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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忠觅个媳妇。”
“这样啊是啊,秀忠就要满十五了。你是想亲自给他操办此事吧。好吧,就依你。有没有中意的人?”
“有,而且非她不可。”
“你又钻牛角尖了。好,你说说看,是哪家的小姐?”
“就是织田信雄大人的幼女小姬。我想让秀忠进京时,和小姬小姐在我面前成婚。”
“信雄的女儿?”秀吉顿时脸色骤变。他已告诉家康,要更换其领地,故,将家康原先所领的三河、远江、骏河三地转给信雄的计划,不可避免地提了出来。要是杷信雄的女儿嫁给秀忠,即使北条氏灭了,骏远三三地仍在德川家康的掌控之中。连家康都想不到的事,朝日却突然决绝地提了出来。秀吉笑着摇了摇手:“哈哈哈这不像是你的想法。这个可不行。”
秀吉给家康更换领地,便有离间他和织田信雄的用心。难道是朝日从什么地方打听到了此事?如有人将此事告诉朝日,那就只能是家康。但家康探望朝日时,他们二人的谈话已经由侍女一字不差地禀给了秀吉。那是巧合,还是朝日梦到了此事?秀吉继续摇手笑道:“哈哈,织田小姬不是才满六岁嘛。秀忠已经十五了,快到娶侧室的年龄了呢。你辛辛苦苦地特意给他选妻子,还是找可以马上圆房的为宜。你说呢?”
“不,不行!”朝日夫人冷冷地拒绝了秀吉的提议。不知她到底在想什么“其他人都不行,一定要小姬小姐!”
“这你到底为何对小姬这么中意?”
“在我为此事烦恼的时候,佐治日向守的亡灵出现了。”
“佐治的亡灵?”秀吉瞪圆了双眼。朝日冷淡地点了点头:“是,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日向守总是会出来指点我。他说,秀忠的妻子只能是织田小姬,他要我去把这桩亲事谈妥”
“不行!”
“看来兄长您还是没有舍弃邪念”
“看在你病体的分上,才听你唠叨你竟然敢说这样的话”
“大人,”旁边的丹波全宗急忙抬手道“夫人有病在身,才这样。”
“嗯”“无论如何,请夫人注意身子。”丹波全宗劝道。
秀吉使劲咂了咂嘴,全身突然泛起一阵寒意:“佐治日向守的亡灵?胡扯!”但他又觉得甚是奇怪“哈哈,这样,好吧好吧,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既然是妹妹最后的请求,我依你就是。那么我叫有乐去说说。”
“我已经派人去交涉了。我想秀忠一到,就在聚乐第举行大礼。”
秀吉又咂了咂嘴,回头看了看全宗。全宗避开了秀吉的视线,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仔细想想,朝日确实可怜。她会对并非亲生的秀忠如此挂念,说明她过去虽然强装笑颜,内心之苦何人能知?若说找执著于天下,她可能就执著于对秀忠的感情吧。这样想着,秀吉就不再介意朝日的要求,也似不在乎此事了。
就算织田信雄和家康结了亲,他还是有办法对付。秀吉原本就没打算把骏府、远江、三河三国交给信雄,只是为了给家康更换领地找借口。此刻,他却决定暂且答应朝日的要求。信雄和家康不一样,只要随便找些碴,就可随时把那三国收回来。
得知秀吉欲把小姬收为养女,许配给秀忠后,朝日坚强到了让人惊骇的程度。她已连稀粥都无法下咽,就听从全宗的建议,花很长时间来舔蜂蜜或是喝酒。她一面舔,一面掰着指头计算秀忠进京的日子。
秀忠正月初三从骏府出发,但是这段路程对于焦急的朝日夫人来说太漫长了。他在路上共花了九天,待到出现在朝日夫人面前,已是十二日午后。
“秀忠公子到了!陪同他前来的为井伊直政大人、酒井忠世大人、内藤正成大人,还有青山忠成大人。”
听到下人来报,朝日夫人撑着瘦弱的身子坐了起来,在侍女们的帮助下开始妆饰。“不能让儿子看到我憔悴的模样。”妆饰完毕,朝日夫人方命令道:“叫井伊大人一人陪他来。”
然后,朝日在房里燃起熏香,又照了照镜子。她的咽喉完全被肿块塞满,侍医曲直濑玄朔、半井明英及丹波全宗都认为,她连年底恐都撑不过去,但她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也许是因为涂了脂粉,她憔悴而阴森的眼神里,竟带着些奇异的光彩。侍女们看到她这样,不由心生恐惧。
“母亲大人,秀忠看您来了。”秀忠在井伊直政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他虽然来到了京都,却还是一身乡下人的朴素打扮,衣裳像老人的服饰般暗淡朴素。
朝日夫人满心疼爱地打量着他“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母亲身体可好些?”
朝日拼命伸出双手道:“走近些,到我身边来,让我握着你的手。”
秀忠一如既往地顺从。他膝行到朝日面前,伸出双手,握住了继母的手。朝日双手冰冷,她抓过秀忠的手,放在脸颊上抚摩。她双眸含泪,一边痴痴地望着秀忠,一边道:“把准备好的东西拿来。”
“遵命。”两个侍女起身离去,很快捧来一套镶嵌着金银箔的衣服。井伊直政看了一眼,便转过脸去。另有三个侍女捧着刀、镜台和水盆走了进来。取衣服的侍女又去取来夫人的梳子。此间,朝日夫人一直握着秀忠的手。
朝日夫人道:“井伊大人,这是我送给秀忠的礼物。”
“啊?”
“我不愿我的儿子因穿戴被京都人说三道四。我要看一看我儿子不输给任何贵公子的体面模样。”
“是。”
“我要在这里替他更衣。”
“遵命。”
井伊直政迅速转过身去,背向他们二人,坐直了身子。
“准备好了吗?先梳头发。”
五个侍女心领神会地站了起来。朝日夫人喃喃道:“秀忠,母亲总是梦见你潇洒的身姿。好,先把额发梳成京都风行的样式,把这身衣服穿上。这是最好的唐服。这是刀,叫鬼切丸,听说是行平打造的。你知吗,有个叫渡边纲的勇士用这把刀砍下了鬼的一只手,它便得此名。这可是通过本阿弥光悦鉴定的名刀。”
“多谢母亲大人。”秀忠虽然很高兴,却疑惑地回头看了看井伊直政。直政则背对着他们。
“这是母亲的礼物。我为了你,把私房钱全花光了,你喜欢吗?”
“喜欢!”
“来,让侍女们给你梳头。”
两个侍女把秀忠的额发打湿,从中间分开,把鬓发整理好。恐这是朝日多日来的渴望,她把每一个细节都打点好了。
房里竖起了屏风,秀忠在后面更衣,从内衣到腰边的挂饰都一一换过。不消说,这些都是朝日精心准备的。朝日夫人轻轻地闭着眼睛,她想看到秀忠摇身一变,成为天下第一的美少年。她那憔悴的脸上,浮现出如同佛像般的安然。
井伊直政苦苦猜想在他背后发生了什么。他虽为一介武夫,可是朝日夫人的不幸遭遇,也经常让他难过。她虽贵为关白之妹,却无法得到想要的东西,被剥夺了选择丈夫的自由,也不能成为真正的妻子这一切不幸,使得她把所有感情都倾注到了秀忠身上。若换作别人如此摆布秀忠,他定会皱起眉头大声呵斥。但是一看到朝日夫人,他就胸口一紧,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秀忠已经在屏风后面换好了衣服。
“这是怀刀”直政听到人说,然后是一阵整理箱子的凌乱声音。“哦”传来了朝日夫人的惊叹声,虽然气息已是紊乱不堪,但声音里满含赞美。
朝日接着道:“真是华美啊!是不是,菊乃?我还从未见过如此英俊的少年。”
“是啊!关白大人看到,也会惊讶。”
“是啊,上衣的颜色真鲜艳。公子就像画中人一般。”
“一定要让母亲看看。你去请她过来,就说秀忠已经打扮好了。出去的时候,你顺便叫下人练习交杯礼仪。”朝日吩咐。
“是是。奴婢去了。”菊乃应一声。
这时秀忠惊道:“母亲大人,交杯礼?”
“哦,我还没有跟你说吗?明日,你要去见关白。那时,你就要行交杯礼了。”
“孩儿知道”
“不,不是关白赐酒,是你要和织田小姬小姐举行大礼。”
“大礼?”秀忠吃了一惊,看着直政。直政仍然背对他们,语气强硬道:“无论如何,请公子照夫人说的去做。”
“哦,父亲知道此事吗?”
“当然不过,你就照我说的做吧。”朝日道。
“嗯。”秀忠似还有些不放心,但是他一看到朝日倔犟的神色,也不再疑惑。
“来,到这边来,坐好。”
“是。”
“你记住,和大政所夫人见面时,一定要像大将一般,挺直腰杆对,就是这样。秀忠,你必须成为东海道的总大将,成为不输于人的出色的大将。”
这时,大政所在侍女的搀扶下匆匆进来。她还没坐下,就发出赞叹之声:“哦!真好看!真是仪表堂堂。”说着,她伸出颤抖的双手,迎了过来。
直政强忍住泪水。他没想到,在炙手可热的关白太政大臣宅里,还有如此质朴的人情!
大政所颤巍巍走到秀忠身边,张开双臂,将他拥人怀里,没有丝毫造作,叹息连连:“你是朝日的儿子,就是我的外孙!你终于来了!终于来了!可把朝日等苦了!你来了,你母亲的精神也就好多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她举起秀忠的手,放在自己额头上,然后把这双手放入朝日掌中。“真是耀眼啊。来,站起来让我看看。哦不,你还是坐着好了。坐在你母亲旁边,往右边靠一些,和她挨近些。”
大政所一来,就总会带来隐隐的纯朴的泥土芬芳,潜藏在这香味深处的温暖,让直政想到了孕育生命的力量。他想到以前大政所到冈崎时,那种纯朴的感情化解了两家之间的芥蒂
“哦,井伊大人啊!”大政所终于认出了直政“这次你又来啦?太好了,太好了!有你跟着,秀忠就可以安心了。来,过来,让老太婆敬你一杯酒。”
直政再也不能背着脸了。“大政所夫人,您还是没变哪,身子还是那么康健。”
“你这么说可见外了,你不是我们的朋友嘛。那时候,多亏你照顾呀。”
“不敢当。还要请太夫人原谅我招待不周呢。”
“对了,作左怎样了?那时候可是让关白很生气,要令他切腹呢。现在想想,我老太婆还想把德川氏这个忠义的家臣借过来呢。”
“我想他自会十分感激地答应。”
“哦。那可太好了!不管怎么说,心存怨恨可不好。他现在身体可好?”
“不久前,他提出了归隐之求,现在是无官一身轻了。”
“哦,也不错。来,干一杯。菊乃,你代小姬小姐来坐一会儿。不是让你喝,你来帮忙斟酒”
直政注意到,坐在整理杯盘的秀忠身旁的朝日夫人,眼神已经模糊起来,失去了神采,是刚才太过高兴,情绪激昂、动作剧烈的缘故,还是她疲倦不堪了?
“啊,夫人!”直政突然惊叫起来。朝日夫人的身体软软地倒下了。
“啊,朝日你怎么了?”
“母亲大人!”秀忠急忙扶住了朝日的身子。
朝日夫人在秀忠和大政所的搀扶下,微微摇了摇手。她好像过于疲惫,想歇息一下。
“朝日,你怎么了?”
“母亲大人,您身体不舒服吗?”
侍女拿着酒杯,不知是该放下,还是该继续斟酒,一时不知所措。
“就这样,就这样”朝日夫人喃喃道“我想看想看你在大礼上的样子”
“是是”秀忠又把酒杯拿了起来,大政所催促侍女快斟酒。直政看到大政所冷静的举动,知道这位母亲已知她这个不幸的女儿死期将至。
“这样就好了”朝日轻道。她的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不知还能不能清楚地看见秀忠。“这样就好了你的新娘是已故右府大人的孙女、关白的养女你是我的儿子”
“母亲大人!”
“你放心十三日,你一定要顺利地完成交杯礼。”
“是!孩儿一定照母亲说的去做。”
“我这个做母亲的好想亲自去啊”“母亲大人,振作一些!”
“不,我不会死!不会死!”朝日又使劲在胸前摇了摇手“听好,母亲会在你身边!”
“是!”“我会活着看到你的交杯礼”
“是!”“到时候,就算我不能动了,我也定会在这里看着你和关白”
“孩儿明白了,母亲大人!”
“我绝对不会让关白为难你的!不会的你放心好了。”这是朝日夫人对哥哥最后的反抗,是支撑她活下去的所有力量。“好了下去吧我要歇息了”
井伊直政这时才发现,大政所温热的眼泪滴到了他的手背上。这个朴素的老太婆,究竟从女儿最后的话中听到了什么呢?那个权力达到巅峰的男子是她的儿子:这个不信任兄长、即将逝去的平凡女子,是她的亲生女儿。
“好了,歇息吧。辛苦你了!”大政所说着,忙用袖子遮住了朝日的脸。她不想让秀忠知道朝日已经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