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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简直是锦天盖地的倾盆而下,只一整夜的功夫,就把整个温哥华铺成一片白。
这是一个罕有的现象,加拿大的西岸从来不会如此多雪。
本年度的冬天是有点反常的。
反常已是各地的一个普遍征兆似。例如多伦多,经济低潮的持续期已经超逾了社会经济循环的常规,迟迟未见起色。美国东西两岸的地产在克林顿政府竭尽全力催谷之下,依然如一潭死水;罗雀比华利山那些明星歌星的巨宅,价格跌幅达百分之六十。尖锐的地产观察家继续以郑重而负责的态度发表意见,认为美国地产仍未见底,买家天下将跨越九五年。
至于东南亚,也是反常的。
新加坡的房地产在两年内升幅达百分之二百五十强,还是静悄悄的,不惹人触目的,且升势不住。
香港呢,更不消说了,股票劲升过万点。别说顶着全世界最贵租项的酒楼茶馆天天客满,座无虚席,就是那一大撮充塞在中环与尖沙咀的珠宝首饰店都其门如市,客似云来。如果宝石以单一香港市场而论供求价值的话,升幅是绝对惊人的。
香港的繁荣还在于传媒界的发达,天天翻阅报章,都看到不知凡几的全版中国地产广告,这些地产广告收入属报刊的非经常性收益,额外有效地刺激着是年的总体业绩。
事实上,国内重点城市优质地产的一手市场依然是如日中天。为什么?大量外资涌入内地发展,有人就必须有地有房产供应,于是收租回报率全在百分之十五至二十五之间浮动,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高息回报,五年后物业就已回本,往哪儿找如此优秀的投资?人人心里有数,五年后哪怕有什么改变,反正从第六年起,房产就是免费的,有何顾虑之可言。
这些太平洋两岸的兴衰,多多少少是在人们的正常预测之外。
至于温哥华,也有反常的好现象。在整个北美洲不景气之中,它的房产还能站得住脚,近这十年,未曾见过有如此令温哥华有特异光彩的事。无他,全仗港台移民的福荫。
无可否认,温哥华的反常是可喜可贺可趁可贵的。
只除了天气上的反常,令人有些微骇异与不安。
这个冬天,是比以前冷多了。
可是,有什么要紧呢?
当外头大风大雨时,只要陶杰把室内的暖气调整到华氏七十多八十度,就是温暖如春了。
甚至陶杰的妻子和儿女要在这个大雪纷飞的时节游泳,也是绝无问题的,因为移民到此之时,陶杰的妻子伍婉琪早有先见之明,对丈夫说:
“杰,我们还是挑间有室内游泳池的房子好。你想,这温哥华的夏日不长,游泳池白放在花园外头用不着,才是浪费。”
陶杰没有积极反对,因为他不大想扫伍婉琪的兴。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以他的家势,住在一间有室内泳池的房子,似乎是夸张了一点点。
不过,当陶杰跟那房产经纪商量之后,他心上的些微不安,就一扫而空了。
房产经纪阿祖很认真地对陶杰说:
“温哥华的房子要有室内游泳池之设的并不多,因为要负担的电费相当惊人。如果真要有此设备的话,就只好自行加建,要先花用一笔为数不少的建筑费,很划不来。”
陶杰皱皱眉头,觉得阿祖说得有理。
他虽是个提早退休的公务员,但手上那笔退休金再加上经年的积蓄和投资,也有三千多万元港币之数,财产相当可观了。可是,坐食山崩,任谁都知道来此只能花,不能赚,如果过分奢华地生活,还是吃不消的。
于是,他随意地问阿祖:
“建筑一个室内游泳池需要多少钱?”
“很贵。”阿祖不加思索,重复声明,然后再说:“大概要起码十万加币,如果讲究一点的话,就要多花五至六万。”
陶杰随即放下心头大石,再问:
“那么每月要增加的电费大概多少?”
“也得一千元加币左右吧!”
陶杰点头,他仔细地计算了一下,单是自己资产内的股票利息每年便有五至六十万元港币,正好是那个游泳池的建筑费,要支付实在绰绰有余。至于每月一千加币的额外电费,老实说,也不算什么一回事。
尤其是陶杰初到加境时,满脑子依然是港式生活计算法,六千港元一顿饭在香港很平常吧,每月吃一两顿,完全在能力可应付之列。来了温哥华,一上酒楼,吓一大跳,供四位用的龙虾海鲜午餐只不过售三十六元加币,问题还在于要每个月找一大班朋友聚合吃饭,可能不如在港时容易。这就是说,养个室内泳池在家内,是不为过甚的。
况且,伍婉琪在枕畔跟他细语时,就喜孜孜地说:
“广东俗语所谓“人一世物一世”有机会享受一下从前没有法子享受的,才不枉此生。”
包何况,拥有个人室内泳池在香港肯定是超级富豪式家居,他们这一辈子呆在香港的话,想都不敢想。现今这种超值享受,放着不用的话,不是不可惜的。
于是,陶杰的新居花园上加筑了一个相当得体的室内游泳池。
落成后一连几个月,伍婉琪奔波劳碌地摇电话给在温哥华以至大温哥华的相识朋友,邀约他们来家里打牌吃饭、举行园游会、唱卡拉ok等等,弄得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闹哄哄的,天天在过年过节似,无非是为炫耀那个室内游泳池。
伍婉琪又拍了大量的家居生活照片,除室内泳池外,连那个主人房的大浴室、地库内的音乐影视播映室以及桑拿浴室,全都用广角镜拍摄好了,然后分批寄给在香港的亲朋戚友。
得着回信时,更是眉飞色舞,因都是些羡慕赞美的说话,真把伍婉琪捧了上青天。
住下来两年之后,陶杰夫妇的心情不错是有改变,开始发觉要维持这么一个现代化的豪华家居,虽不是力有不逮,但也相当花费的。
花费的不只在于金钱,还在于精力心思。
譬如说,伍婉琪已经没有太大兴致去为了家居的为人赞赏,而费劲邀请各方亲友到家里来作客。摇电话邀约已是一番功夫,上超级市场买备食物又是另一番张罗。钟点女佣又是个顶靠不住的上了年纪的新移民,她跟同住的儿媳妇合不来的那些日子,就勤些往陶家走动。否则,一个电话摇来,管你满屋是客,她要不来上班,也无奈其何,于是只有把伍婉琪忙坏了,同时扮演女主人与女佣人的角色,要演得好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客人耍乐了一整天,拍拍屁股走个没影儿之后,整间房子像战后废墟。
翌日回复旧观,又再重新部署派对,周而复始,日子有功之后,真是有点吃不消了。
可是,不这样子安排,把日子弄得忙碌一点,生活变得热闹一些,又怎么过下去呢?
没办法,也只有跟着这样的路子走,稍为不如前积极就是了。
当外头漫天风雪时,看到自己的一子一女陶秀与陶富仍能与高采烈地在室内游泳池内耍乐运动,倒也算是陶杰夫妇心头一份最确定最宁静的安慰。
谁不是给自己说是为了自己孩子的前途而移民的?
现在到底算兑现了。
每逢有从香港来的朋友,他们都热烈地招呼。伍婉琪将目前自己之所有加以炫耀的意识比陶杰浓郁一点。
直至这漫天风雪的一日,陶杰的一位老同袍方志琛途经温哥华,转飞美国,来与他们相叙,就是一场很大的杀风景之事。
陶杰冒着雪,开车到机场把方志琛接到了。
他热情地拍着方志琛的肩膊,说:
“老朋友,你别跟我客气,这两天就住在我家。我们家的客房是个套房,有私家浴室,非常的方便。”
方志琛豪爽地答说:
“老朋友当然不用客气,妻子没跟我出来走动,等于身边没带自动洗衣机,倒不如住进酒店去,要茶要水,要洗要烫,全部一应俱全,不必烦己烦人。而且,温哥华的酒店也真是便宜得不住白不住似。”
说罢了,方志琛哈哈大笑,然后又补充:
“来你家看望嫂夫人,再看看陶富两姐弟长得多高了,那倒是急不及待的。”
陶杰当然只有表示欢迎。
伍婉琪是相当喜客的,这自不在话下。
看方志琛的样子,是完全没有兴趣去逛什么名胜了,伍婉琪曾建议过要在早饭后开车把方志琛带到外头走走,方志琛只是说:
“再美的地方都去过了,这年头,连欧洲都赖得去了,难得见到陶杰一次,我们哥儿俩藉外头狂风冒雪,更有情趣围炉煮酒,谈个痛快。”
其实陶杰也宁可跟方志琛细谈别后情况,那些温哥华的名胜,一个暑假他就当响导三五七次,厌烦得透顶了。
无他,从前在香港,有朋自远方来,也没有人要求他带到太平山顶抑或海洋公园。人在香港,对无谓应酬自动挂上免战牌,自己忙碌,别人也理解你忙碌,于是不会产生责任和要求。
来到温哥华,情势大变。有亲友到访,不开车陪人家到处走走,别说对方会见怪,自己闲着没事不招呼朋友,也自觉说不过去。
于是一当上这种免费导游,就脱不了身了。
陶杰想起来,方志琛的年纪跟自己是差不多了,于是问:
“志琛,你比我小不了多少吧?”
“对。明年初就提早退休了,急不及待。”
陶杰也感染到对方的一份兴奋似,急问:
“退休后会来这儿吗?”
“不。来这儿干什么呢?”此语才出,就自觉有点不对劲,于是连忙补充说:“我不比你老兄家底厚,可以安享太平,还想趁这些年好好发展一下事业。”
陶杰问:
“你不是打算退休了?”
“退掉了政府这份工,才更有出路。我们这种政务官出身的,熬到今时今日,在政府架构内坐上高位了,人际关系与行政路子还是不少的,就不难在商界另有出路了。之所以提早退休,就是为自己的第二个事业生命铺路,越迟越多竞争。”
“找到了合适的出路没有?”
“说定了,我将加盟合盛集团担任他们一间附属公司的行政总裁之职,待遇相当不错。最主要是能涉猎商界,横面可以认识很多不同行业的知识与途径;纵则贯彻中国版图南北,都是发展范围。你说挑战性与潜质是不是说有多大就有多大。再说,”方志琛正想说下去,又摇了摇头,道:“其实不讲你也明白,这阵子当官额外的难,比你退休时更难。”
陶杰也摇摇头,问:
“是不是主子难以侍候?”
“恼羞成怒,这是一个可能性。最后的光辉,就如回光反照,话就额外多,此其二。政策有善有不善,不善者要经自己手推行,于心何思,此其三。”
方志琛本噜咕噜地把啤酒灌下肚去,很有点借酒消愁的味道。
然后再继续说:
“还有其四、其五、其六,总之苦处一萝萝。一言以蔽之,英国政府最着紧的一着棋子是要大事尽皆直通车,可是这车上的人全是他们的亲信方可。我问问你,万一道直通车通行了,简直是要做卧底神探,非但不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反而是食碗面反碗底,这种压力怎么受得了。”
方志琛说起来,就是一番感慨。
陶杰当然会意是怎么一回事,他仍未退休前,就已经感受到那些回归压力。
那年头,怕在政府部门内专职管职工福利,当然必须站在公务员的一边争取利益,那些福利权益若是跨越九七的,固然要竭心尽志地维护,就连一些盼望港英政府能在撤走前履行的义务,也要列为关顾之列,于是问题就复杂化了。
陶杰官位不低,但说到底顶头上司是洋鬼子,洋鬼子的顶头上司当然也是洋人,再往上看,就是英国唐宁街十号的事。
上司和老板什么时候都是威风八面的,他顺境时可以恩沐下属,谈笑风生;一旦有棘手问题出现,立即拉长马脸,首当其冲的就是属下职员,这几乎已成定规。
先看背景,中英关系阴晴不定。英国人对付殖民地是老手,一向从心所欲,稳操胜券。唯独今回有者猫烧须的危险,无他,香港不是印度,背后拥有一个人口最多与潜力最大的祖国,于是乎,以英国过去的经验与预测,放在今日的中国身上,就得不着预期的灵验了。
别的不说,最主流的彭定康政策,说他是一意孤行也好,骑虎难下也罢,总之,坚持下来的后果,就是中国名正言顺地取消直通车,实行另起炉灶。
这主流冲击还未发展到今日这个结果的一年多前,陶杰已饱受鸟气与刺激。他在外头多锋头,在自己部门多威武是一回事,一关上办公室的门,秘书接来洋上司的电话,虽不至于要站起来接听,但也只好唯唯诺诺的答应着,稍为同事争取利益,立即被对方喷得一脸是屁。
别怪这洋上司不好惹,只因洋上司的洋上司更不好惹,此其一。
也不能把责任放在那洋上司身上,因为他还要受着自己祖国政治局势的制肘,香港问题处理不善,将必定成为政敌攻击,以致逼令下台的借口。压力不是不大的,此其二。
说到最尽头,对香港这殖民地的处理应该是英国国策,在这种国家作风的大前提下,不得不沿着一贯路子走下去,此其三。
于是层层都有政冶压力,最惨还是每层主管都未必知道自己顶头上司的确切心意,因为在英国唐宁街的政策都不住求变以自保,也不会泄露动向,于是乎下达到陶杰这阶层时,就变成了摸不到任何底牌,有一日人做一日事。
上头的喜怒哀乐,说变就变,又经常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制造舆论风波,调控市场反应,以从中谋取暴利。
凡此种种复杂难缠的政治关系一发生,就分分钟是预备好了功课,也会挨骂。
临离开政府前,陶杰的精神比较轻松了,在一个应酬场合,说了一句稍稍对机场问题中立客观的批评,翌日就被召上中环总部,洋上司疾言厉色地说:
“你虽则是行将退休,但一日住在政府宿舍之内,总应该体恤一下我们的困难,没有建设性,反而易生误会,教人拿着做舆论与话题的说话,最好少说几句。有什么需要你们同心合力帮忙催谷时,就不妨公开多说几句话。”
陶杰离开洋上司办公室,走在中环通衢大道上时,几乎吐血。
他想,香港这战后的繁荣安定,英国人固然功不可没,但也的的确确靠中国人的本事。
就一个政府之内,别说他们已爬上高位的官员,就是其它都属社会精英。当年大学里跑前几名的才辛辛苦苦过五关斩六将地考进政府机构,接受政务官的培养而成长。
没有最强劲的华人政府公务员,香港哪来今天的成绩。
他陶杰只不过说一两句中肯的说话,不算食碗面反碗底吧,也要受这场闲气,太岂有此理了。
然则,血浓于水,这条数又怎样计了?
总之,激心劳气。
早早一走了之,最为上算。
当时是带着这种解脱心情移民去的。
笔此,现今故友相逢,别后苦水,一吐完全明白过来。
辈事过的多年朋友,就有这种沟通融洽的畅快和方便。
陶杰真是太享受与方志琛的谈话了。
方志琛的感受当然也属类同,来陶杰家,真是宾至如归。
越谈越兴奋越不见外,也就在言语上少了很多顾忌与防范。
当方志琛留在陶杰家吃饭时,他的胃口特盛,忙于赞美伍婉琪厨艺的精湛。
伍婉琪乐不可支,道:
“我看你们俩谈得难舍难分,也就别到外头餐馆去吃饭了,不然,这近年温哥华开设了很多间餐厅饭馆,质素挺不错,应该试试。”
方志琛笑着,不经意地说:
“陶杰应该知道,我们这些高级公务员没有什么特别好处,在香港就是有机会吃到最上好的菜,人们抢着邀请,为他们充撑场面也好,为建立人际关系也好,甚至也有为谈得来的缘故。总之,天天酒筵,夜夜笙歌,不是会所酒店,就是福记,吃得个个胆酤醇高涨而后已。我难得吃一顿清简的小酒菜。”
陶杰不住点头。
在和应之中,他心头不免惆怅,活脱脱像是有点思念从前那种繁华生活的神绪。
从前分明是怕死了那些川流不息,永无休止的香港应酬,如今,怎么却在回味?
天下间总是用惯了,见多了就腻的那条道理。
方志琛还一边大口大口的吃,一边道:
“再说,温哥华的中国菜做得很不错,但以外形来说,就欠了细致精巧,花款与材料也就跟香港的一流食肆望尘莫及了。”
方志琛这么一说,令陶杰的兴致更有点索然。
于是慌忙转换话题,陶杰说:
“这最近香港有什么新花边新闻?”
还未待陶杰答复,伍婉琪便道:
“边吃饭边谈话,最好别讲政冶新闻,有碍消化。”
“啊!”方志琛有点茫然,道:“我又不读娱乐新闻,不知道明星秘闻,无可奉告。至于说炸尸案、烧尸案之类”
伍婉琪立即阻止他,道:
“好了,好了,说这些新闻更吃不下咽,而且都是报章刊登过的,我们全都清楚了,没有新鲜感。”
“有什么企业政界明星的小道新闻,你或许会知道一二呢?”陶杰这样提点他。
果然,一经指点,方志琛就想起来了,道:
“有一则小新闻,西报爆出关于城内一位顶尖儿的亲英女强人在英国南部购置了一幢别墅。”
“那也算是新闻?”伍婉琪问。
“引来很多非议呀,有说她肯定贪污才有这么多钱,又有说她出手奢侈,与朴实形象不相符。”
方志琛不知是要卖一下关子,还是他的确需要呷一口汤,才再开腔:
“这还不是此单新闻的精彩之处。”
“精彩在什么地方呢?”陶杰问。
“在于有些传媒想把事情弄大,最好弄得满城风雨,成为城中话题,对销路有好影响。于是有张报刊找着了女强人的死对头,问他对此事的意见,预计必定是落井下石的情况居多,谁知不然,那死对头很认真地说:
““我虽跟她的政见作风言论一律不同,但也要说句公道话,对她在英国置业产生的这些谣传,是完全没有理性的推论。她那英国的巨型别墅,虽说是有十房五厕,占地以亩计,但总值港币九百万元,这个数字对于在本城内工作了这么多年,而且正处在高位上的她,绝对是绰绰有余。九百万港元只可以买到北角半山楼龄在三十年以上的千多呎公寓,银行极其量按揭百分之四十至五十,要动用的资金还多。反观英国,房产可供二十五年,首期无非百分之三十,怎么能指她是奢华用度呢?”
“你说好笑不好笑,连敌人都不好意思不客观地说良心话,这女强人才抢回一点光彩。的确,九百万元在英国买别墅的资格,在香港有不少人拥有,问题是谁会跟去买罢了。”
至此,陶杰就再不说些什么了。
由着伍婉琪跟方志琛继续东拉西扯的谈,他自管在沉思。
陶杰下意识地觉得有些问题,随着方志琛的到来而产生。
这些问题的轮廓是已存在了,只是还带着模糊,并不清楚。
这就是说,值得他去探索思考了。
是夜,方志琛留在陶家直至吃了宵夜才走。实际上,晚饭后刚好女儿陶秀带着几位男女同学回家来玩,一经介绍,就都围在方志琛身边,跟他顶谈得拢。
反而是陶杰夫妇被冷落下来。
就连陶皆篇车送方志琛回酒店时,陶秀也好像依依不舍地跟着坐上汽车,陪这位方叔叔一程。
放下了方志琛,在回家的路上,陶杰忍不住问:
“你们一班朋友扯着方叔叔谈些什么?顶投契的。”
“对呀!谈我们的出路和前景。”
陶秀一脸兴奋地答,脸上似乎犹有无尽的快意。
这令陶杰有点为奇:
“秀秀,你这个年纪谈前途,还没有开始上大学呢?”
“爸爸,”陶秀惊叫:“你说什么?”
“我说你还小呢!”
“怎么小?已经近十六岁了,今年暑假上大学,三年之后就毕业,毕业前一年就得决定去向,现在先搜集资料与意见,不是很应该的事吗?”
“可是,”陶杰忽然有点酸溜溜的滋味,道:“为什么你一直没有跟我说起过?”
“你?”陶秀说。
这个单字真是太具刺激性了。
陶杰登时像被人掴了两巴掌似,在金星乱冒之时,不禁冲口而出,问:
“为什么不是我?”
陶秀还理直气壮地答:
“你不是退休了吗?怎么还有市场上最新鲜的资料呢?”
陶杰简直哑掉了。
然后,陶秀还说:
“况且,你躲在加拿大,顶多看几张香港报纸,读几本香港杂志,在讯息上是隔山打牛,抓不准的。谁不知道传媒都有他们的背景,有他们的角色,等于各自说着他们需说的话,要知道准确的市场消息和体会市场趋向,是要有亲身经验的。”
陶杰一方面讶异于女儿的成熟成长,另一方面,她的理性分析为自己带来太大的震撼。
他一时无语。
车子一直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
过了一会,陶杰才再问:
“你要这么多香港的新鲜消息干什么?不是人在加拿大吗?”
陶秀微侧着头,望了她父亲一眼:
“爸爸,我是要回香港去的,一毕业就回去,留在这儿干什么呢?这阵子加拿大的机构裁员还不够多吗?多伦多的经济萧条到人都开始涌到西岸来,无非也是在亚洲移民的生活缝隙内找就业机会。我们上的经济课程,老师都说,下世纪是亚太区的天下,东方人的世界,要我们密切注意,还留在这洋鬼子的退休胜地讨一口辛苦饭吃,何必?我班上的洋同学都羡慕我们可以回香港去发展呢!”
陶杰没有响应。
陶秀感觉到气氛僵住了,就又自动打圆场,道:
“爸爸,你别生闷气。父母老说是为了我们下一代才移民的,这其实不是不对的。现今要到海外去接受高等教育,的确很昂贵,以移民身分在本地念书,是省得多了。这番苦心,我是明白的,但毕业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其实,爸爸啊,我跟你坦白说一句话好不好?”
“好,你说。”
“除非你真是觉得自己是七老八十,动弹不得了,否则,也不应该把人塞在这个城内,无事可为下去,人也会发霉的。你看,方叔叔多么的精神奕奕,神采飞扬。爸爸,你绝对可以跟他一模一样。”
那就是暗示如今的陶杰跟方志琛在神情风采上是有一定的距离了。
当晚,陶杰瞌睡前洗面漱口的时间特别长,因为他一直逗留在洗手间,对着那面镜子发呆。
脑子里不停想着女儿的那些话。陶杰不是不受刺激的。
他细心地照着镜子,除了觉得自己比从前胖了之外,其实还是那副眼耳口鼻等。为什么在女儿的眼中有如此不同的感觉呢?
是不是一个男人一旦离开了工作的岗位,无权无势无名无位在手,就立即现了一副寒酸相呢?
不会吧!陶木想,他最低限度并不贫困。
在加拿大,能有六百万加元资产的人绝对是小盎翁,每天他的资产自动升值以及所得到的利息,绝对比一间当地银行行政总裁在扣除税项后拿到手的薪金为高。
他何须自卑。
陶秀之所以把方志琛看得如此出色,一半是为了新鲜感,尤其是妙龄少女,总有一些生活上的懂憬。际此西方人士都垂涎东方市场的时期,来了一个香港贵客,自然对他额外的看重。自己呢,是陶秀早晚见着的亲人,就未必晓得宝贵欣赏了。
这根本就是人之常情,紧张些什么呢!
是这样向自己解释了,陶杰才安心走出浴室,躺到床上去休息。
伍婉琪似乎已经睡着了,她静静的闭着眼,平卧着。
陶杰忍不住轻声叫了一句:
“婉琪,我们好不好回香港去度假,看看香港如何了?”
“嗯!”伍婉琪自喉咙发出声音来,随即转了个身,含糊地说:
“明早再说吧!”
明早,他们夫妇俩醒过来,就带着陶秀与陶富姐弟,开车到酒店去接方志琛喝早茶。
这家茶楼设在一个温哥华东区的巨型购物商场内,也真是生意兴隆。购物商场内静悄悄的仍未启市,一大班中国人就已拖男带女的上茶楼。开始吃个痛快。
方志琛坐下来,忽然一拍大腿道:
“在这儿买间房子也顶化算,大概花值三百万港币,就很象样了,比在中国内陆买优质房屋还便宜。”
伍婉琪急忙和应,道:
“对呀!首期只放百分之二十五至三十,地区好的还很容易租得出去。”
方志琛答:
“租出去可不必了,反正来来去去的租金也不过是千多元加币,就由得它当别墅用,一年当中,来这儿度假一两个星期,也真写意。这儿的人就是轻松,全无压力感,跟香港是太有分别了。我们在香港那种争先恐后,分秒必争的气氛下过活,正如广东俗语所谓“吊颈也要透一口气”在温哥华真是又平又静。”
陶富立即说:
“对呀,方叔叔,来这儿做个“色魔”最舒服呀!”
方志心吓一大跳,麻忙问:
“什么“色魔”你们这儿有“色魔”出现?早一阵子香港屯门的色魔,闹得满城风雨。”
陶秀说:
“小弟说的“色魔”不同于你指的“色魔”这儿有很多人大把闲钱,放到银行内干收利息,日中生活就是在这些mall逛逛,上上茶楼,有用无用之物买一大堆来打发日子。mall与“魔”同音,故此就把这些人叫做“息mall””
陶富因为年纪才十二岁,说话就没有什么顾忌了,他指着父亲陶杰,说:
“爸爸也是一名“色魔”呢!”
然后管自哈哈大笑。
这还不是令陶杰最难为情的,说到底童言无忌,他的取笑不含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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