你说不想见他,还是会叫他来的。关白马上就要进攻小田原了,既然你想见他,就叫他来做人质”
听到这里,朝日夫人急急放下筷子,摁住了喉部,饭粒哽在喉咙,难以下咽。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只好离开饭桌。从那以后,她常常吃不下东西。
大政所的侍医曾问朝日,有没有觉得咽喉里有肿块。她想了想,道:“没有,可能是心痛引起。什么都不想,静静心就好了。”
但朝日没想到自己已病人膏肓。她在这个世上最想见的人,就是秀忠。但她知,秀忠不是自愿前来,而是作为“关白的人质”被叫来时,顿觉无比愤怒。
从骏府归来的大谷吉继禀道:“德川大人说,在他进京期间,由秀忠公子留守,他回去后再让秀忠公子进京。”
听到这些,朝日夫人亲自去见秀吉,以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强硬口吻道:“我的养子秀忠若是因思念母亲前来便罢,若他作为人质被送来,我不愿见此。他若是人质,就不要来见我。”
秀吉爽快地点头,道:“妹妹,我知。有了孩子,我也便明白做母亲的苦心。不必担心,我不会把他当人质看。”于是,他知会骏府,说秀忠不必进京云云。
“关白传话,让我告诉你,长松丸不必以人质身份进京。”大政所告诉朝日。此时,窗外正静静下着雪。从前日开始,剧痛从咽喉转移到了腹部,一旦发作,朝日顿觉天旋地转。她只好在房里立起屏风,躺下歇息。
“朝日,你嘴上虽逞强,心里还是想见他。”
朝日夫人看了母亲一眼,并不直接回答:“母亲大人,太医怎么说?”
“说什么?”
“我想活到梅树开花的时候。”
“你说什么呢,尽是些泄气话。”大政所的狼狈神情,让朝日越发感到死期将至。
大政所忍无可忍,呜咽着出去了。朝日屏退了侍女,默默地盯着屋顶。此日已是天正十七年十二月十一。若朝日再无法进食,不用说梅树开花时,恐怕连正月也挨不到。夫人曾经绝食,想追随前夫而去,但她现在却对死期将近颇为恐惧。“我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了结。”种种不安让她毛骨悚然。一想到可能为人质的秀忠,她便心痛如割。她打算去求兄长,却又心神不宁——我深爱秀忠,可是,究竟要送秀忠什么礼物呢?作为妻子,她一无所有;作为母亲,她两手空空。若她请求让秀忠来探望,秀忠却被作为人质扣下,她到死都会后悔。
朝日不知不觉迷迷糊糊睡着了。她本来只打算小睡一下,但因身心俱疲,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感觉枕边有人,馒慢睁开眼睛,窗外已是一片暮色。朝日急忙掀开被子,坐直身子。
“是大人妾身不知是您。”朝日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惊慌,觉得不可思议。
与她并无夫妻之实的丈夫德川家康,带着一个带刀侍从,悄悄坐在榻边。“你病了?躺着就是。”
“是,是的”
“为何不告诉我?早些告诉我,我就让秀忠来陪你了。”
夫人听到这话,两眼湿润。她原本一直漠视家康,对他感情冷淡,但一听提到秀忠,她便心绪激切,可能因不久于人世,对秀忠的留念之情所致,这恐怕也是她此生和家康的最后一面了。她知家康为何进京,也知小田原战事将起,只喃喃道:“不,大人不能带秀忠来。如您带他来,他就会被扣为人质。”
“哦,这倒不至于。”
“妾身为此和关白交涉过了。妾身问他,德川氏是否要和天下其他大名一样,把家人送来为质我问他,连朝日的儿子都要传来为质,他会安心吗?”
家康静静地举起手,制止她:“你累了,睡一会儿吧。”
“是”
“好生休养,以后才能在秀忠的照顾下安享晚年。”家康拍拍手,叫来了隔壁房间的侍女“好好侍候夫人。朝日,你莫想得太多。”
“但是”
“好了,我知道了。我已年近半百了,也知些人情世故了。你莫想得太多。”
朝日再次躺下后,不知为何,颤抖着哭了起来。如果她不是丰臣秀吉的妹妹,他们夫妇或许会互相抚慰无名的悲伤齐齐涌上她心头。
“由于你的斡旋,关白说不必把秀忠送来为质了。”
“我从母亲那里听说了。”
“你放心吧。一到正月,我就安排秀忠进京,来向关白请安。当然,他也很想见你。好了,你好生休养,到时要笑脸相迎啊。”
“正月”
“是的。秀忠也想见你。孩子嘴上未说,但一眼就能看出。西乡局去后,秀忠就把对母亲的全部情感都倾注到了你身上。他虽可以不必过来为质,但要是知这是你斡旋的结果,他定会高兴之极。”
“哦!啊!”朝日夫人语不成调,激动地叫道“我要活下去!要活到见秀忠的那一日。”家康悄悄背过脸,在他看来,夫人恐怕撑不到正月了。
“大人,我想送秀忠一样东西送什么好呢?那孩子最喜欢什么?”
家康不忍正视她,道:“母亲的心意,你已经给他了。你这份情意,就是最好的礼物,还有,就是你康泰的身子、康泰的笑容”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朝日夫人看着屋顶,眼神变得柔和起来。不知道从何时起,只有在想秀忠的时候,朝日才会觉得日子有盼头。现在,她在想着秀忠进京后,送什么礼物给他。她就像变了个人,显得神采奕奕,道:“秀忠快十五了吧。”
“是啊,来年就十五了。”
“也该娶妻了”朝日突然闭口,不再言语。她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如有可能,她想给秀忠觅一个心地善良、行事温柔的女子,让其陪在秀忠身边。不过,她不打算把这心思告诉家康。照秀忠的脾气,朝日说出此事,他定会和父亲商量。她想让家康那时再知此事,方更有趣些。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他已经十四了,应不会喜欢孩子的玩物了。但送兵器,又不太合适”
“你还在考虑这事。我说了,让他看到你好好地活着,比什么都好。”
“啊”朝日突然脸色大变。
“你怎的了?是不是哪里疼?”
“不,不是!”朝日拼命摇着头,颤抖地望向家康“距新年还有二十日?”
“是啊,正月马上就到了,再过二十五日,你就可和秀忠见面了。”
“大人!”
“怎么了?脸色突然变得这么难看。”
“二十五日妾身还能活这么长时日吗?”
家康胸口骤然一紧,急忙摇头,道:“你说什么呢!我不是说,要你好好治病”
“大人,请您叫侍女们过来。不,我不能再睡了。我一定要见到他,我必须活下去。”
“当然,所以你要多多保重。”
“不。她们当煮了中午用的粥请她们拿粥来。我要吃些东西,为了见到秀忠,我必须吃些东西。”她的语气认真至极。
家康扶朝日坐了起采。一种他从未曾感受过的女人气息,突然从被衾间弥漫出来,让家康困惑。这个妻子与他从未有过肌肤之亲,但是,对于秀忠来说,她乃是一个慈爱的母亲。
“好。夫人说了,去备饭。”家康温和地吩咐侍女道。
朝日夫人努力地喝着稀粥。家康说了一些保重身体之类的话,便离开了房间,但朝日还误以为,家康一直在旁看着她。
“大人其实是个温柔的人啊我原来错怪了您。”
“啊?夫人说什么?”前来侍候的侍女吃了一惊。
“我没有对你说话,我在跟大人说话。”
“大人?”侍女毛骨悚然地回头看看身后,不再言语。
“我这次得病您还来照顾我我知道是我错怪了您,请您原谅。”
侍女恐惧地低下了头:夫人神志恐已不清
“想想看,会落到这个境地,都是兄长造成的大人和我都是无法改变现实的可怜人。”
朝日拿着筷子,出神地吃着粥,低声喃喃自语。吃不几口,她就怔怔地放下筷子,但竟快喝下两碗了。如此下去,朝日的身体会否发生奇迹?
“我一定要给秀忠送一件好礼物。”朝日默默地把碗推到侍女面前,憔悴的脸上已经隐约出现了红晕,眼睛也湿润了起来“是啊,我要先活下去,把你叫到这里来。这样可好,秀忠?”
“啊,夫人说什么”
“我没跟你说话,我在跟长松丸说话呢。”
“啊?”
“我会再跟关白说,让他莫为难你和你父亲。我必须与他说。”
“”“他若不听我的,你母亲定要惩罚他!他执掌天下,却在不知不觉中犯下了深重的罪孽这样下去,他就掌不成大权了。”
侍女送来第三碗粥时,朝日才像是惊醒般放下筷子“好了。收起来吧,我好多了。”
“夫人真是好多了呢。大纳言大人说,您一定会痊愈的。”
“大人他说了什么?”
“他说,三河、远江、骏府一带德川氏的家庙和神社,都要为您祈祷。”
朝日夫人轻轻放下筷子,双手合十道:“哦,他是这样说的?哦,哦”朝日夫人的病情在十二月十二略微有了好转,那是家康和秀吉就各项事务碰头商议完毕,回骏府之前去拜望天皇时。因家康预先让茶屋四郎次郎以他的名义,给宫中献上了十锭黄金,故那日皇室特意赐与他炼香。
家康和秀吉之间到底谈了些什么,人们当然无从知道。只是有传言说,秀忠会在正月前进京,来见秀吉。
传闻到了大政所耳内,她颇为吃惊:“说也奇怪,听到秀忠要进京,朝日的身子一天天使好了起来。”
听到母亲这么说,秀吉苦笑道:“她到底是女人,要见到丈夫,还是很高兴。”
“嘿,但她从未说起过家康,倒是把秀忠整天挂在嘴上。”
“哈哈。淀夫人也经常以舍丸为借口来和我见面。女人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可不大一样。”
朝日十二月二十五通过母亲转告秀吉,无论如何要见他一面,说是有事相求。
那日秀吉从大坂经过淀城回聚乐第,到母亲的房里问候之后,便去了朝日房中。朝日从垫子上坐起来,在侍医的搀扶下迎接。秀吉道:“听说你的病好了,脸色果然好了些。早些好起来,让母亲也放心。”
“是。离正月还有五天我要活着迎接新年。”
“那就好。让年老的母亲担心可是大不孝。听说你有事要找我”
“是。”朝日以比秀吉想象中要清晰得多的声音道“先不说家康,请您答应我,不为难秀忠。”
“你你说什么?”
“朝日见秀忠一面后就可安心去了。去之前,请大人答应我这个请求。”
秀吉睁大了眼睛,有一阵子说不出话。朝日会提出这样奇怪的要求,他是没想到。他沉吟良久,喃哺道:“你都胡说些什么啊!”“我胡说?”
“是啊,你认为我会为难秀忠?”
“您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罪孽深重吗?您难道没有发现,即使您声称是出于好意,也多半会给人痛苦?”
“你你太让我吃惊了!你是认真的吗?”
“是,我自知死期将近,人死如灯灭这是您将死的妹妹最后的请求请大人答应我!”
秀吉看了看搀扶着朝日的侍医丹波全宗,以眼神问:“她不会是疯了吧?”全宗深得秀吉信任,日后更成为施药院院使。他轻轻摇了摇头,把头转到一边。
“嗯。”秀吉又看向朝日夫人“这么说,你已知道自己的病情了?”
“是。我别无所求,希望您能理解。”
“你的意思是,你要撑到秀忠来,和他见一面?”
“请您请您答应我。”
“朝日啊,”秀吉看着妹妹那似有些阴冷的目光“你为何认为,我会为难秀忠或家康呢?我对家康父子的倚重,天下皆知。你是不是从别人口中听了什么?你真是太不明白兄长了。”
“不。”朝同立刻摇头否定“您被世人称为阎王关白,其意难道还不明白?请您答应我吧!”
“我答应你就是!无论别人怎么说,家康乃是我的妹婿,秀忠是你的继子。我在众神面前发誓:绝不为难他们!”
“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朝日像个偶人般,继续道“我还有一个请求——我想给秀忠觅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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