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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十八年之秋,静静降临京城。丰臣秀吉结束了奥州之事,已快到京都。
早一步从小田原回到聚乐第的利休居士,独自静静坐在只有四叠半大,曾经招待过不少大名、茶人的房里。他既非在此坐禅,亦非在此安居。
该来的终于来了!面对这样强烈的不安,他开始回想过去的种种。此次前往小田原,利休在秀吉面前失宠,这起因于二人对伊达政宗的不同看法。秀吉并不将伊达政宗视为一般武将,也并不视之过高。以其乐观的习性,他认为政宗所为算不了什么。由于政宗对是否前来小田原犹豫不决,使得秀吉大怒,便削了其封号,将会津四十万石赐与蒲生氏乡,将政宗圈于米泽三十万石之地。利休对此提出异议。
利休被称为老顽固,不无理由,他毫不客气地刺伤了秀吉的自尊:“大人,您不认为伊达乃可用之才?”
“什么可用!他根本对我视而不见!”
“但在下以为,伊达大人和蒲生大人不同。”
“哦,你的意思是我看走了眼?”
“有时候,大人确会看错。”利休无所畏惧。当初筑一夜城时,一心反对的政宗经常要求利休从中调停。
“你倒说说看,有何不同?”
“大人偏袒蒲生大人,认为蒲生的器量胜过伊达。但在下并不这么认为。”
“但是,忠三郎说过,政宗此人不好控制。”
“不错,但是在下以为,大人应知蒲生大人前往新领之后,不明当地民情,会不知不觉被伊达操纵。”
话说到此,平常总是笑容满面的秀吉突然翻了脸,拍着桌子道:“宗易!你何时喜欢干政了?我何时准你大谈政事了?”
“是。但是,政宗要我替他传话”
“住口!看来传言不假。都说你收了政宗的好处,才这般为他说话。”
话说至此,利休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他比秀吉更是愤怒。他心中无愧,但秀吉曲解了他,使得他再也无法忍受:“大人,我何时受了伊达大人的贿赂?”
“住口!茶道方面,蒲生和伊达确实不同。但,你竟敢说我看走了眼!”
“是大人要在下仔细观察伊达的。伊达天性傲岸,不肯屈居人下在下并未回护伊达大人,只是想请大人注意,米泽三十万石无法满足他。大人把蒲生安插在会津,想以此牵制德川和伊达,但蒲生反而被伊达所制。若非如此,恐怕早已暴乱四起。两地相隔甚远,岂不对大人造成困扰”
“住口!”秀吉简直像变了个人“我岂会受你这厮的教训,退下!”
“是。大人要在下走,在下就走。但在下还有一言:利休决不会为了钱财,做出违背良心之事,请大人明鉴。”
“哼!我骂的就是这个!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想当年,我把大德寺的古溪和尚放逐到博多,你是不是在聚乐第为古溪办茶会饯别?”
利休终于明自是谁将此事告与了秀吉——是宗及!
秀吉继续逼问:“你敢将被我流放之人请到聚乐第,这已是罪不可赦!当时你室内还挂着什么?”
利休大惊。大德寺的古溪和尚乃是他的禅宗师父,他相信古溪并非无故失宠于秀吉而是与石田三成不和,为三成谗言所害。利休深信秀吉流放古溪并非出自本意,因此在送别茶会上,特将秀吉放于他处的“天下第一名物”生岛虚堂的墨宝赠送于他。
“挂着虚堂的墨宝。”利休坦然道。
“虚堂墨迹为你之物?”
“不,是大人托在下保管。”
“你还有脸说!你把我托你保管之物送与那个罪人,你可将我放在眼里?”
利休终于明白秀吉愤怒的原因,一时说不出话来。古溪和尚在利休的斡旋下获得特赦,此前已从博多回到京都。若自己言语失当,恐怕会对古溪不利。想到这里,利休不欲再和秀吉争论,道:“十分抱歉,当时我以为大人心胸宽大,不拘常格,心向茶道,才这么做。此事确是在下欠了思量。”
“不,是你根本不将我放在眼里。下去!”
利休从此蛰居于他汤本的小庙,做些细工,看来与秀吉之结,一时之间恐是无法解开的。他批评秀吉的亲信蒲生氏乡之才具在伊达政宗之下,秀吉当然无法忍受。后来,利休又从织田有乐处得知,似有人中伤他,说他在蛰居之时,赚取了不少钱财。
利休并不多作解释,他的确赚过钱。谗言之人指的大概是他在修行之时,把韭山竹做成的插花筒之类卖与别人之事。当然,利休也分赠一些给秀吉,都是秀吉最喜欢的尺八、园城寺、夜场等款
老实说,利休一直无法真正认清秀吉的性情,或许他把握了十之八九,却忽略了最可怕的一点:秀吉表面豁达,内心却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固执。换言之,他想超越世情的淡泊,只不过是用来掩饰他的固执。这种可怕的固执,在秀吉处于自信巅峰时,断不可被冒犯。光秀曾批评秀吉是“无识男子”后与秀吉形如参商,并最终被秀吉所灭。柴田胜家无心时嘲秀吉为“发迹农夫”后来命丧大火。信孝则说过秀吉“替家母拎鞋”而为秀吉憎恶,未几也遭不幸。
秀吉和信雄讨论家康旧领之事时,信雄曾道:“我想关白应知,尾张、伊势终是我家祖辈相传之地”他因此话而被贬斥。当然,这是秀吉布下的陷阱,只怪信雄太无自知之明。如此算来,利休是错上加错。
除了政宗和氏乡的问题,还有茶碗的颜色之争,以及私交罪人、干政茫茫长天,利休岂右立锥之地?
利休坐在四叠大的厅里沉思着。秀吉虽然好胜,他却也不愿坐以待毙。当年秀吉为茶碗的颜色与利休起争执时,曾道:“利休,你等着瞧好了!”或许他当时就已开始找机会下手,这和其器量的大小绝无关系,只能说乃是人性的弱点,而利休在不知不觉中,逆了龙鳞。此外,二人的争执还关乎堺港,关乎出兵朝鲜。
博多的岛井宗室被派往朝鲜,详细探查那里的一切军备、人情和众大名的状况。宗室让斋田传右卫门、本山助右卫门,和堺港一些有势力的人物,聚集米粮、酒水、铜铁等,在朝鲜的庆尚、江原、京畿、黄海、全罗诸道一边做买卖,一边打探,暗中将消息带回。
大明国并不像秀吉想象的那般容易攻取。万一陷入苦战,即使投入日本国的所有人力,恐也无法打赢广袤的大明国。宗室回来将此事向秀吉禀报后,侍候左右的利休当然反对出兵,并担负起进谏之责,他便是在那时触怒了秀吉,不为关白所容。
他太大意了,没能看清秀吉个性的弱点,多次触怒,方有今日之厄。小牧之战时,家康与秀吉针锋相对,然而在小田原之战时,家康却能藏起心中的恨意,消除双方芥蒂。利休现在才认识到:“看来,还是德川大人更胜一筹。”
“父亲,姐姐来了。”院子里传来养子少庵的声音。
“阿吟来了?叫她进来!”利休看着噼啪作响的炉火,突觉口干舌燥。
“父亲,是不是没茶了?”
“哦,刚才在想事情,怎样?孩子们还好吧?”
“还好。”少庵出去了,阿吟坐了下来“父亲,女儿遇到难题。擅大鼓的通口石见来找我。”
“难题?”
“关白大人要我去他身边。”阿吟双唇苍白。
利休急忙将目光转向别处。他知阿吟想说什么,只能回避不语。见父亲默不作声,阿吟也不好再说。
良久,利休尽量平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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