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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动静。他睡着了么?他一定睡不着。刚才喊醒妈妈说有贼,他听了会不会生气呢——他并不是贼,如果他想偷香窃玉,又何必把心上人叫出屋去呢?在院子里除了说说话,又能怎样呢?。想到这儿,柳明被一种负疚的心情攫住了。当她听到外间屋里白士吾不住地长吁短叹时,她更加不安了。她知道他也在受着煎熬。他从来没有在这种地方睡过觉,他和她更从来没有挨得这么近地睡在一个屋檐下。今夜他们两个谁也不会睡着觉的。他多次向她求婚,也许有一天,他们两个真的睡在一间屋里?柳明的脸忽然变得热辣辣的,心激烈地怦跳着。呵,少女的初恋,少女的梦想,少女美妙而又单纯的憧憬。天快亮了,窗纸变成鱼肚白了,柳明正想拂去灰尘似的拂去似梦似真的幻觉,蓦然,她看见窗户上有一个碗口似的大洞,洞里冒出熊熊燃烧的火焰。那红色的火焰扑向她,她惊悸地喊了一声,急忙逃走。一霎间,火焰不见了,那个窗上的碗口又哗哗地往屋里喷水——喷得她满身满脸,晕头转向。一下子她仿佛被大水包围,她一口口喝着水,快被淹死了。这时,一个人一下子从水中抱起了她,抱她跳出水面——她的呼吸匀和了,人也清醒了。睁眼一看,原来救她的人不是白士吾,却是曹鸿远。他的身上——衣服上、脸上、胳臂上到处沾满了殷红的斑斑血迹。柳明突然醒来。已经红日满窗。身边的母亲不见了,站在她床头的却是白士吾,他的脸洗得白白净净,头发梳得光光溜溜,他对她微笑,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眯缝着
“小白!”她向他伸出手去“你睡好了么?我们这个又破又烂的地方你一定睡不惯——快回家睡觉去吧!”“不,小柳,我睡着了。我作梦,梦见有人喊有贼——你看见这个贼了么?”柳明噗哧一笑,用手一指窗纸上的小洞:“你看,这就是那个贼戳的——我看见了。”“愿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白士吾嘿嘿笑着,拉着柳明的手“小柳,咱们到外面吃早点去——西餐的早点最好吃。”轰!轰!轰隆——轰隆!突然几声巨响掠过上空。震得柳明家的窗纸簌簌作响。白士吾和柳明全吓愣了。躺在床上的柳明脸孔煞白;白士吾的脸更像张白纸。他突然抱着白已的脑袋惊慌地四处张望——“小、小柳,又打炮了!咱们钻个洞——钻到这床底下吧!”柳明镇定了一下,咬着嘴唇摇着头:“夜里钻小洞,白天钻大洞——你钻吧!我听惯了枪炮响,没有那么多洞给我钻。”白士吾放下双手,歪着脑袋谛听唿哨着掠过空中的枪炮声,哆哆嗦嗦地说:“这可怎么得了!日本人的大炮都打到北平城里来了。小柳,mydear,咱们快找个安全的地方——走吧!”柳明翻身站起来,把乌黑的短发一甩:“全中国要都响起了日本人的枪炮声,看你往哪儿逃?以后,不许你dear、dear的,谁还不知你念过几天洋文。”“车到山前自有路呵!”白士吾一边回答,一边东瞧西看,似乎还在找什么保险的地方。
“我家连个老鼠洞都没有,别找了。你家不是有大保险柜么,快回家钻到保险柜里去!”柳明对别人——除了妈妈,说话都是温和文静的,唯独对待白士吾,说话就带刺儿。白士吾以为这就是女人的“娇嗔”不以为意,反而顺耳。炮声沉寂了,半晌不响了,白士吾的脸色转了过来,把眼镜片擦了擦,望着柳明,柔声说道:“尊贵的小姐,该梳妆打扮啦,也该去填饱肚子啦!叫鄙人奉陪好么?”柳明打来一盆洗脸水,擦了两把脸,漱漱口,转身就向门外走。
母亲愣愣地望着她;白士吾用手拉住她:“我送给你的那些巴黎化妆品,你怎么一样也不用?年轻漂亮的姑娘,还不该打扮打扮——一打扮起来你准是天姿国色的绝代佳人——保准六宫粉黛无颜色”“去你的,又动手动脚了。我要到医院去——那儿还有许多伤员等着我哩。在一群流着鲜血的战士面前,我能浑身散发着巴黎香水的味道?小白,亏你想得出”柳明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白士吾浅浅一笑“对了,小白,你可不许忘了,我托你买的药——一定快买来!要几天?可不许拖延!”“三天之后吧!”白士吾一提买药的事,脸上立刻显出不快的神色“我送你走,咱们先吃早点去。我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哎呀,白少爷,咱家没好吃的。那就叫丫头陪你外边吃吧;要不,给你们在家里弄点吃的,凑合着吃点?”母亲歉疚地说。
柳清泉一拉老婆子,厚厚的镜片后面,露出愠怒的神色:“咱们是窝头脑袋!吃天鹅蛋的主儿,会啃窝头?”柳明的脸微微一红,白士吾也有点儿不好意思。柳明妈却拍打着手掌和老头子嚷了起来:“你这老东西呀,就是啃窝头的命!白少爷哪点儿对不起你啦?不是他,咱们的日子更难过啦!不是有这门子好亲戚——你、你、你早就披着麻袋片在街上喝西北风去啦!”柳明对母亲把她和白士吾看成未婚的一对儿,有点不高兴,扭头对母亲瞪了一眼,登登地跑出大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