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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拱手河山讨你欢

    宫事惨烈,于世间百姓不过是无关痛痒的稗官野史罢了。

    杨广从不曾对被围困在栖凤宫的升平提及自己是怎么杀回的京都,又是怎么联合逼杀太子杨勇的九宫禁卫军。

    等待升平的不过是天下举哀时社稷庙堂中房陵王1恭礼贤让的谥号而已。

    据说,杨广率领大军逼退叛军后,原本两军已经在大隋边界河东2对峙,此时后方粮草突断,杨广所领一干人马根本无力维持生计继续征战,而此时叛军首领李渊由密探得知杨广此时进退两难,生怕一时逼急杨广最终将自己赶尽杀绝,竟秘密派人修停战书送达大隋前锋营。

    杨广原本因此次出征兴师动众傲然不肯受降,奈何独孤皇后薨逝的飞鸽传书随后跟到,他知道此刻在大兴宫中只升平一人被杨勇禁锢,若再不回还,升平生死难定,就此受降又觉自降了自己的皇家威严,唯一办法就是受降李渊,命其退守关外,并定下盟约,就此划地为界,相互十载不得再犯。

    李渊虽并不甘愿就此降伏大隋兵马却并不与胜军迎头硬碰,派二子李世民与杨广阵前缔交盟约,就此与大隋结好十载。

    也许李渊为求保全军力不敢趁乱截断杨广退路的对策未必是对,但杨广没有乘胜追击贸贸然为升平归来已然是大错特错。李渊就此扎下大军缓歇征战疲劳,对大隋境内异动眈眈虎视,寻求机会谋图再起。

    杨广连夜携带三千精兵率先悄然回还,大部则给杨勇以假象继续停留边疆缓慢回行,一列人马奔及京城时分独孤陀已经策动文武朝臣暗里奉迎。

    杨勇这厢仍在为几日后登基大典南柯一梦,杨广那边早拿出独孤氏玉章调动京郊十万守卫大军围困大兴宫困住所有趁乱劫宫的逆贼们。

    杨勇手中是虎符,杨广手中是玉章,所不同的效用是,那十万雄师本就是姓独孤的,杨家的天下向来由独孤家支撑,有朝一日也必然是独孤家来倾覆。

    或许,杨勇永远不清楚自己究竟败在哪里。

    想杨广入宫时,数千兵马坦坦荡荡,不废一兵一卒,连石弹火器都不曾使用,守卫大兴宫的御林军片刻就换了心腹人马。

    大兴殿上,兄弟相遇,面对不肯离开皇帝宝座的杨勇,杨广鄙夷的连瞧都没瞧一眼,他所担心的人只有升平,当他身着甲胄赶到栖凤宫迎面便是升平濒死一幕。

    杨广说,他此生最为庆幸之事便是皇帝宝座于他不是那般重要,若他再与杨勇纠缠片刻,怕将与升平就此生死相隔。可升平心底也知,若不是因为杨广,杨勇也不会真的下手杀她。

    那名准备勒死她的宫人被杨广十步外一剑穿心而死,思及升平险些被身边宫人加害丧命,杨广更是迁怒于所有栖凤宫宫人,数百人或入狱拷问或就地棒杀。入狱拷问,有挨不住的宫人曾说皇上曾拟圣旨:若叛贼杨广入宫,便缢死升平,若杨广在大兴宫外战死升平则可在大兴宫内颐养终年。

    太子哥哥,你为什么不杀我?升平垂低视线默问自己,不想让杨广看见自己眼底为死去的杨勇涌起的泪水。

    那三尺白绫其实是留给杨广的,不是留给升平,今天杨广心上人换一个,升平便不会罹难。

    太子杨勇还是升平那个憨然不擅言辞的兄长,皇位上的他不舍权势,却也没忘记兄妹骨血亲情,可他对拥有同样骨血亲情的父皇母后兄弟却没有如此心慈手软。

    也许,只有她这个亲妹妹,没有跟他争抢,争抢宝座,争抢权势,抢夺天下。

    父皇被围困行宫时已经中风瘫倒在龙床上,整个人昏沉沉闭着双眼口涎横流,连被杨广遣人接回大兴宫也不知晓。

    杨坚与独孤伽罗争斗三十余载,最终结果一死一伤。曾经的开国帝后戎马一生,晚景如此凄凉,怕是起兵之初不曾预料的。

    杨广以杨坚名义颁诏罢黜行宫围困的禁卫军,并煽动满朝文武朝臣弹劾父皇昔日重用的旧臣,亲拟旨赐死丞相高颎全家,并为独孤家老小平反洗刷青白,尊独孤陀为兵部大司马兼左相,命独孤陀两子延福延寿执掌兵权。

    如今朝事全都是由杨广一手操控,他甚至无需经过杨坚首肯便拿了父皇的手压着御玺狠狠按下去。

    至此,大隋四方民众八面属国,除差个坐上龙床的仪式,所有的一切已是杨广的囊中之物。

    养伤时,升平问杨广为何会放弃大军兀自回来?杨广说,因为她。

    升平相信。

    大概尘世间,再没有人会像杨广那样真心待她,即便血缘至深其他几位哥哥也不曾为她改了天地,也不惧怕朝野内外诽议,甚至留下高氏给升平生杀予夺以平心中愤恨。

    “若阿鸾说放了她呢?”升平蹩眉,不敢往昭阳宫内走。

    升平休养几日刚刚恢复些许体力,杨广便叫她去昭阳宫处置高氏,她还不想面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高氏这个女人。

    升平的背后是负手而立的杨广。一身蟠龙雪衫在风中衣裾飞扬,他剑眉冷目那般陌生,虽然低头宠溺含笑,却使得升平茫然恍惚,总觉得杨广似乎变了什么,心中细细纠察,偏又似那个人。

    “阿鸾说放,我一定放。阿鸾说恨她晒尸母后该千刀万剐,,我就将那贱妇处以凌迟。”杨广轻描淡写的许诺,神色波澜不惊。如今的他似乎不再是当年温文尔雅的晋王。

    听得杨广暗示,升平不由倒吸口冷气。高相家虽然已经败落,但高氏此刻尚且未卸位份,身份仍是前太子妃,若为忤逆大行皇后一事大可将其贬为庶人废至冷宫,若是凌迟

    怕是于理不合。

    升平迎上杨广探究目光,喃喃道:“朝臣怕是不许吧,此举会不会滋生诽议?”

    “你在担心我?”杨广低头直直凝望升平,轻声耳语,气息拂在耳畔,激得她一颤。

    两年时光带走升平往昔青涩,如今的她已经娉婷窈窕,眼波含羞清丽,他也是英挺傲然,双眼笑意深深。

    杨广修长手指抚过升平的眉尖,脸颊,从前淡淡清苦的草药香气被壮年男子阳盛气息掩盖,升平也因他常做的动作羞红了脸颊,不知所措起来。

    担心吗,其实不必。

    杨广远征西北荒地两年,又曾在大兴宫中隐忍十余载,所表现的温润儒雅只在父皇母后和升平面前,如今他佩银钩宝戟便可上马杀敌,携御玺皇冠亦可朝堂论社稷国策,应付国事如此游刃有余,怎么还会需要她来枉费心思担忧?

    升平轻轻摇头,别开羞怯视线眺望昭阳宫感慨“母后才离开昭阳宫不足月余,换了凤座上的人,此处竟像变了天地,似乎让人不那么亲近了。”说到此处升平淡淡垂了眼帘。

    “若阿鸾坐上去,昭阳宫仍是本宫最愿亲近的地方。”杨广含笑,在她背后郑重允诺。

    升平为杨广的直白所尴尬,心头虽暖,嘴仍是硬的:“也未必,世间的事怕由不得我们呢!”

    炙热滚烫的脸颊突然被杨广以唇拂过,他一点点流连,冰冷嘴唇贴附脸颊凉爽过后又惹得愈加火辣,升平颤抖躲闪,杨广只是笑:“今天我就让阿鸾看看有什么由不得我们的。”

    升平茫然瞪大眼睛,他已经抓紧升平右手,大步迈入昭阳大殿。

    此时,高氏一身缟素早已坐侯多时,发丝工整不乱,衣衫鬓饰更是没错半点,她傲然端坐着,屏住皇后最后的尊严端庄,鄙夷亲手毁掉她繁华绮梦的两个祸首。

    高氏还在笑,笑得那般憎恶和愤然,升平知她的表情为何如此诡异,只是默默转头望向殿门外,不肯吭声。

    三个时辰前,得报太医院御医,高氏与杨勇的皇子已然夭折,据说是宫变那日在独孤皇后灵榻前受了风,再加上连日来高氏与杨勇操持朝堂内外,无力过多照料,医治不好便早早断了性命。

    怪谁呢,大约只能怪这个孩子不该生在帝王家吧。

    若非帝王能如父皇于夹缝中求生那般屈尊降就,若非皇后能如母后统辖六宫那般易如反掌,朝堂怎能被人轻松驾驭。正因为朝堂难以驾驭才舍了亲生骨肉,这般结果除了使人无奈,还是无奈。

    母后曾说过,太子妃与杨广方才是最匹配的帝后,错开了,便各自无力成就帝王伟业,如今看来竟是谶语。

    升平侧眼看杨广,发现他正面沉似水,只因见高氏霸占凤位不让骤然勃发怒气:“下来!”

    两个字从杨广嘴中迸出,不屑意味甚浓。

    高氏于母后薨逝七天后搬入昭阳宫,掐指算来她刚刚爬上皇后宝座不足十日,皇后端仪尚未学足五分,已经有人前来索取,可见人生富贵无常,未必得到即是属于。

    高氏哼的冷笑,厉声诘问:“即便是本宫需得移宫,也轮不到晋王你说话!”

    杨广不动声色眉目淡淡:“哦,那你说该轮到谁?皇上?抑或是房陵王?”

    高氏被讽心中郁结,反唇相讥道:“太上皇如今病卧龙榻,前朝所掀风云也不过是晋王一人所为,本宫眼中只识得皇上一人,不认得被人按下的太上皇御玺。”

    杨广挑起眉尾,冷笑:“皇上?”

    “皇上!”高氏骤然站起,一双纤纤玉指直指杨广的鼻尖:“你个竖子,弑兄缚父欺母霸妹,即便来日被你得逞坐了皇位,也不过是个昏聩无道的亡国皇帝!”

    升平大惊,众目睽睽之下高氏胆敢如此辱骂杨广,怕是

    杨广微微冷笑,扫扫袖口灰尘,仿若眼前高氏的指责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般值得开怀,他缓缓抬起头,一双冷目犀利回视高氏:“你恐怕还忘记说本宫还有屠嫂害侄的罪名呢!”

    昭阳宫内瞬间变得沉寂,诸多宫人匍匐在地面噤声战栗。

    耀目阳光投于砖面刺入升平眼底只觉得花白一片。

    忽而,哗啦一声兵刃出鞘,杨勇贴身侍卫已将刀剑横在高氏咽喉,刹那间高氏脸色苍白如纸,直挺的身子也软了几分。

    升平盯住那些冰冷寒锋的兵刃,气息有些不稳,她骤然转过身望向杨广。从前的广哥哥不会如此,面对指责他会笑笑了事,任山崩地裂的事也不能动摇情绪,今日高氏只消一句讥讽,他已经展露含笑杀人的坦然,升平眼睛里甚至突然看不清杨广唇边淡淡笑意。

    他,还是他么?

    “阿鸾说,让本宫饶了你。那日你给阿鸾的三尺白绫本宫觉得不错,丝滑轻薄、入土易化,不如现在还给你这个如何?”杨广声音低沉,隐藏威胁语意。

    高氏顿时血色全无,颤抖了牙齿叫骂:“宫人有位份者不得绞杀!更何况本宫还是皇后!”

    “皇后?”杨广听闻至此仰面大笑:“本宫与你这么多废话,不过是因为阿鸾不忍杀你,但你绞杀她的时候,可想过她是本宫什么人吗?“

    升平怔怔,杨广口中的话语几乎迸出,她陡然屏住呼吸。

    “本宫今日再说一次,大隋朝昭阳宫只有阿鸾一人住得,你玷污此处七日,许你全尸已经是天大恩典了!”杨广不住冷笑,伸手拉过升平看也不看,从容迈步登上宝座。

    高氏见状,扑上来扬手欲掌掴升平,被杨广迎面抓个正着,直挺喀嚓一声掰断手腕将高氏摔坐在台阶上,一时间瞿凤长袍委地,钗环脱落,整个人爬滚成一团哀声不止。

    杨广扫视高氏的狼狈情状神情倨傲,一手托住升平臂弯下压,必须得坐。

    高氏很快被几个侍卫拖离正殿,唾骂之声还隐隐不断,半晌过后,一片寂静。

    只听内侍在殿门外瓮声通禀:“房陵王妃白绫殉节。”

    升平坐在昭阳宫凤位上心神不安,杨广俯身搂住她颤抖的双肩轻轻拍抚:“不怕,阿鸾不怕。”

    升平定定看他,直望向眼底心头,颤抖着声音问:“有朝一日你也会杀了阿鸾么?”

    杨广停顿动作,片刻后又恢复笑意眷眷:“不会,我只会杀对阿鸾不好的人。”

    升平怔怔,露出艰难笑笑,没再开口说话,身子仍是不住颤抖。

    杨广将她揽入怀中,面色沉重道:“我答应你,对阿鸾好的人,一定会留下。”

    杨广如是说,也如是做。

    宫中此番历经变故,朝堂后宫里的人都变得小心谨慎起来。

    宫人悉数被清洗的结果似有无限冤魂飘荡缠绕,昭阳宫空在那儿,没有人胆敢靠近。而缺了皇帝的大兴殿上文武朝臣也少了些许热忱,失去往昔执着,对杨广的乖张行径学会默默忍耐。

    疲累不堪的人何止是他们,还有升平。

    杨广说,既然许她昭阳宫,就要让她坐上凤位,昔日独孤皇后拥有的权势尊贵他都会偿还给升平,可杨广可以不顾百官朝臣的鄙夷目光,升平不能。明知道那百鸟朝凤的宝座分外诱人眼目,却也只能守规仰视不敢奢望。

    杨广不满足升平只是在朝堂玉阶下对自己恭谨进退,更需她从此和他一同并肩决断朝事。所以他不容置喙将升平带上大殿,带上皇帝宝座。

    杨广与升平携手在深红锦色织毯上走过,一身明黄暗底深海云腾的蟠龙雍衣,一抹嫣红牡丹金蝶绕彩的凤羽云裳。

    杨广容貌俊朗桀骜,升平举止端秀庄重,任由两侧朝臣蹩眉不悦他也携她翩然行至宝座同坐。

    杨广就这样带着升平一步步登上最高处,龙案御笔,是他的,也是她的。一抹晨曦照进大殿万福寿禄金门正照拂在他们兄妹金鳞鳞的长衣迤裙上,他傲然回首俯视,根本不顾其他朝臣的神色。

    他只侧脸摸着龙椅对升平暖暖含笑“来,阿鸾坐!”

    升平当着朝臣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杨广归来后,处事变得桀骜不驯起来,也许在华美宫闱饰掩下所有的逆伦在他眼中已经变得再正当不过,他不以为然的抓过她的手腕“不怕,大隋朝没有人比阿鸾更能坐得起这个位置。”

    升平茫然间又有些胆怯,她既不想就此惹朝臣非议,又贪恋母后坐在上面时的庄严端仪,犹豫间杨广已经扶住她轻轻坐下。

    一旦升平坐在宝座接受群臣俯首,接受百官朝觐,便真成了母仪之尊。

    可她果真做得皇后吗?

    升平不知道。

    下方的文武百官再愚钝也明了太子杨广如此举动的其中暧昧。

    如果升平公主真坐在宝座上便乱了纲常伦理,眼下太子监国已是非常时期非常应对,如今连公主也敢临朝听政,如此败坏礼教传统,众朝臣自然不甘钦服。

    众臣先是面面相觑迟疑片刻,独孤陀向前一步跪倒在地,众朝臣立即随其身后纷纷跪倒“臣等以为公主不宜坐在凤位,此行此举简直坏了国纲伦常!”

    众臣见郎中令已发言语也纷纷议论,一时间劝慰声响彻大殿不绝于耳。

    杨广回视殿上俯身的独孤陀扬扬嘴角,冷笑出声“既然太子可坐,为何公主不可坐?”

    独孤陀仰仗自己位高权重又是两人舅父,蔑然答道:“太子是替皇上监国,公主一介女流如何逞于朝堂?”

    “昔日大行皇后也曾登入朝堂指点朝政,独孤家不是甚引以为荣妈?”杨广冷然回答,手指紧紧握住面前御玺,因过于用力,指节竟有些泛白。

    “但升平公主不姓独孤!”独孤陀紧紧皱眉,恼羞成怒。

    杨广一生冷笑俯视独孤陀颤动面容,似是无意扬手出去,一道碧色绿影飞过,竟是他摔了御玺。

    那一声清脆伴随着老臣们的高低惊呼回响在空荡荡大殿上,御玺滚在独孤陀长袍前,大殿响着杨广的冷冷嘲问:“既然舅父这样看重独孤姓氏,本宫手中的御玺给舅父如何?!”

    殿下趴伏的群臣顿时缄默不语,数十双眼睛只盯着恼怒的独孤陀不敢轻举妄动,如此大逆不道的诘问如何接答都是不对。

    独孤陀浑身发颤,碍于颜面所有怒气只能隐忍不发,他俯身道:“御玺是皇上之物,臣自然不敢擅取。”

    升平从未见过杨广如此震怒过,他平和神色下隐隐透着骇人怒意,仿佛要将一切阻拦者就地问斩。

    一番争执后朝堂之上再无人敢忤逆他的意思,甚至连想要踏出劝说杨广的昔日太傅也颤然退爬了回去。

    升平拽着杨广的袖子惶惶不安道:“广哥哥,阿鸾不坐。”

    桀骜的杨广此时一改往日温顺,肃严郑重的反抓住升平手指,朗声说予下方众臣听:“阿鸾,还有谁比你坐得?”

    杨广的话仿佛触动升平心头的某一处,既有些不安又有些窃喜,得于他的宠溺她仍是天家公主应由世人尊敬,可不知为什么,自己的手在颤抖,繁复宫装下心同样渐渐冰冷。

    忽而,升平低头下跪:“太子殿下,臣妹不能坐。”

    杨广因为群臣阻拦发泄心中忿然,引发舅父不满,升平这样做无非是想平息朝臣悠悠众口落个贤德的名声给杨广。及时阻止也许可以挽回局面,如此苦心费力不过是想让杨广离宝座更近些。

    可他想给她的谁都拦不住。

    杨广语声带笑,不容任何人拒绝:“只要是我想给你的,没有不能这一说。”

    “是升平不敢要。”升平挣脱杨广的钳制俯身跪倒,仰脸对他淡淡一笑,她以升平称呼自己,杨广不会不懂语意如何。

    何必给她天下?昭阳宫,后位于她不过是浮云过眼,升平想要的是从此不必对他胆小谨慎的恭敬,两个人还是从前亲昵的阿鸾和广哥哥,那个在廊下对她戏谑的广哥哥,那个在飞舞落花里拉她驰奔的广哥哥。

    眼前许她所有的人,不是广哥哥,而是太子杨广,升平不认得,也不敢不尊敬。

    迎着升平坦荡的目光,杨广终于平息心中怒意,收敛凌厉之色。他心中分明懂了她,却仍执意拉她起身当着朝臣的面扬声道:“你一日不坐,本宫就让它一日空着!”

    众臣四下面面相觑,皆震惊不已,隐隐约约从杨广的话中感觉到什么,偏又理不出头绪所在。

    突然独孤陀再次跪倒在地,蓦然出声:“太子殿下想必忘记了,臣女自小与殿下相知,定能为皇家绵延子嗣。”

    独孤陀的话语惊触动了皇位上暧昧对视的两个人,杨广扬眉脸色阴郁,而升平则苍白脸色手脚冰凉。

    既然当上储君,杨广势必要完成繁衍皇嗣的责任。

    独孤陀有养女萧氏淑仪。父乃梁孝明帝萧岿,母张皇后。萧氏二月出生,由于江南风俗认为二月所生女子不吉,遂由梁孝明帝交与堂弟萧岌收养。萧岌翌年病逝,转与舅父张轲,张轲家贫竟将堂堂梁国公主转送独孤氏为婢。独孤陀得知萧氏身份,将其收留为养女,自幼与升平在大兴宫中玩耍,萧氏真实身份则为外人所不知。3

    独孤皇后在世时曾几次试探欲将萧氏许配给杨广都被他婉拒了,那时身为皇子婉拒姻亲尚可,如今眼下江山社稷安危当前,天下臣民怎么能容忍兄妹成婚生子,如此荒唐举动岂不徒留笑柄于朝堂内外?若此子待到杨广百年之后还将继承大隋皇统更不是更为荒诞谬思。

    升平侧眸看杨广,杨广则微微眯眼,指尖轻叩龙案似在思度什么。

    独孤陀助杨广回朝夺权自然也借机接管遏制皇权的兵马虎符,接着便是要送女儿入宫来稳住独孤家外戚的身份,一旦独孤全家抓住新任储君做杀手锏,何愁不会万世同享杨氏皇族供奉?

    如此看来升平杨广都错了,错在不知宝座之上坐的从来就不是两人,而是坐着整个朝堂。

    朝臣乌压压跪倒在下,领首的独孤陀则拱手直身,大有杨广不首肯他便不退缩的意思,独孤陀昂首与杨广两人对峙,谁都不肯轻易开口。

    此刻,杨广不会忘记天下兵马仍是姓独孤,更不会忘记自己还没有登上皇位。

    也许,母后说的对,煌煌天威之下谁都不可能只为自己而活,升平若是懂得这个亘古不变的道理就该为朝堂牺牲自己情爱,而杨广也该就为皇权放弃执著痴念。

    哪怕诸多不愿不甘,也必须为之。

    升平双手撑地慢慢站起神色淡淡的一步步走下台阶,婷婷伫立在舅父面前俯视,强压抑着颤动语调轻声问:“舅父说的女儿可是表姐淑仪?”

    “是,正是臣的养女淑仪。”郎中令略略蹙眉连思量都没有直接回答:“淑仪乃梁孝明帝之女,身份荣耀堪配大隋皇储。”

    难怪舅父始终对她不冷不热的,原本升平以为只是舅父怪杨广因救妹心切放任大军独自归来,行为过于率性不羁。如今看来还为了他以盘算好的权势。

    了然的升平突然笑了笑,福福身道:“舅父果然好谋划。”

    “寻贤妻与太子殿下,是老夫应尽的职责。老夫此时提及婚事只是愧对大行皇后未寒尸骨。”郎中令仍是坚持,翻了翻眼睛:“但此事实乃大隋之幸,朝堂之幸,臣甘愿受罚!”

    升平一眼看过去,仿佛跪倒的朝臣每个人都在点头以示赞同,怕是连他们心中也在忧惧兄妹毁国的传言。

    哪怕此时此刻杨广太子之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哪怕独孤氏借用梁孝明帝之女为己谋私,众臣也顾不得了。

    只要升平不坐在上方宝座即可。

    得杨广钦命的司马,丞相与独孤郎中令向来所行亲厚,听闻他为自己养女求嫁自然也愿意做个顺水人情。两人四目相视片刻,也纷纷向前拱手抱拳:“独孤家养女萧氏温淑娴雅,颇有母仪之风,又与天家血亲缘厚,实为太子妃最佳人选。”二人说完跪拜于独孤郎中令身后,三人齐齐直立等待杨广的回答。

    表率如此,殿上群臣也随之齐声附和,称赞声如同亲眼见过萧氏端庄贤良的容貌般般笃定认真。

    乍看之下满堂文武行径荒谬,可细细想来谁又怎能说他们的所为全无道理?虽然那亡国传言是北周宫人怨忿诅咒,终究还是关系到大隋国家命脉,升平可以不信,若万一将来国有罹难,她又该怎么面对杨广?

    他刚刚弃战归朝威逼宫门,难道还要顶着逆伦的诽议入主东宫主持朝政吗?

    升平这里百转千回思量万分,杨广并不知晓,他只是淡淡微笑,迅速恢复以往温润神色:“舅父,若淑仪表妹入宫,你可舍得她长年青灯陪伴母后?”

    独孤皇后陵寝此时仍在修缮,如今大行皇后梓宫正停在永安寺需有人日夜守陵,如今杨广状似无意用此话点明,即便独孤家此刻送女入宫也是长伴枯灯陵寝,根本没有可能得到他的丝毫宠爱,妄图借此堵住郎中令用女谋算外戚稳固的后路。如今端看独孤陀觉得是哪边更重了。

    “即便入宫只是陪伴大行皇后灵柩,也是臣女淑仪毕生荣耀,她应该自安天命。”独孤陀思量片刻终究,还是决意牺牲掉萧氏一生,笃定开口。

    一步棋,与其任由过河棋子被吞食,也好过留在军门踯躅不前。

    “好!”杨广突然开口,一掌拍在龙案上震动得下方群臣心惊胆战。杨广始终噙着笑语意轻佻:“那就请舅父尽快送萧氏进宫吧,本宫看,时间紧凑也不必重修东宫了。”

    太子纳妃是大隋盛事之一,当年杨勇做东宫太子纳妃时,从采名到礼成用时整整两年,期间不仅东宫全部修缮翻新,所有东宫耗用宫人均新纳新养,衬足了太子妃娘家高相的面子,足见大隋上上下下对太子纳妃一事的隆重。

    如今杨广随意应允似乎注定萧氏入宫前景不妙,朝臣几乎可预料她未及入宫已然失宠,可即便如此仍又挡不住贪婪之人的妄念。

    独孤郎中令郑重叩首谢恩,长长袍袖一甩,口口声声说:“谢东宫太子殿下垂怜!”

    此刻,升平正纹丝不动的站在独孤陀的面前,他明着拜东宫太子,实则在拜升平公主。

    他知自己在做什么,升平亦知,怕是朝堂之上无人不知吧。

    在众朝臣眼中,独孤郎中令更是牺牲自我成全了大隋,从而不让太子兄妹逆伦乱了纲常,若大隋江山果真能万年,怕是他独孤陀才是最大功臣。

    升平收回自己逶迤在后的凤裙长裳,落寞的走回宝座下方的凳榻,任凭杨广几次相邀也不肯上座。朝堂之事冗长难捱,她如木偶般端坐听不进去,直至杨广说退朝,升平才木然站起随群臣告退。

    杨广似想挽留升平说些什么,却被郎中令一语阻拦,升平则头也不回从大兴殿步出,荡悠悠的茫然向前行走,似乎不知自己该去哪里,该回何处。

    一口气闷在胸口,喉咙里有些腥甜味道,吞咽恶心,吐又吐不出来,整个人狼狈的厉害。

    骤然,身后有人急声呼喊:“公主殿下,奴婢回来了!”

    升平缓缓回头,视线里一袭碧色裙裾疾步上前,抬眼端看竟是永好,原本以为生死未卜的她此刻正安然站在自己面前,一时间升平悲喜交加,眼泪也落了下来。

    1房陵王,杨勇死后被追封封号。

    2河东,李渊长子李建成和四子李元吉起兵之处。

    3隋炀帝皇后萧氏。梁孝明帝女,因二月出生不吉舍与帝堂弟萧岌,又因萧岌病逝,转送舅父张轲,从小操持家务农活,性格坚韧,容貌艳美。

    红衣嫁颜栖凤泣

    “难过了?”杨广的笑容温柔煦暖,从玉华池旁拉过升平的手紧紧环在自己腰上俯身低头道“方才永好说阿鸾自己独自在这儿,本宫责令罚她杖责二十了。”

    杨广的话语云淡风轻,似是在说无关痛痒的小事,却逼得升平一时惊窒,她回头蹩眉:“为什么要责罚她?”

    “为什么?因为阿鸾不在栖凤宫中,她又没有随身服侍,行为不谨。”杨广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变,专注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升平脸庞。

    声音停落,身后宫人已经悄然退下,不知何时,玉华池旁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永好一路上颠簸劳累,是阿鸾自己不让她跟着的,你也打阿鸾吗?”升平面色苍白,心中有些恼怒杨广的轻言责罚。

    “阿鸾,她们值得什么,便是为你我去死,她们也必然是心甘情愿的。如果今日阿鸾有什么闪失,我该如何自处?阿鸾有没有替我想过?”杨广清冷的声音在池边随风远远追散,幽幽含带透骨的阴冷。

    他凝视着她低柔道:“若是我的身边没有阿鸾,怕是一生再不会畅怀。”

    升平低下头,一时答不上来,她不曾想过,杨广回来后会变成如此易怒易疑。

    她听罢杨广的解释,负气反问:“既然没有阿鸾,太子殿下心中不畅怀,那今日朝堂时太子殿下为何不回绝舅父的提议?还是太子殿下以为阿鸾心中对此事并不介意?”

    杨广搂过升平的肩头,似笑非笑的挑着她的下颌“阿鸾,不必动怒。再等我两年。等大隋天下尽归的时候,阿鸾的昭阳宫届时一定重新造好。如今的太子东宫有什么好的,我怎么能让阿鸾住在东宫受委屈?,阿鸾此生只能住昭阳宫!”

    果然如此,杨广想用独孤陀成为自己迈步登上龙案前的最后台阶,眼下正是微妙时刻,眼前四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他不得不迎娶萧氏以作权宜,只是如此做个样子,他们二人又该怎样面对那个无辜的女人?

    “淑仪怎么办?”升平想起那个幼时曾经与自己一同玩乐的绝美女子愁眉不禁紧锁推开杨广的禁锢。杨广不肯放手,她只得任他握住自己手腕,两人缄默伫立在湖畔,远处湖中央倒影空寂宫苑玉树琼树,袅袅倒影晃动两个人的无言心思,她不想开口,他则面色沉重。

    “其他琐事都不需要阿鸾去想,阿鸾只需告诉我想要怎样的昭阳宫,等我来日给阿鸾修建即可。“杨广敛了阴沉面色,复又上前扣紧升平的手腕带回在自己身边,低头吻吻她的额间,还是笑。

    升平垂首不敢迎视,杨广温热的唇顺着她的脸颊慢慢滑落,那股炙热的男子气息几乎让她融化,甚至连反抗也再想不起来。

    杨广低低俯身唇轻轻覆在升平的耳畔辗转吸吮,她手脚失掉力气再不能抵挡来势汹汹的亲昵渴望,人只能半靠在他的怀中,感受他的亲吻轻飘飘顺势而下,在身上蔓延出一片火热难捱,她窘涩骤然闭紧双眼。

    也许萧氏的结局会郁郁而终。

    杨广无需动手囚禁逼迫萧氏,她也不会淡定自若,想一个被人狠心送出的交易人质,怎能在红墙金瓦天阙中过得快乐?

    萧氏入宫后过得是快乐还是悲苦都不会有人在意。只要她换来的荣华和兵权都安然各归其位,她的喜乐已经显得并不那么重要了。

    也许连阿鸾的反对声音也不重要,谁会理睬同样生长在皇家的女子心中质疑?正如杨广所说,她只需要想像昭阳宫该如何建造即可,根本用不着思量其他。

    “杨广,答应阿鸾,别让阿鸾看见喜庆红锦,它的颜色比三尺白绫的颜色更让阿鸾害怕。”升平依偎在杨广的怀,揪住他的衣襟,说出自己心中最不愿看见的景象。

    杨广收紧怀抱将升平纳入自己的胸怀天地“好,我答应阿鸾,一切都不会有,所有的一切都给阿鸾留着。”

    “阿鸾知道这样对不住她,但”升平哽咽不能语,只是埋头抵在杨广的怀中不住的颤抖。

    “阿鸾没有对不起她,若说是对不起,也只能怨她自己命中注定活该如此!”杨广双眼恢复先前阴狠“她若甘于就此认命,本宫会容她长伴母后陵寝,否则,连苟活在世上也是多余!”

    升平含泪听着杨广的誓言心中悲喜交加。她愿他此生皆如此一往情深,又深觉他们两人会因此负世人太多。

    何其幸,得良人如此,何其叹,怕世事难容。升平不想伤任何人,只愿默默与他生死相依,可兄妹痴恋只能存于内宫,根本见不得青天曜日照拂。

    究竟何时,他们才能真正顺得自己心意?究竟何时,他们才能离开这压抑的宫苑?

    升平抑不住泪水滚落脸庞,滴在他的明黄色前襟,喃喃自语:“若有一日能走出宫墙该有多好,届时山高水远才能容得下你我。“

    杨广默然,靠近升平缓缓将她抱紧。

    如此愿望,美好得不敢奢望。她可以仰望,却不能祈盼将其变成命中注定。

    他们走不出,永远都不

    皇上杨坚抱病无力上朝,太子东宫杨广领命监国,九宫门御林禁军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归属杨广的控制。或许朝堂上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杨广那身明黄蟠龙袍早晚会换成真命天子的朝服,如今真心跪拜的人早已没了旁骛安然听命,杨广端坐在皇帝宝位上俯视众臣,隐隐可见眉目间即将全权掌握天下的气定神闲。

    是阿,掌握天下。

    如今,遍布朝堂的独孤陀亲信或被罢权削职,或被远远高升派驻,连同独孤陀郎中令也加封太子太傅,日日必卸了兵刃到东宫协议论内外军机,镇守大兴宫门的御林军虎视眈眈窥视匆匆步行入内的朝臣,时而还会亮出掌心闪烁银光的利器。

    既然知晓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无命再走出宫门,谁还敢以死冒言?

    杨广隐忍晋王宫的十几年学会了太多东西,他娴熟父皇杨坚调配能官妄臣的阴狠手段,他擅长母后独孤伽罗睥睨众生的桀骜不驯,他甚至不需懂得如何去尊臣重臣,便可指点江山社稷。如今,外有叛军十年永不再犯,内里百姓安乐朝堂万代,江山如此稳固,他已经自认永无后顾之忧了。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整日诚惶诚恐进退不安,独孤陀本人也自然不会如此甘心就范。

    独孤陀先是联合内外豪族世家与太子杨广分庭抗礼紧抓实权,可怎料成就者少败事者多,也不过是三个月时间,就纷纷离散堕为东宫门客,着实消弱了独孤家的不少力量。

    这些朝堂异动于升平并不知情,她掐指算的都是杨广大婚的日子。

    她和萧氏虽没有血缘关系,却因多年相处视同姐妹,再加上杨广誓言旦旦一旦萧氏入宫便送她长伴母后,升平本该怜惜萧氏年纪轻轻身陷皇家囚笼,可一想到按大婚规礼杨广要与萧氏同睡同卧三日就觉得心酸难抑,不想亲见。

    尚余一月新人入宫时,升平曾偷偷跑去杨广所住东宫瞄上几眼,所幸东宫风貌一如既往,不曾粉饰布红也不曾行椒房大礼,她心中骤暖,抿着嘴快意奔回栖凤宫,是夜入睡时却又深深对萧氏愧疚不已,辗转难得入睡。

    如此来回折腾,杨广大婚前这个月,升平身子始终时好时坏,总是会在睡梦中惊醒,被薰暖被笼罩住冷汗全身,一冷一热病似乎又重了些。永好请过几次御医都是摇头,只道是不好诊断,倒是位年轻的御医道明升平彻夜不安乃是除不去的心病。

    杨广知道后,白日处理完繁忙政务,傍晚便在栖凤宫彻夜批改奏章,内里是升平的睡榻,外面则是一张龙案,中间隔道茜红珠帘,一盏碧色纱灯。

    升平置身床榻每一翻身,杨广便轻轻关切:“怎么,又醒了?”

    升平抿唇笑笑,复而又安心睡。

    因杨广在旁,升平发现自己竟远离了噩梦,常常一夜睡至天亮,连杨广何时梳洗用膳何时出宫上朝都不知晓。

    有杨广相伴苦闷也少了些,只是知道这样美好的日子维持不了多久。若是萧氏不入宫该有多好,这偌大的大兴宫只属于她和广哥哥两人的,从此长长久久的相伴,再没有他人阻挠。

    随大婚之日越来越近,杨广安抚升平的功效也越来越弱,她时常陪同批阅奏章时不舍凝望他刚毅的侧颜轮廓怔怔出神。

    “在想什么,连我都不理了?”杨广舒展眉头,在升平愁苦的小脸前摆手召唤。

    升平撅嘴扑在杨广的怀中,冰凉的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愁容不展的喃喃:“哪怕是你只给淑仪两年阿鸾都舍不得,怎么办?”

    杨广低头深深看升平忧虑的神色有些动容,没有回答,温暖手掌始终在拍抚她的后背,一下,一下,慢慢安抚升平焦躁不堪的心。

    窗外月光透过纱幔照见升平苍白面容上惹人怜惜,杨广轻叹“阿鸾,这些亏欠来日我都会还你,用一生来还你,好吗?”

    册封太子妃萧氏的大典分外冷清。

    本该由承天门1抬入的凤仪辇改由太极门2抬入,除了太子东宫临时装点的几块暗花羽缎长毯外,偌大东宫竟然见不到一丝奉迎太子妃大婚该有的喜气。

    萧氏送亲队伍绵长几里,被悉数阻挡在太极门外,除随身服侍侍女仆妇两人,萧氏没带入东宫任何独孤家的人或物件。

    车辇入宫,停在东宫门前,却宣旨勒令萧氏主仆三人徒步去大兴宫后宫永安寺守灵。在那里暗色的梓宫,沉寂的佛殿,孤零零一盏碧色宫灯等待着萧氏的便是多少妙龄少女梦寐以求的大婚之夜。

    杨广在用这种方式来昭告世人,这个靠山姓独孤的太子妃,他娶的并不快活。

    也似乎在以此暗暗告诉升平:阿鸾你看,所有的一切我都会留给你,哪怕是你不需要的东宫。

    杨广大婚前,秦王杨俊和蜀王杨秀也都偕各自王妃回到了大兴宫中,明着为着新任的太子杨广筹备婚事,也为给天下百姓以兄慈弟恭的幻想,当然也带来了朝堂上诸多无法预料的危机。

    既然杨广可以趁乱威逼皇城得到太子位,那么,同样流着皇族血脉的他们也可以。此时皇帝杨坚病重,太子杨广惹民众怨愤,他们兄弟二人只需适时展露贤德,没有理由会在争位时落败。

    杨俊和杨秀的归来点亮无数朝臣的阴暗双眼,他们猜测等待着最后的结果,杨氏兄弟之争,朝臣们立于何方眼下已是迫在眉睫的大事。

    可于颁布册封太子妃诏书的朝堂上,杨广对杨俊杨秀二人始终是笑的,攥着两位兄弟的手更是久久不放。

    朝堂上睁大那么多对儿锐利的眼睛,竖起那么双灵敏的耳朵,却没听见杨氏兄弟三人一句有悖于朝纲伦常的话。

    御玺在手,他许给杨俊和杨秀世袭罔替的亲王爵位以及同坐江山的巨大期望。

    虽然虎狼誓言没有人会信,但终逃不过人对眼前利益的贪念。

    杨广用自己的方式安定人心,可惜,唯独升平那里他无法安定平息。

    仅有的那几块暗花锦色还是刺得升平双眼涩痛,即便她不去观礼也难拒所有的消息径直涌入耳内,即使意兴阑珊也必须听着最不想听的悄言议论。

    永好说,萧氏入宫时表现得婉转柔顺,得到杨广圣旨后轻声命独孤家送亲车辇停在东宫,自己则独自前往永安寺,连声哭泣都没有,便坦然与随身侍女信步前往,任凭独孤家随从在身后隐忍抽泣声成片。

    升平只是笑,一直笑,对永好的叹息无法表达丝毫情感动容。

    皇家娶亲,被迎娶女子本就是不让哭的。登上皇家玉阶乃是万事皆喜,怎么还会有人哭,谁还胆敢哭?尤其她是新册封的太子妃,她的夫君未来会掌握大隋天下,更没了悲切的必要。

    也许,也是有人会哭的,于心底,于无人时

    只不过,凤鸣九天的喧闹乐曲下分不清到底那嘤嘤入耳的哭声究竟是谁的悲恸,是萧氏的?还是升平的?或是被掩盖在煌煌天威下所有女子的?

    分不清,谁都分不清

    日渐西坠,秋风料峭,刮起肌肤丝丝寒意,地面枯叶迎风盘旋而上顺势在天空狂舞。升平坐在回廊下向东宫方向默默出神,不知觉,披帛飘坠在身子两旁,似无力再帖服于她,整个没有生气的软软趴下去。

    大婚之日喜盈盈的阳光就这般滑过回廊尽头,映得流光堕落绚烂入目,她却还在阴影里不敢去看。

    眼下偷来的这份安静恬然也是升平自己留给自己的。纵然杨广有意隔离大婚的细枝末节,但仍有隐约鼓乐声鸣随风送来听得清楚。他在后宫可以妄为,大兴殿上终究还是要撑些脸面给独孤家,那些鼓乐便是他最终的无奈。

    升平真的很想远离大兴宫所有的纷争烦乱,只寻个淡然安宁的所在,与杨广从此婧好一同笑看天高云淡。

    如果,他没有迎娶太子妃的话

    虽然今日萧氏入宫便被杨广送去永安寺,但于规仪她今晚必定于他同寝同住,升平手有握有杨广的许诺依旧不能抵挡将爱人拱手让他的心酸,纵能得到片刻真心也无法宽量他与其他女人同寝同睡。

    升平心头酸涩难当,仿若心头有道伤痂旧伤,稍稍掀开疼痛万分却又找不到伤痕,万种疼痛攒到一处,恨不能就此一死百了。

    那样,大约也不必煎熬至喜夜那个最为心痛的致死挣扎。

    杨广可知她的心意吗?她不愿他对任何人亲昵,哪怕以江山相逼也是不愿。

    金雀裘忽然落在肩头给寒冷心肺的升平骤然暖意,她回过头,苍白的面容带着不敢置信的期盼,却发现永好双手停留在自己肩后还未撤去,半留在空中,因升平热烈的注视进退不得。

    一脸担忧的永好是独孤皇后故去后升平最贴近的人,被杖刑的永好此刻甚至还有些步履不稳,弓腰停在升平身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升平伸手握握永好冰冷的指尖寂寥的笑着:“竟然是你,本宫差点以为是他。”

    哥哥那个称谓,升平已是许久不喊了,从开始明了自己对杨广的心意就刻意避过了敏感称谓,称呼杨广为他,如同称呼自己的命中良人般自若,在世间臣民都称他为太子殿下的时候。

    如此情意绵绵的一个字不容外人道,只是今天这样的大喜日子,即便升平不避讳也没人能听去诽议了,为独孤家谋划牢固权势的朝臣们也许早已忘了升平公主,甚至,连杨广也把她忘了。

    升平明明是笑着的笑容透着伤恸,明明是满脸苍白薄唇又洇满了嫣红,静默中她怔怔出神,耳边隐隐的似又听见凤求凰的同宫曲。

    乐曲从永安寺方向传来,只有太子与太子妃合卺时才会演奏。

    杨广终于还是去了永安寺,同宫曲也算是对升平最后的告示。

    “同宫了,他该不会来了吧?”说罢这句升平气息有些紊乱,欢快的曲子正煎熬她仅剩下的笑容。升平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来,深深喘口气笑笑:“永好,你猜,明年太子妃萧氏可会为他生育世子?”

    永好面对升平伫立,闻言垂首,沉默不敢回答。

    升平却听见身后乍起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沉沉语音:“不会。”

    许是幻觉吧,她几乎以为杨广舍弃了为独孤家粉饰的打好机会,为自己赶来了栖凤宫,力证誓言不变。

    不可能的,呵。

    怎会是他?此时此刻,能来栖凤宫的人不该是他。

    残留的夕阳终是从树梢斜斜落下,升平抬眸,余光正扫过廊下青石,杨广淡淡一缕侧影似正躬身站在自己身后,两人侧影在青石上珠联璧合般亲昵缠绵。

    秋风越发透骨的凉,升平周身已经微微有些寒意,但仍强撑着软塌的身子不肯回头,佯装自己不曾发现杨广的到来对永好幽幽道:“走吧,又起风了。”

    永好见状有些踌躇,敬畏的看了看升平身后的杨广,嗫嚅了四个字:“公主殿下。”

    升平轻叹拉住永好的手无力道:“永好,本宫累了。”

    犹豫片刻,永好还是在杨广面前告罪,低头与升平离去。升平早已察觉到杨广犀利的目光始终追随自己的动作,但,他越是迫近,她越是要走得冷漠。

    升平不敢回头。因为她无力做到在杨广迎娶太子妃妃的日子,再同昔日那般与他顽皮嬉闹,在他身披红裳锦袍的时候,她甚至不想回头凝望一眼。

    那瑰丽颜色并非属于升平,只有深秋枯黄落叶才是真正属于她的惨淡。他可以许她东宫不挂红不迎娶,但他一早必定是换了红色锦袍新裳,去接受朝臣朝贺的。

    杨广修长的手指蓦然抓住升平的衣袖,任凭她拉扯不放猛地拽回,逼她迎上自己的深邃的双眼。“阿鸾,不许闹。”几个字冷冷的出自他的口中,双唇随即紧抿成线。

    果然,杨广身穿暗红锦袍,颜色虽然黯淡却仍是喜庆无边。

    升平被那喜庆的颜色耀花眼睛怒了心神,心中难抑无边酸楚,她冷笑诘问:“不闹?难道要阿鸾恭贺广哥哥新婚大喜吗?”

    升平的呼吸更加紊乱,被杨广拉扯的宽袖摆上也摇摇晃晃荡着素色披帛,杨广冷冷注视升平忿然模样眼里也升起怒意,他揽过她的腰枝紧紧箍在怀里:“阿鸾莫不是要我留下来陪你?”

    留下来呵,做些什么?

    升平从他眼底炙热的火焰中骤然懂了语中含杨俊,唇上咬得发白,脸颊上却是透着热辣的绯红。

    杨广修长的手指穿过升平披散的青丝,细细摩挲着,嘴唇点在她的眼帘上,另一支手狠狠握住她羸弱的腰肢。

    是否真要留下来?留下来便是一世的夫妻。

    升平曾听过成年宫人私下底的打趣,隐隐约约含含糊糊的总不甚清楚。所知道的大概是若今日杨广若留下了,便明年会生出个娃娃,再无忧无虑的女子也会因此成了人妇。可那中间是怎样欢好,怎样同寝,除了那日在东宫看见杨勇和玉环赤着身子外,她再不晓得其中门道。莫不是,他也要与她赤着身子吗?

    不要!即便升平曾梦过杨广安抚自己,落在实地又没了胆色。

    杨广的唇还留恋在升平颤颤紧闭的唇上,并不急于袭掠,一路轻笑啃咬下。此刻,他似乎变成陌生人,嘴角含着邪佞的笑几乎要生吞了她。

    还是不可以,他们毕竟是血肉相同。“我,我们是兄妹。”升平轻轻张开嘴唇,想要推脱杨广的亲昵,话说得含糊不清,不留神又被他偷了空子再度用力纠缠在一起。

    “不怕。”他贴在她唇边笑笑回答。

    是阿,不怕。如今,他只差一步就能登上皇帝宝座,站在皇位前的他即便罔顾纲常人伦,谁又敢说句什么?可她心底那份忐忑不安,无法拂去。

    两人越是缠绵难分他笑得越邪气。就是他杨广把江山都给了亲妹子,天下又谁人胆敢阻拦?更别说册封升平做皇后?心意已决,加重手上动作。

    杨广炽热如火的目光惊吓住升平,任凭他顺着自己肩头亲吻而下,颈项,胸口,手指轻易滑过内裳百般挑弄。升平靠在杨广的怀中颤抖得厉害却不敢伸手挣扎抵挡,只能茫然睁大了眼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人。

    原来,他要与萧氏做这些。

    意乱情迷的杨广眉目含春,俊朗仪容比昔日更动人心,沉浸他的痴缠中升平挪不开视线。越是如此升平越是加重心痛,杨广身上的炽烈气息已经慌乱了升平的神智。

    “不,不要”升平虚软的拒绝杨广根本听不进去,他环抱住她带回内殿,不由分说沉沉的压下去,几乎断了升平胸腔里全部气息。他游弋的舌尖挑开她合紧的牙齿,他宽大的手掌揉搓着她的胸口,健壮双腿缚住她的双脚。

    第一次,升平怕了杨广。

    少壮男子的力道使得她领略绝望,无法挣脱的绝望。

    她不过是想留下他而已,却不想看见眼前喘息沉重的杨广。这个,她一点都不熟悉的男人。

    “不要!”她的恐惧终于冲口而出,不住哀求他放过自己。

    杨广冷笑:“怎么,阿鸾还留我下来么?”他笑着,轻佻的用手指挑开升平半褪的外衫顺着衣领襟口缓缓探入。

    “不要,不要了。!升平蕴含半晌的眼泪终还是不争气的坠下,皱眉的她慌忙别开双眼不敢对视杨广充满的双眼。那双眼的主人与平日不同,狂乱放荡,骇人的很。

    半狼狈的升平苦于想不出什么法子推开杨广,只能小声使了性子:“太子殿下有力气找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使去,不必这样做样子给阿鸾看。”

    原本还在逗弄升平的杨广骤然停下手,拧紧眉头定定俯视,似被什么伤到了声音有些发颤:“阿鸾说什么?”

    升平察觉自己身上的人停住了动作,以为此计管用,当即更口不择言道:“你也不必告诉阿鸾今晚会要与太子妃做些什么,阿鸾不想知道,也没必要知道!”

    不等升平话音落地,杨广愤然拂袖抽身,骤然从她身子上离开,再伫立在榻前定定看着她“阿鸾也不管杨广睡在哪里是吗?”

    升平不敢迎上杨广骇人眼光,心中已暗暗有了悔意,碍于脸面羞涩她却不肯承认,只别开脸默然咬紧嘴唇用力点头。

    杨广僵住身子拊掌狂笑“原来阿鸾这般大度,若不遂了你,怕是对不住阿鸾的贤良!“说罢,再不回头,面色阴郁离开。

    升平愣在那儿握紧双拳抵挡于胸,直到永好慌张扑上来才发觉自己身子轻了许多,惶然起身时,竟连杨广的背影也不曾看见。

    面对永好张口,升平把所有的话僵在嘴边甚至不知该说些什么,又再憋了憋,难耐心中恼羞突然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趴在塌上痛哭,哑了嗓子亦顾不得了,只竭力想把心中大恸发泄出来。

    她想象的一切并不是这个样子。她更不想将他推向萧氏。可这些委屈如今已经没有办法想他倾诉,她只能哭给自己听。

    永好用雀尾裘裹住升平半敞开衣襟的身子困住外泄春光,随升平的颤抖而动,与升平死死坐在一起,唯恐她就此寻了短见。

    永好陪升平默默落泪,心中长叹唏嘘:这桩兄妹情事纠缠逆伦,说到底伤到最深的人怕是升平,他日事败,杨广宝座下还有江山,可升平有什么?

    若来日杨广得了江山,升平又会去哪儿?

    可怜大行皇后尸骨未寒,宫闱竟又出现如此难堪丑事,兄逼亲妹,有悖伦常,大行皇后即使死也无法瞑目!

    身受独孤氏恩典的永好咬紧牙关,死命攥着升平不住颤动的手指,望着抖如筛糠的公主无奈叹气:再等上个三两载,她一定会救公主殿下逃脱这噬灭人伦的皇宫!

    届时公主一定会明白,所谓杨广与公主的情谊不过是囚禁于此的幻觉,他不会珍重她,永远不会!

    1承天门:大兴宫正门。

    2太极门:大兴宫南门。与太子东宫,相距甚远。

    情憾深铸各别伤

    杨广那夜果真去了永安寺。

    大约萧氏对太子临时起意的驾临也会欣然奉迎的,一夜恩爱,白日里原本所受的屈辱也在此刻冲散殆尽,再不会记恨。

    他们是否在母后梓宫前欢好,升平不知。他们一个是母后最疼爱的桀骜皇子,一个是代表母后娘家的梁国公主,如今想来,即便是欢好了,母后也是乐于所见的,哪怕他们的行为再不合时宜,也是值得谅解的荒诞。

    升平不可避免的还在朝堂上与杨广见面,强迫她来的杨广常常紧皱浓眉,顺从他意的升平则总是面无表情的望向窗外。

    那是一段尴尬而又难熬的同处时光,他和她都如此认为。

    朝堂上自以为重新得到权势的独孤陀滔滔不绝诉说李渊那个逆贼罔顾两疆协议频频骚扰大隋边民。他和她皆无心听讲。

    满堂文臣武将听得兵报无不义愤填膺,更有谄媚朝臣不顾宝座上端的杨广窃窃议论可由独孤郎中令长子独孤延福带兵镇压李氏叛贼,以示大隋朝煌煌国威,此言一出,附和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独孤陀亲信遭贬,此时正是他广纳党羽的绝佳机会,那些谏言的臣子也许正是出于他的煽动才有胆大妄为大举动,这点,杨广知道,升平也知道,可他们心中却并不在意。

    杨广冷眼坐在皇位上对下方朝臣的纷纷议论保持不睬,只是想着心中所想淡淡笑道“进来秋意甚浓,本宫突然想要去江南领略美景,郎中令如若觉得李氏逆贼行事不妥,不必废那些堂皇周章,大可自行前往河东督战,本宫定会奏请父皇恩准郎中令亲率大隋军队前往,如何?”

    独孤陀面色铁青径直向前一步:“如今边疆不安国之未定,太子殿下此时去江南游乐不适时宜。”

    杨广回首侧眸扫扫升平低低道:“合时宜的事,有人不愉悦,本宫只能想些不合时宜的事来逗她开心。”

    升平身子一震,佯装不知杨广话中意思,故意板起面孔不肯理睬他的调情。

    此番二人眉来眼去却惹恼了为朝堂劳心劳力的独孤陀,他几乎要为大隋朝耗尽所有心力却被“知情懂意”的两个奶娃娃败坏了,不免有些气急败坏:“太子殿下此去江南;车马费时,路途迂长,来回必然惊扰百姓,太子殿下怎能放国事在一边只顾自己尽情玩乐而劳民伤财?”

    杨广睨了独孤陀下颚苍白须髯“既然车马费时,那就修航渡好了!”

    “修航渡出行,可是皇上的旨意?”独孤陀当然知道中风的皇帝杨坚不会允许杨广这样胡作非为的举动,但他的逼问着实戳了杨广心中短处:“本宫现在手握着皇帝的御玺,想必舅父不会不知道吧。”

    手握御玺的杨广可以完全不必在意朝堂上的群臣,他被朝堂压抑多年的心性何止是升平不曾看过的?此刻的杨广需要朝臣的膜拜,需要百姓的敬仰,自幼佯装贤良温润,心中时时刻刻觊觎那个皇帝高位的他,诸多隐忍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立于万人之上指点江山,如今他做到了。大隋天下尽归,人心平定,再没有必要掩饰自己的野心和轻佻。

    升平闻言陡然回首,晨光中的阳光面色冷峻,发髻上的太子朝冠巍巍金光耀目,浓重的眉眼射出的冰寒刺骨的目光,连下方的独孤陀都不自主败了气势,两人对峙,孰胜孰败轻易见了分晓。

    大隋隐蔽祸乱已然沉寂,杨广再不想用独孤家势力。算计对策皆掩于尘土,独孤陀开始惊讶东宫新君的桀骜反骨。

    如此巨大间隙杨广和独孤陀俩人都悄然已察觉,只是如今搬到朝堂上明目显露,便笑了昔日旧敌。

    独孤陀不由忿忿然,掀朝袍向前跪倒,倔强的面容暗示话中深意:“太子殿下请三思而后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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