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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去读大学呢。”
“那还用考虑吗?当然要读的啦。”
“如果爸爸希望我读,那我就读。”
“你打算什么时候来首尔呢?”
“先报到,三月初开学,差不多到二月底得过去吧。”
其实,这个电话真还不如没接的好。挂掉电话,我的烦恼越发加深了。爸爸的语气似乎想当然地认为我应该到爸爸家里去生活,听他滔滔不绝地说着“给你的房间新贴了墙纸”、“昨天去给你买了张新床”之类的话,十有八九他已经这样决定了。因为想不出要赞成或反对他的理由,于是我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嗯,知道了!”
我们家是个非常讲究体面的家庭,再怎么说,就是为了学业,也不会让我这个宗孙女自己在外边租房子住。再加上爸爸的家在首尔,他肯定不同意我另租房子出来住。不管我是否情愿,估计得住进爸爸的家了。
“我希望我家秀厦能够考上首尔的大学。”
“为什么?”
“没什么,怕你在这里太闷。”
差不多半年前,面色如院子里积累的这片白雪般煞白的妈妈曾经这样说。
“我一点都不觉得闷。”
“傻孩子,这个世界很大的。我家秀厦应该趁年轻,替妈妈出去走走,看看更广阔的世界。希望你别像妈妈这样胆怯地生活一辈子。最好能够去更远的地方,去国外留学,去以前去过的巴塞罗那怎么样?希望临死前能看到你有出息的样子。”
妈妈十九岁那年跟二十岁的爸爸结了婚,两个人都只是刚刚高中毕业的学生。两个家族都是名门宗家,讲究威严、体统,但这么早结婚,在当时也实属罕见。
“干吗那么早结婚?大学都没去成,被迫强行结婚,你不觉得冤枉吗?”
“你也知道爸爸三代单传,一出生就有个高僧说他短命,二十五岁之前就会夭折,说必须靠女方家延长寿命。听了这话之后,长辈们一个劲儿地说要跟寿命长、能做好内助、有功德的贤妻结婚才能保全儿子的性命,所以……”
“所以就傻乎乎地按照长辈们的吩咐结婚了?”
“你爸爸当时……”
“嗯。”
“长得非常英俊。那天来我家相亲,坐在厢房里,我一见钟情。在我眼里,他长得很像大明星申星一,又戴个眼镜,真帅!你哪里会知道这些。”
说那些话的时候,妈妈的脸上泛起了红润,像盛开的粉色芍药花。躺在病床上,跟好不容易才和解的女儿窃窃私语,说她爱爸爸。向女儿倾诉了自己单相思了很久不曾爱过自己的丈夫。
就这样,妈妈自从十九岁结婚后就住进了李参判家的小内宅,犹如一朵翠菊。接下来二十五年的时间里,她未曾离开过这座大宅子半步。
如算命人所说,爸爸跟妈妈结婚后健健康康地度过了二十五岁。不仅健康,甚至精力过剩,总是新的恋情不断,后来跟一个首尔的女孩儿对上眼,两人又****又生儿子,小日子过得热火朝天的。而妈妈,似乎把她的寿命切了一段给了丈夫,才四十五岁就得了胃癌去世了,就在去年秋天……
听着就让人觉得怒火中烧,愤愤不平,这就是妈妈的命运。所以妈妈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飞出村子,飞出山谷,飞到遥远的地方。想到这些,我叹了口长气。
我始终不知道我真正想要做的到底是什么,这是个大问题。说实话,我是不是真想读大学也是个疑问。从小开始我就没有什么****,也没有什么野心,甚至连像别人那样哭哭啼啼、妒忌人的激昂情绪也未曾有过,更没有意志和热情去庄严地完成任何责任和义务。
就这德行怎么当宗孙女?“这丫头可怎么办呀?”似乎生来就是为了给权势之家当宗妇的奶奶整天说我就是天生当个“花花公主”的料,一直担心我、责备我。
夜幕透过雪花,不声不响地降临在寂静的山村。
“哎哟哎哟嘿!”
我的嘴里不自觉地吐出了这么一声。刚才开进村口的黑色轿车开到我家门口停下来了。
静静地躺在我坐着的地板下面——我脚边的月伊懒洋洋地直起了上半身,估计它也察觉到了有动静。
在所有狗中,如果比哪条狗最懒,那准是我家月伊,就连小偷来偷东西,它也只会“汪”地叫了一声。并不勤快多少的我,其实也无话可说。月伊因为太懒,被赶出家门过两次。就是见到老鼠在脚边,也只会晃一下尾巴。这样的狗,哪怕陌生的皮鞋声音靠近这个房子,也不会一反常态,突然跑出来汪汪大叫。
“我在说你,月伊!既然是条看家狗,总该讲点体面是不是?唉!你这个土得掉渣的小东西!”
我瞪着月伊教训它。我马上就得离开这里了,怎么放心把这么重要的警卫工作交给这个懒家伙?!越想越担心。后悔去年三伏天里,真不该讲什么情面,早该把它扔进汤锅里,然后去领养一条勤快的猛犬。
“要是本小姐不想见的人出现,你就应该跑出去咬他!”
不管怎么教训,月伊却只是翘起尾巴摆来摆去,甚至貌似有些欢迎这个走进内宅的陌生人的意思,不过话又说回来,一整个月,进进出出宗宅的人也就一两个,见个陌生人开心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
嘎吱嘎吱的脚步声慢慢走近,一个陌生的访客走进了内宅大门,是个高个子男人。
“李秀厦小姐?”
“是,你是谁?”
“早上给你打过电话,我叫黄道圭。”
还算懂礼貌,他向坐在地板上的我轻轻点头行了个礼。没有径直进去,站在门口先介绍自己的这种态度,算是让我还满意。
他直瞪瞪地看着我。下身穿着牛仔裤,上身披着开襟毛衣。在他的眼里,竖起膝盖蜷坐在瓦房长长地板上的我会是个什么印象,想都不用想就能猜得到。他肯定把我看成一个可以随意摆布的黄毛丫头了。
我也不示弱,同样直瞪瞪地看着他。我们算是用眼神展开了激烈的一战。
他穿着黑色的长外套,因为没扣上外套的扣子,可以看到里面笔挺的领带和西装。个子非常高,头发一根不剩全都向后梳了过去,不知打了多少发蜡,在这狂乱的大风下头发居然一丝不乱。长得还算比较英俊,要不然不会固守这个把所有头发都向后梳的发型吧。年龄应该有个三十四五岁了吧?又黑又浓密的眉毛下面的眼睛显得既冷静又敏锐。
月伊呼哧呼哧跑过去,在他周围打转,还到处嗅。差不多有大人膝盖那么高的大狗在身边打转,换成一般人,都会吓一跳,或做出厌恶的表情,而他没有。他瞅了瞅月伊,然后又看着我,说道:“长得真俊,是土种狗。”
“人家都叫杂种。”
“我猜对了。这种家伙最棒了,长得还挺肥的呢!”
他的表情似乎想说出“肯定很好吃”,但没有说出来,真有礼貌,至少月伊没有去撕咬他,意味着来者并非险恶之徒或坏人。
“我能进去吗?”
“都已经到这儿了,你该不会是我不说‘进来’你就不进来的那种人吧?”
“你说对了。”
他郑重承认,唇角一边往上翘了起来,微笑是做出来的。眼睛不笑,嘴唇却能笑出来,我觉得这人有些可怕。
他嘎吱嘎吱穿过院子,走了过来。纯白的院子里印下了月伊乱踩一气的脚印和他大大的皮鞋脚印,他的步伐很大,我想他不仅个子高,腿也够长。
他走过来坐在我坐着的地板上,离我一米左右,然后跟我一样俯视着村子,下意识地看着飘落的雪,然后吐了一句,像是追问:“你怎么听都不听一下就挂掉我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