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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春雪来得着实有些晚。嫩芽萌生的二月底,天上突然飘起了鹅毛大雪!那感觉就像在听一首过时已久的流行曲。
随着寒风洒落的雪花还挺大,不一会儿,院子里就被染成了一片白。已经过了一个小时,我依然坐在内宅地板上的一个角落,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想,只是坐在那儿呆呆地俯视着一眼便可瞭望的整个村子。
在整个村子里我家位置最高,加上内宅比厢房盖得更高,因此在我坐着的地板上就能俯视整个村子,知道谁来了,谁走了,就连村口开进一辆陌生的轿车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房子阴气太重,所以还做过裨補呢!住在这个房子里的人家自古就是女人比男人强。人们不是总说‘女权’‘女权’的吗?这个房子里住着的人从来就是女人比男人强。内宅比厢房建得还高的房子可不多见喏!”
李鹤奶奶坐在我旁边,用变粗的指头揪掉豆芽的头和尾,用她特有的缓慢语调又开始唠叨着这屋基如何如何的了。
“所以秀厦小姐不也考上了首尔的大学嘛!对了,秀厦小姐,你给首尔打过电话了吗?”
“嗯,打了。”
“律师老爷一定很高兴吧?”
我只好笑了笑:“嗯,还好……”
“你真是太不简单啦!都是你平时努力学习的结果啊。哎哟!这大下雪天的,那辆车是往哪家开呀?”
李鹤奶奶也看到了开入村口的黑色轿车。她还抻长脖子看了看周围,估计是想要衡量一下车子往哪个方向开。
我们这个地方叫城安滩,开车下了高速还得再走三十分钟才能到。既没有什么名胜古迹,也没有什么名山大川,连一座在别的农村常见的寺庙都没有。
村子里只有差不多大小的三十多个乡下房子坐落在矮矮的山梁上,稻田边上有个潺潺流淌的小溪,这里的人种地都靠它。村里人的平均年龄超过了五十五岁,是个老龄化村子,这些人聚集在一起,按照过去的生活方式生活着,是个地地道道的韩国乡村。他们依然按照老办法种地,一周去一趟镇里购物,如果有“全国唱歌大赛”之类的大型活动,大伙都会穿上新衣服出来看热闹。
这里唯一能吸引陌生人脚步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被指定为“重要历史民俗资料”的我家——齐安李氏宗宅“华安堂”了。就是这样的事情,一年也难得有那么一两次,来的人一般都是大学里建筑系或历史系的两三个教授和学生。花钱来玩的候鸟之辈,是打着灯笼都难见到一个。
这样的一个村子,又是个傍晚,居然有陌生轿车开进来,李鹤奶奶感到好奇也不奇怪。
“听说郑蔡叔叔家的儿子赚了不少钱,估计是他家儿子吧。”
“又不是逢年过节,也不是祭日,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呢。”
李鹤奶奶吃力地直起腰站了起来,把择得差不多的豆芽装进篮子里,穿上了鞋子。安城姨从厨房里走出来,接走了李鹤奶奶递给她的装着豆芽的盆子。
“得赶紧做晚饭了,这个雪好像还得下一会儿呢。”
厢房后院里升起了一缕缕青烟,飘进飞舞的雪花里散开了。应该是忠心耿耿的柄泰爷爷在烧炕。李鹤奶奶口里数落着:“又没人要来住!”接着大喊了起来,“这老不死的老头!都说了没柴火了,还折腾!”
柄泰爷爷从去年被算命的说是“伤官”之后,开始显得有些老年痴呆了。“这老头老糊涂了!”他的老伴李鹤奶奶天天这样数落他。柄泰爷爷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最近有些更严重了。昨天他还看着我,张着掉了好几颗牙齿略显黑色的嘴巴嘿嘿笑了一下,问道:“秀厦小姐,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吓了一跳,估计他是把我看成我妈了。
炳泰爷爷花费了一辈子打理这座房子,里里外外清扫、种花种草对他来说,似乎已经变成了本能,一到下雪天,他就会像现在那样,坐在灶洞前烧火。似乎忘记了厢房的主人——我的爷爷去世都快二十年了。
“别数落爷爷了,空房间要常常烧个火才不会废掉。”
“话是没错。可最近这柴火价钱都快赶上金价了,我才说他两句。他现在这样,开春之后还得上山给松树剪枝,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如今雇个人手要花天价,谁还敢雇呀?”
我点了点头。
“现在秀厦小姐也要去首尔了,这房子谁来打理呀,真是愁死人了!”
“这里有奶奶和爷爷,还有安城姨呢,愁什么呀?”
“你看这老头子已经老糊涂了,我年纪也大了,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痛的地方,可怎么办呀?房子要有人住才不会废掉。有人住了,才会里里外外扫扫擦擦地打理得干净。要有年轻人住才行,还得有个孩子,那才像个家的样儿呢!连秀厦小姐都去首尔了,这房子说是个房子,恐怕要出鬼喽,马上就要塌了都说不定呢!”
一边唠叨一边走向后院的李鹤奶奶的背,驼得跟积雪的宗宅非常像。回顾以往曾经荣耀的时光,华丽的笑容和辉煌过的一切,都变成一道道凄凉的影子。无法否认,我所爱的这座房子她真的老了。
时间已经到了二十一世纪,宇宙飞船飞向太空,在这网络情爱充斥的地球村时代,聊“宗宅”似乎太过OUT了!我这种宗家的宗孙女,如今就像只因为不能飞而灭种的嘟嘟鸟,或者是因为大脑容量跟不上身体成长而灭绝的恐龙。
李鹤奶奶虽然不直说,但从她那一半唠叨一半牢骚当中,我完全可以体会她的惆怅。
“但我也不能不去首尔呀,唉……”我自言自语。
我又叹了一口气,这口气我憋了半天了。
“秀厦小姐,恭喜你呀!你好像考上大学了!”
早上,邮差微笑着递给我了一个信封。我被第二志愿的大学——首尔新罗大学录取了,第一志愿艺恩大学当然没考上。虽然也未曾奢望过,但还是感到有些失落。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复读了,复读了两次竟然只能考上三流大学,这一点让我感觉有点受挫。
“要能考上艺恩大学该有多好呀!好遗憾。”我在心里暗自伤感。
并不是因为我对首尔闹市新村那里时尚的大学氛围着迷,只是想挂上那所大学的名字。艺恩大学还是妈妈曾经梦寐以求的大学。别说上大学了,妈妈一生就连这个城安滩都没踏出过一步。妈妈未曾实现的愿望,作为女儿如果能够实现,至少可以对妈妈少内疚些!但事情已经这样了……
爸爸刚刚来过电话。我不想承认现在我很郁闷,都是因为跟爸爸通电话时的尴尬。关系尴尬的人,任何时候都无法摆脱尴尬。
“我考上新罗大学了。”
我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先打来电话的是爸爸,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沉默了一小会儿,好像在考虑该说“祝贺”呢,还是该安慰我才对。爸爸是我们城安滩第一个考上韩国大学的才子,又是考上司法公务员的高材生。按这个标准,女儿考上新罗大学,这对他来说应该是一种羞耻吧。
不管怎么说,不是专科大学,算是捡了点面子。我用僵硬的沉默对应爸爸。人人都上的补习班我也从来没去过,完全靠自己考上的大学,还得一边照料躺在病床上的妈妈。上学也是断断续续,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考大学对我来说,权当为长辈们了个心愿了。像我这样的,能考上这所大学,已经算是人间奇迹了,想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值得惋惜的。
“辛苦了。祝贺你!什么时候开学?”
正如我所料,爸爸努力做出很开心的样子祝贺我。要装成那样子,对他那种性子直率的人来说,应该很不容易了。跟爸爸一起生活的俊熙,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比我小一岁,考上了韩国大学,还是大名鼎鼎的医科学院,听说在首尔的家里轰轰烈烈地举办了一场庆祝宴。据说因为考上了名牌大学,家里还送俊熙去欧洲旅行了一趟。这还是过年的时候,回乡参加祭祀的同父异母的哥哥俊荣带来的消息,准没错。而我呢,不过是个被抛弃的受气桶罢了。我打定主意,让自己显得更惨,于是冷冷地回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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