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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行,如今蜀王秦王都已归朝,兄弟三人相聚,太子行径应作出兄长表率。”

    升平蹩眉偷眼看舅父,即便如她这种朝堂外人也知,此时提及杨俊和杨秀分明就是在威胁杨广,言下之意,若杨广不肯顺应独孤陀所求之事,他也会更替东宫,轻易颠覆了杨广手中权力。

    到底是独孤家的人,如今竟敢欺他们兄妹身边已无尊长,趁大行皇后尸骨未寒不及百日,皇上杨坚仍卧床不起之时,将杨广和升平如此欺辱,料是杨广咽不下这口气的,升平关切回头,正瞥见杨广唇边轻轻扬起诡异笑容:“舅父说的极是。“

    杨广转头望了望升平顿了一下,眼底真真实实浮起一层戾气,深深吸口气,再回过身对视独孤陀时,神情已如常态:”即便如此,本宫会奏请父皇,平服李氏逆贼可以委任独孤延寿为骠骑将军领军代本宫出征。“

    突如其来的允诺打得独孤陀措手不及,独孤陀本想由长子独孤延福出征却不料杨广却派了他的二子独孤延寿,那是一个懦弱无能,全无独孤家半点才能之辈,此役是独孤陀挽回独孤家颜面的最终手段,杨广当然不会允许他成功。

    再说已是无益,百余双耳朵清晰明了的听见太子的允诺,杨广不会收回自己的话,独孤陀当然也明白自己也不能逼人太甚,朝堂之上两人必须各退一步,否则玉碎瓦全难分一二,反倒是成全他人快慰。

    独孤陀不悦的躬身,瓮瓮回答:“是,太子殿下,老臣愚子独孤延寿定不负皇上圣恩。”

    杨广含笑从玉案上绕过,亲手搀扶昔日盟友,以示自己皇家宽容大度。

    升平半垂的视线正将杨广紧紧泛白的手指看个满满,杨广正在暗自用力,独孤陀也反手握住杨广的臂膀不肯松开,两人彼此纠缠,瞬间难分胜负。

    还在升平小时母后曾说过,舅父独孤陀年少时曾力举千斤铜鼎,汉臣常说他蛮夷遗风不改,像极了占山为王的匪类,唯独父皇含笑评价他文才武略无不精通,纵使百名汉臣也抵不过他一人。

    此刻,杨广脸色虽变,被抓紧的手腕还没有退意,可见臂弯上所受力道非常人能忍受。

    群臣个个呆若木鸡,盯着不动的二人万分不解,杨广脸上挂有笑容,独孤陀脸色冰冷不苟,二人暗自较量,外表却给群臣亲厚假象,不退不进僵持在一起,难怪会有人迟疑。

    升平突然缓缓站起身,朝舅父深深鞠躬:“舅父,骠骑将军此去必定凶险,太子妃身为弱妹自然百般惦念,也可请骠骑将军进宫与太子妃告辞,以慰惦念。”

    独孤陀再精明也未曾想到升平会如此一言,他再抬头时,升平已拖着逶迤瞿凤百褶敝屣裙从侧离去,只留下独孤陀与杨广双手未离的注视,以及百官众目相随。

    杨广一言不发看着升平离去背影,缄默片刻,蓦地松开用尽全力的手指,甩开独孤陀的纠缠也离身走出大兴殿。

    朝堂,谁愿意伫立于此便由谁来,他们不屑回头。

    “还气我?”杨广抓住升平的手腕带回怀中,升平望着他,心中滋味繁复述说不尽,心中酸楚难耐又不知该从何说起“阿鸾只是在气自己。”她长叹,赌气推开他的怀抱。

    杨广在升平身后轻声安抚“阿鸾,你放心,我便是负尽天下也不会哄骗你,我会为你倾尽所有。“

    “承蒙太子殿下如此宠爱,阿鸾是否该感激涕零?”升平苦笑,身子不住微微颤动。他是否已经和萧氏同宫这句话她永远问不出,所以总是煎熬于心。一时生气,一时苦涩,一时宽慰,一时悲叹。

    他挣扎于朝堂,她却挣扎于他。谁是谁的天下,谁会为谁劳心,由此可见一般。

    杨广深深看这升平神色复杂莫名,原本擒住她的手再不肯松开,忽而,他陡然转身走在前方带路,升平被胁迫拉扯着同行,内侍宫人见状慌忙跟上随扈,他二人越走越快,身后众人气喘不迭几乎快要跟不上。

    两人穿过大兴殿后御林苑,直向旧日东宫,再转又复出秦王宫,再转,又复进蜀王宫,再出,三转进代王宫,转转回回,不期然竟来到一块开阔之地。偌大深红色宫墙沿水而立,他们脚下旷野则是河岸另一边界。

    此处落叶几乎掩盖所有地面,河渠内如死水般波澜不惊,大兴皇宫内苑居然还有如此荒凉凋敝之所升平从不知晓。河岸两边各有望远亭阁,她定定看着杨广顺梯而上不明就以。杨广登上亭阁转过台阶向下伸手,宽大手掌给她全部安全,仿佛是种蛊术,吸引她一起前往,全然忘记心中忐忑所在。

    升平似知道他的发现即将为大隋江山带来血雨腥风般忐忑不安,杨广的殷切目光却容不得她百般拒绝,她只得颤颤交出自己的手指。

    杨广躬身强势环抱住她的腰,一把将升平整个人拥上来,她受了惊吓,慌忙闭眼,再睁开时,杨广已然于她身后低沉笑语:“看,这是出宫的水道,来日我和阿鸾一起出宫看天高云淡日月永好,如何?“

    此水常年锁于九重宫墙之内,仿佛也因安于沉闷的宫廷生活缺失了勃勃生机,死气沉沉蔓延到天边,根本无法给予她希望。

    升平很想对杨广说好,奈何凉亭上风卷残音,她的应允也就此被自己吞了进去,没了再答一次的勇气。

    杨广环抱住升平在她耳边沉沉叹息:“两年以后,此处会修一条通往宫外的河道直通江南,到时候我和阿鸾一起出宫,阿鸾的夙愿便可得以实现。”

    杨广说的那般认真,认真到升平几乎忍不住黯然叹息,她不肯回头望他,只低低唏嘘“两年以后杨广公务将越加繁忙,怎么还会陪升平出去看天高云淡?”

    透骨冷风吹起她与他的鬓发,纷纷绕绕缠在一起,两人红金两色的衣襟也似准备远行般在风中飞扬叠加,虽似仙人,却无力升腾。

    杨广拧眉看着升平,知她话有所指,半晌不曾开口回答。

    她知道他必定会成为九五之尊,也自然知道此时身为太子的他随口允诺畅想犹如天边云际可望不可及,届时,待到他登上皇位,出宫游玩可以,出宫永不再入并毫无可能。

    权倾天下,势独其尊,他们的姓氏不容许他为她离弃江山,更不能携手归隐山林就此安于平淡。母后说的对,只要身体中流动的血液姓杨,他便一生走不出宫墙,因为他不舍,他也不甘愿。

    “阿鸾”察觉升平兴趣冷然,杨广的神色略有愧疚,手中明明再真实不过的她竟似心在渐渐远离,两人之间的缝隙已有丈余。焦躁的杨广骤然紧紧抓住升平的手指,不让她再继续冰冷下去:“只是两年而已,时间并不算长。”

    杨广从未如此惶惶不安过,想必所说的允诺连他自己也不相信。升平不愿为难他,迎风仰首淡淡笑笑:“此处水道两年怕是修不成的。”

    “会,只需一道皇帝圣旨,明日即可开工。”杨广神色冷肃誓言满满,他振臂一挥向升平郑重允诺:“我愿耗尽天下能工巧匠来修这条水路,两年后,一定可以修建完毕。”

    他还是如此一意孤行,只要她愿意相信他,哪怕动用再多国库银钱也会如约完成自己的允诺。

    升平回首对视杨广认真热切的双眼心中颇有感动,即便帝王也有不能为之事,也许,她本不该对他如此斤斤计较。她轻轻唤他:“你如此费力讨好阿鸾,不累吗?”

    杨广前额贴上升平的:“不累,为阿鸾倾尽天下都无所谓。”

    升平蓦然扑在杨广温暖的怀中来掩饰自己悄然滚落的眼泪:“好,那就两年,两年后,昭阳宫和水道阿鸾都跟你一一讨来。”

    杨广不知她低泣,以为只是升平含羞撒娇,笑着亲吻她的发髻拍抚她的后背:“好,我答应阿鸾,阿鸾要的东西,我一定全力以赴取来给你。”

    两人紧紧相拥,升平倾听杨广沉沉心跳许给自己的承诺。

    此生能得他如此相待,还求什么?

    他愿宠她,信她一生,直至天老地荒也无怨无悔,如此相伴算不可求的情意了,再纠缠两人身处何方,是否只真心待她一人,又是何必?

    “广哥哥。”

    “唔?”

    “有朝一日,在此宫阙权势争斗腻烦了,再和阿鸾一起出宫吧?”

    杨广身子一僵,旋即沉沉回答:“好,我答应你。“

    “好,那阿鸾等你。”升平语声滞窒,鼻音浓重。

    独孤家二子独孤延寿率兵再度前往河东,准备与无信的李渊再讨个理论。扬杨广和独孤陀仍在朝堂上怒真笑假虚以委实的争斗,倒是杨俊和杨秀连日携王妃到栖凤宫长坐,弄得升平措手不及,躲也不是,见也不是。

    他们已经受命世袭亲王,一个个头戴金冠身着黄袍,一身装扮几乎与在朝繁忙当政的杨广并无丝毫差别,二人身边的娇妃也是各自背后有母家靠山,掩不住的神采飞扬,升平原想亲热二个兄长,奈何他们的目光与升平相碰触时总是躲躲闪闪,嘴上的客套也不似以往围绕香囊顽石,突然间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太子退朝也会来栖凤宫小坐吧?杨俊欲言又止,似有隐意。

    “是,偶尔回来阿鸾此处小坐。”升平恭谨回答。

    “独孤大人是否也会经常来坐?”杨俊又发问,目地更是对独孤陀和升平亲厚的测探。升平忍了又忍还是含笑回答:“舅父与太子常忙于协商公事,倒是不曾来。”

    “难道舅父常去东宫?”杨秀闻言表现的甚是惊奇,似是才知独孤舅父喜爱杨广即便散朝后仍常伴太子般。他的意思一定并非如此简单,他想知道的是

    “太子与舅父舅甥情厚,即便偶尔内访也是寻常,俊哥哥何必如此惊异?”升平静默片刻择言回答。

    杨俊突然侧脸,升平不见他的神色也收了话尾,杨秀似被兄长警告也垂首不语,一时间大殿内寂静无声,秦王妃蜀王妃更是颤颤不语。

    “阿鸾还要去甘露殿探望父皇,二位兄长还有旁事吗?如若没有,阿鸾先告辞吧。”虚伪假笑的升平被两位兄长发绾上的金冠刺得双眼花白,又因兄妹情状尴尬委实不想再多坐。

    独孤陀那日在朝堂上明显暗示一旦杨广力贬独孤氏,太子之位的替代者无非就是他们二人。秦王蜀王于此时进宫探望升平,与其说思及两年未见以慰藉兄妹之情,倒不如说趁机闻嗅宫中风向,辨别独孤陀与杨广是否真切决裂。

    生怕自己说多错多的升平心中顿生警惕,驱赶之意也表露出来。

    杨俊对升平的冷淡似是不以为意,倒是杨秀见状颇有些不满:“每每我与三哥过来探望阿鸾,阿鸾都借口探望父皇少言离去,可是阿鸾不愿意看到我们兄弟?直讲出来就是,何必隐隐藏藏?”

    升平被戳中心事尴尬回答:“俊哥哥多虑了,只是父皇最近身体虚弱,阿鸾想在父皇近前多多尽些孝心。”

    “往日里里也不见阿鸾如此贴近父皇,如今却是举国孝女典范。是不是二哥眼下身为太子,与二哥素来亲厚的阿鸾也因此洋洋自得起来?”

    升平心中恼怒当着两位兄长不能发作,只好稳了心神争辩:“阿鸾与几位兄长都是亲厚的,无论哪位兄长做了太子,阿鸾皆庆幸喜见,何来独因广哥哥做了太子便洋洋自得一说?

    杨秀不屑撇嘴:“我看倒是未必,大约阿鸾心理是将几个兄长也划分了远近,站在太子身边,只针对我和三哥了吧?”

    杨秀猝不及防的指出升平厚此薄彼,她一时语塞,确实答不上来。

    升平从未想过自己会身处杨广背后,只针对杨俊和杨秀冷色,但不自觉间,因即将涉及皇位如同陌生人般疏远了往昔的几位哥哥们也是不争的事实。

    升平面色微变,手指不自然的收回还想分辩:“阿鸾不曾如此想过,无论是哪位兄长,阿鸾皆是一心相待从没有二心过。”

    杨秀还想斥责她,杨俊一把拉住他的舒广袖口,升平抬头,杨俊正静静的看她眼中隐藏晦暗深意:“阿鸾,我们兄妹六人同父同母,血缘亲厚,即便来日有了纷争,无论断了哪只手足都会疼痛,只是阿鸾自幼与二哥同吃同行难免亲厚,若是阿鸾因此与他同心也是应该的。”

    升平心中酸楚,勉强笑笑:“俊哥哥说的是,但阿鸾并无此心。”

    杨秀以为得到杨俊的赞同再想迈前一步指责,却已经被杨俊沉色拦了去,他使眼色制止他的莽撞,而后携秦王妃从容与升平话别。

    升平被他兄弟二人猜疑心中正是难过,此时也分不出心思挽留,任他们兀自离去后,自己俯在锦被中偷偷悲戚了平片刻。

    又过了些时辰,天已近昏暗,想起卧病在床的父皇也许正殷殷渴盼她去,不忍让父皇希望落空的她只得自己独自上辇前往甘露宫探望父皇。

    暮色沉重,升平心绪越发压抑,回想方才杨秀的一番冷意讥讽,心中难免感伤。不知何时,昔日一同玩笑的兄妹,如今只能互相猜忌,也许,这也是争夺皇权留下的最大遗憾。

    车辇停下,疲累的升平满怀心事,步履徐徐,身边宫人跪拜都不曾容许她们起身,直到殿门前才勉强露出笑容缓步迈入。

    近来升平常常到甘露宫探视皇帝杨坚,终日坐在父皇身边以言语逗他开怀。卧病在榻的杨坚不常展颜,偶尔有所表示也难以察觉,升平需随时关切,再偷偷以丝巾擦拭杨坚抑不住留下的涎水才可。

    升平十八载来最贴近父皇的时刻便是此时此刻,她可以窃窃对父皇诉说自己对杨广的深深情意,也可以喃喃道出自己幼年时曾有过的对父皇母后的敬畏,如今父皇已经不能再说话,听她讲说时,一双无神的眼睛总是没有神采的半阖半睁。

    今日,升平坐在杨坚龙榻旁出神发愣,仿佛在假想若有一日杨俊与杨广真需争夺皇位时,她该如何自处。

    猛然间,升平俯在杨坚衰老无力的臂弯里轻叹:“父皇,九五之尊的宝座那般好吗,为什么世间的每个人都想要得到它?”

    不能言语的杨坚心中明了,呜呜的频频摇头,升平见状苦笑:“与其兄弟争位残杀,阿鸾倒宁愿是李氏叛贼入侵,届时几位兄长联袂对抗外敌战死,也好过自相残杀。每每想到他们即将刀剑向内,阿鸾真不忍心再看。”

    杨坚闻言一阵气喘,手指微微颤动挪到胸口,勉力睁开双眼,视线看上去有些涣散,升平怜悯的替杨坚拢了拢发鬓继续说道:“父皇,勇哥哥已经去了,杨广也做了太子,可俊哥哥和秀哥哥不满,他们得不到父皇母后的拥立所以才甘心游历河山,一旦舅父转而支持俊哥哥,怕是再淡泊名利的人也禁不住皇位的诱惑,届时,若他们兄弟相残怎么办?”

    杨坚竭尽全力盯着升平唇角起伏,似乎很想撑住苍老的身子,再回到朝堂去平定嫡子争位之乱,奈何额角青筋浮现手却颓了下去。

    不能了,他再不是当年雄心壮志的帝王,再不甘也必须退让,找个接替的人来坐稳大隋皇位。杨坚攥紧双拳已是忿然,但他只能默默听升平对自己诉说担忧惧怕,诉说对那场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无能为力。

    帝王老而无力,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升平眼底蕴满水意起来,为父皇的苍老无助,为兄长的贪婪欲念,她不想让杨坚瞧见自己的痛苦,默默站直了身子,想要寻个没人的地方尽情痛哭一场。

    她不能让无能为力的父皇看见她的无所依靠,不能

    忽然,门外有内侍推开殿门:“公主殿下,太子殿下即将摆驾甘露殿探望升上。”

    升平闻声有些不安,她此刻心境复杂难平,确实不适面对杨广,她连忙以袖掩面躲到侧殿,准备等待杨广离去后再与父皇开口告辞。

    内殿寂静无声,她步入侧殿后,轻靠墙边顺坐,心中仍是满腔酸楚。

    此处是宫人休憩所在,长凳宽桌倒也算干净,升平呜呜低泣了几声,察觉内殿忽然静得骇人,不解的她回身弯腰偷窥,发现杨广正伫立于杨坚床榻前望着杨坚苍老的面容缄默不语。

    想必,他也觉得父皇苍老了吧,升平思及至此心中又是难当酸涩。

    “父皇,儿臣来了。”杨广语音沉重目光如矩,升平怕被他发现自己的行踪,揣揣收回偷窥视线靠在墙边侧耳倾听。

    只听得杨广再度沉沉出声:“父皇,今日杨素1拟诏急招远在并州2的五弟回宫,他出宫时腰配御令,怕是尊了父皇意思吧?”

    1杨素:隋朝名臣。北周武帝时官拜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统领三军屡立战功,并救驾数次,被封为安县公,后领父爵贞县公。周静帝继位时尚且年幼,时任左丞杨坚招揽杨素,许以汴州刺史。杨坚废帝立隋后,封杨素清河郡公,进位柱国。开皇四年,拜御史大夫,由于其妻郑氏是个悍妇,杨素一次与其吵架说了一句:“我若作天子,卿定不堪为皇后”结果被其妻告发,杨素因此获罪,并被免官。开皇五年复职,曾与晋王杨广并为行军元帅讨伐陈后主。得胜后再进爵越国公。杨广为培植自己势力,暗中与其交好,杨素知杨广有夺位之心遂投奔其门下。大业元年,杨素又进司徒,同年病死。

    2并州,汉王杨谅任并州总管。

    祸起萧墙不知戟

    空旷大殿里回荡的呜呜之声便是杨坚对眼前这个逆子的回答,升平小心翼翼握住自己胸前的衣襟屏住呼吸。

    “父皇恐怕还不知晓,刚刚传出的上谕已经落在父皇最宠信的越国公杨素手中,他又巴巴的转告儿臣,原来父皇在儿臣千里迢迢赶回平叛废太子谋反时,已经立好废儿臣为庶人的密旨了,一旦儿臣自立为太子,便命汉王归朝平叛登上皇位,莫非父皇就如此这般不信儿臣吗?”

    升平惊住,猛地站起,她从殿门处侧首正看见平卧在榻上的杨坚面容涨红,呼吸急促,原本僵硬不能动弹的手竟在半空中不住的来回挥舞。

    一时难以控制的动作更是扫落玉案上摆放的翡翠药碗,咣当一声,连暗红药汁也泼了出去,玉碗随声碎裂。

    “父皇先命杨秀和杨俊进宫和本宫分权,又暗地里伙同前臣煽动独孤陀朝堂上争宠,父皇病重仍不忘指点朝政,意在我们四人相争,好给五弟留个皇位是吗?”杨广似隐忍笑意的刚毅面庞却是冷若冰霜。

    “起初儿臣一直奇怪,太医院御医为何每次来甘露殿探诊皆开两方,一方于内堂留置查看,一方于宫人太医院抓药,如今想来,父皇是怕儿臣知道父皇已经病重遂先下手为强,不得不命御医与儿臣隐瞒实情是吗?”

    升平闻声陡然捂住嘴,父皇病重不治了?

    虽然近日父皇神色确实没有好转,但御医们分明说父皇只是虚不待补,需清淡饮食便可慢慢恢复,原来所有一切竟是父皇骗局中一步而已。

    杨广抓住杨坚仍在挥动的单臂冷冷发笑:“升平每日前来探望父皇,总以为父皇病中手不能动,心中不免忧虑难过。她却不知父皇正是用这残废单臂来调度内外大军来围剿我们兄妹二人呢!只是父皇握笔是在不稳,儿臣能通篇认出父皇的字实属不易,相信即便传了出去,五弟能否真与父皇心有灵犀入宫当政,也是未必,父皇就如此笃定他能重新改天换地?“

    升平惊得手足无措,眼睛直直盯着父皇颤动的手指,从前在她面前最多只是颤动的手指如今竟紧紧攥住杨广的手腕,将杨广的皮肉掐个青紫。杨广垂首注视自己手腕上的禁锢,冷笑出声:“父皇终于忍不住,不再装了?”

    此时杨坚如同疯癫般,强撑起身子拼命拉扯杨广的袖口前后摇动,奈何他病重多日,便是身上仍有些残余力道也伤不到少青年壮的杨广半分,杨广不顾杨坚的阻拦一意冷笑说下去:“而后呢,是将我们兄妹绞死与宫门之上吗,等那个兄妹亡国的诅咒平定后,再由汉王借助突厥可汗之力重新迈入大兴殿?”

    “笑话!父皇,你一生仰仗母后家兵马,有母后坐镇,雄才韬略也省了大半,如今再用已经没有当初的魄力了。杨谅为人胆小怯弱,他的确不曾接到圣旨,可即便他顺利接到,也未必敢与儿臣抗衡,与杨谅联系的仆骑射虽有智谋却忘了独孤家眼线遍及各个州县府衙,他逃得了禁军侍卫,却逃不过有心告密之人,就差那么一点点杨谅几乎能成全父皇大业了可惜。”

    “父皇后悔吗?”

    杨广云淡风轻的描述和暗藏杀机的笑容,使得升平如遭雷击。

    她几乎支撑不住身体再躲藏在偏殿,恨不能一下子扑出去质问杨坚,她日夜惦念的父皇于为何在生命弥留时分仍定下如此诡杀计策?难道只因见不得他们兄妹逆伦,便将他们置于死地吗?父皇心中,对他们兄妹二人可有一丝父恩慈爱尚存?

    为什么不是传位给秦王杨俊?杨谅与杨俊相比,杨俊更贴近父皇秉性,为何不是直接借他之手杀了杨广?升平咬住下唇脸色惨白。

    “父皇是否一致猜疑母后”杨广的抿唇含笑不往下说,但侧殿中隐身的升平已经刹那明了。

    当年与陈后主厮杀征战时,母后与父皇曾被陈军侵扰分离两路,别离整整两月,两人之间只见飞鸽传书不曾面与,杨俊生于隔年五月,与父皇离去时恰好十一个月,大兴宫中常传赵姬十二月生秦皇,如今杨俊也是雄才大略的胚子。不料父皇却因此始终不喜杨俊,任他沉溺嶙峋怪石中不肯重用。如今看来,父皇其实从那刻便猜疑母后

    原本挣扎的杨坚突然停止所有动作,一双灰蒙双眼死死盯住杨广等待接下来的话。

    杨广轻笑:“母后曾对本宫说过,杨俊是”说及此处俯身下去,贴在父皇耳边嘴角上扬。不知他与杨坚究竟说了什么,猝然杨坚反手拽住杨广的领口,涨红的面颊浮现诡异颜色,双眼遽然睁大。

    杨广坦然站起笑意轻蔑:“怎样?父皇与母后间隙二十余年,如今可想明白了?”

    杨坚身子悬在半空片刻似在斟量杨广的理由,煞白的苍老面容已再没有半点血色,无神双目直直盯着杨广,久久,久久

    杨坚憋了憋,猝然喷出一口红艳鲜血,正射在杨广脸颊,点点滴滴停留在儿子霜冷寒意的笑容上,慢慢晕染开的金色蟠龙袍犹如开放万苞花蕊般骇人眼目。

    杨坚枯瘦的身子急速向后倒去,轰的一声砸在榻上。

    升平见状从侧殿奔出,脚踩在裙摆跌在明黄锦毯上,杨广闻声扭头,才发现升平也在。

    先是一惊,随手匆匆赶过去抱住她。

    升平仰头,哀哀望着满脸沾染杨坚鲜血的杨广,嘴唇颤动:“你杀了父皇!”

    杨广蹩眉,轻轻安抚道:“我没有,阿鸾不怕。”

    升平眼望杨坚躺卧之处颤声哽咽,眼泪抑不住长流:“父皇“

    杨广立即捂住升平双眼,单臂抱起她,任由她埋在自己胸前抽泣挣扎,一步一步走的踏实沉稳,升平癫狂挣扎,杨广徒手禁锢她孱弱的身子不肯放松。

    “你杀了父皇,你杀了父皇!”升平反复念叨着,顿觉肝胆俱焚,却又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杨广也不做应答,环抱她肩膀的手臂,遮挡住她的双眼直到平安回到栖凤宫。

    升平被平放在芙蓉榻上,竭力哭泣的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只能抽泣着怒视面染血色犹如罗刹般的杨广,永好见状战战兢兢送上一方湿帕,杨广顾不上擦拭自己,先用湿帕蹭去升平眼角默默流淌的泪水。

    “阿鸾乖,父皇没事,我只是告诉父皇一些真相。”杨广的声音没有波澜,眼底却隐含着柔笑。

    升平不想跟杨广说话,扭头侧向一边依旧无声的哭,杨广伸手扳回升平的下颌,低低道:“相信我,父皇与母后一生猜忌只源于此,我只是将真相和盘向父皇托出,没做什么手脚。”

    “父皇到底猜忌母后什么?”升平骤然回头问道。

    “母后生性倔强,怕因为分娩耽搁战事,擅用蛊术延长孕期二十余日,战事已过四方安定,母后却无力娩出腹中胎儿,淤血所致几乎在大兴宫里丢去性命。可身在两地的父皇始终以为母后是蛮夷女子,生性豪放贞洁难守,所以一直疑她与他人私通生下杨俊,母后又是高傲的人,虽知父皇疑她,却耿耿不肯分辩,所以”杨广冷冷望向昭阳宫,再无笑容:“母后父皇一生心存间隙,再难和睦。”

    升平悚然无语,良久才平复心神,唏嘘道:“父皇母后”

    杨广将升平揽入怀中语声低哑:“阿鸾,我们与她们不同。我们从小相知,便是最终临危也必然不会分离,所以,我会守着阿鸾,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不怕。”

    永不分离

    永不

    生生世世是杨广给升平的许诺,不是他给父皇的。

    夜半时分甘露殿宫人到栖凤宫通禀皇上垂危,须公主亲王随奉,升平才知道,杨广还是气死了父皇。

    升平命栖凤宫宫人应急治孝服,她则以车辇代步应诏入甘露宫,内里殿外已经恸声成片却不见杨俊和杨秀领首拜伏,甚至连太子杨广也不在其中。

    除了受命出来协理事物的太子妃萧氏,偌大的宫中只有她们姑嫂二人主持。

    升平不曾想和萧氏入宫后第一次见面是在父皇临终榻前。几年前她们也曾一同七夕乞巧,也曾曲水流觞,萧氏说与她听世间奇事,她说给萧氏听宫中秘闻,如今两人再次狭路相遇,再寻不到往日那般亲密无间了。

    升平缓缓踏上台阶,宫灯摇曳中她与萧氏隔着甘露殿门内外对视,两人静默良久,不知该如何称谓。倒是太子妃萧氏先抽身给升平让出一条路来,淡然自若的躬身:“公主,皇上等候多时了。”

    到底是比升平大上几岁,再尴尬的场面也能周旋自如。升平赶忙低头迈入,不等落步背后太子妃幽幽道:“公主,太子殿下托本宫转告你,望请节哀。”

    升平回身细细看萧氏,太子妃始终淡定从容的垂首目视地面,秀手侧身作福,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若不是听闻过她闺中琐事,升平几乎以为萧氏向来如此端庄娴雅,可惜,她不是。

    她常与升平豪饮烈酒,迎风立于宫中角楼上,誓将嫁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大英雄,她也曾与升平在朝堂外偷窥独孤皇后母仪天下后,说来日必如独孤皇后般策马扬鞭,携夫君稳坐天下成就巾帼英名,如今飒爽音容宛在,萧氏却被世事锻造成了木偶人。

    升平心中抽痛,不知该如何回答萧氏,只得硬硬点头,踌躇半晌才挤出一句:“有劳太子殿下惦念,多谢太子妃转告。”

    一句话涵盖太多升平对淑仪的愧疚,她霸占了杨广的宠爱,毁掉淑仪曾经向往的生活,若不是她,淑仪也许不必入得大兴宫葬送一生,也许会寻个梦中所想的男子生老病死,如今再想起这些,升平几乎无颜多在淑仪面前停留。

    不敢面对萧氏的升平头也不回走进内殿,她轻轻俯在杨坚身边,内殿烛火昏暗,冷风时而撩动明黄纱幔森然漂浮,此时,杨坚已面色土黄气息微弱,枯槁的手臂无力的垂在万寿无疆的云锦被外没有知觉。

    升平心中酸楚,伸手为父皇盖好锦被,先前杨坚曾密谋绞杀她和杨广的事,她始终不愿相信,在升平眼中,杨坚仍是自己幼时召唤她过去,喜欢摩挲她头顶的父亲。

    只不过,如今苍老濒死的杨坚再不复当年的英武容貌,看上去像个垂死的耄耋老人,依依不舍拽着最后一缕尘世奢恋不肯放手。

    太子妃萧氏默默伫立在升平身后,静得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升平想俯在父皇身边恸哭,却碍于身边人的注视不能尽情,她手指搭在杨坚的脉搏,虚弱的跳动许久才有,渐渐消散气息的父皇使她突生莫名的慌乱,她想起杨广曾对杨坚说的那些话,她又想起迫不及待的杨俊和杨秀。

    大殡当前,他们居然全部诡异消失,莫非。杨广已经先一步动手了吗?

    眼下父皇手谕被杨广拦住,汉王杨谅无法赶回潜入大兴宫,杨俊与杨秀缺少时机则来不及收兵买马为自己逼宫铺路,如此算来,父皇一旦驾崩,杨广是众皇子中最大赢家,何必还要先动手?

    升平怔怔望着父皇枯瘦面容总觉得甘露殿里少些什么,猝然想起,回望始终保持淡然从容的太子妃萧氏关切询问:“为何不传御医守候?”

    太子妃萧氏恭谨回答:“御医繁忙。”

    “为何没传丞相郎中令或大司马?”升平记得独孤皇后曾说过帝王殡天必须召集重臣商议太子即位事宜,如今虽然杨广已经坐稳宝座,但如此严禁内外出入定是有隐情。此时父皇如果殡天,昨日来过甘露宫的人只有杨广,恐怕风声会不利于他。

    升平越深思量手脚越发冰冷,寒意渐渐也浮上心头,骤然间她站起身径直向殿门外走去,刚行两步,太子妃萧氏已经翩然拦住她的去路:“本宫养父请公主停留在皇上寝殿。”

    升平倒吸口凉气,直直看着萧氏依然表情无波的面容,颤抖嘴唇诘问:“舅父究竟是何意思?

    萧氏缓缓抬起头在昏暗宫灯下肃容道:“秦王于辰时邀太子殿下出宫府上一叙,养父的意思怕殿外危险,将公主留在甘露殿,也是为公主好。”

    升平骇然,原来杨俊已经按耐不住先下手为强了,只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之行他一个手无重兵的亲王又能坚持多久,他以为只要去除了杨广就可以稳坐宝座了吗?恐怕舅父才是这场兄弟萧墙的最后赢家吧?

    升平遽然拽住萧氏的手腕:“舅父是否早已得知秦王举动?”

    萧氏垂眸后退一步:“养父说,此事殿下不与外人知自然该由殿下一人担当,他不宜插手。”

    升平再说不出话,惊吓住的她因得悉内情几乎站立不稳。

    这是一场埋伏几年的连环局。

    父皇借用舅父名义招回杨广平叛宫变,再扶杨广登上东宫太子之位,又分权于杨俊和杨秀,使得朝堂上成三人并立互相牵扯之局势,等三子争斗后最终拥立杨谅入宫登基,可舅父正是借机将杨广推举后,再顺应内外臣官看戏心切与杨广朝堂上假意争执,先麻痹杨俊与杨秀,不,甚至可以说,他本身也是有投注心血在杨俊和杨秀的身上,再纵容兄弟相残,无论是谁从中获胜,他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杨广兄弟三人必定逃不过一场互残,只是由谁来终结这场兄弟争斗仍不得而知。

    升平眼前一阵昏暗,十指用力撑住父皇龙榻边才不至跌倒,她冷冷问道:“太子妃可知太子殿下怎样了?”

    太子妃萧氏依旧面无表,仿若在说他人故事:“本宫不知,养父说太子殿下和秦王只能有一人能入宫侍驾。”

    升平紧紧咬住嘴唇几乎出不了声,她以为萧氏会因杨广面临危险而担忧,可萧氏没有。事实上对萧氏来说这只是一场后宫争斗,鹤蚌相争根本无需她来痛恸。萧氏入宫不过月余,对杨广全然没有任何感情,面对杨广的生死,她根本不加惦念。

    “太子妃不忧虑秦王王会对太子殿下不利?”升平觉得自己全身都在颤抖,整个人愤怒到了极点“即便太子妃与太子殿下全无恩情,好歹也知道一旦秦王入内主持朝政,你的太子妃位可就不保了吧?”

    萧氏苍白的脸直至此时方才有些表情,她回首望了一眼无力瘫倒在榻的杨坚,眼中隐隐闪过一丝平静:“升平,你觉得,本宫在永安寺守灵做太子妃,与死何异?”

    昔志今逞莅帝基

    升平曾想过萧氏生活在永安寺的日子,不用亲眼所见也知必然是枯燥绝望的。正值豆蔻年华,却长伴青灯梓宫,若是心甘情愿当然不觉清苦,可萧氏向来性子刚烈,幽静无尘的永安寺便是拥有直通天阙大门的阴森囚牢了。

    升平手指抓住裙摆身子不住的颤抖,她原本质问的气势因萧氏的冷冷反问消散一空,只能喃喃道:“即便如此,舅父如此任之放之,任由秦王与太子相争也太过分了些。”

    萧氏唇角噙笑声音冷漠:“养父此举如何本宫无法置喙,只是公主自己也该留些时侯想想,若是太子不能顺利归来该如何自处吧!”

    升平怔怔,再度想起那日废太子杨勇被逼宫时曾围在自己颈项上的白绫。

    表情冷漠的萧氏向前一步贴在升平身边淡淡笑问:“本宫可以不怕死,因为本宫如今所处的囚笼与死无异。公主定是极怕死的,你自幼得皇上皇后疼爱,如今更是良人在旁,公主怕是不舍得眼前的繁华绮梦吧?“

    面对萧氏漠然面色,升平心中恐惧已升到极致,她故作无谓的犟嘴:“若是太子不在了,无非是我们三人一同上路罢了,谁又能真舍不得谁呢!”

    萧氏闻言蔑笑,宫灯拖长的影子仿若静夜碧潭,死寂而又沉静“那就都等着瞧吧,大隋朝千秋万代,咱们早晚都有那么一天熬不过去,少不得大家上路时一同作伴。”

    升平躲开萧氏视线,不再瞧她的淡然笑容,惶惶回到杨坚身边不住叹息。升平虽然目视气息微弱的父皇,心中所想却是杨广,也不知天亮时他是否会安然回来,可她又不希望他安然回来,因为杨广安然出现在甘露宫将意味着,秦王杨俊没了活路。

    铜漏中的流水滴滴带走守夜难熬的时光,升平屏息,随那滴答声响心率起伏。

    陡然,殿门嘎吱一声从外被推开,升平急切回头,定睛瞧了却是永好手端了披麾忐忑进入。

    永好先蹑手蹑脚的走到太子妃萧氏身边叩首,而后才靠近升平为她披上御寒的衣物,升平悄悄握住永好的手指朝她使了个眼色,永好顿了顿,轻轻摇摇头,而后再次恭谨倒退离开。

    升平心头骤然抽起,紧闭双眼抿住嘴唇。她握紧永好的手,只想让她去打听一些太子的消息。

    永好摇头,是何意思?

    是内宫尚无听闻宫外消息?还是杨广已经中计命丧杨俊之手了?还是杨俊已经计败,杨广将其满门灭族?忐忑难安的升平怎么都想不出永好摇头的意思究竟为何,她更恼怒自己与永好以前的默契怎么轻易就消失不见了,分明永好已然暗示为何她仍是不解。

    越是慌升平越想不出头绪,直至永好再次进入,她几乎想要扑上去明问,倒是端着托盘的永好神情还算平静,此次,送来的是安神汤。

    “公主,这是独孤大人派人送进宫来的安神汤,请公主安心服用。”永好毕恭毕敬的跪在升平面前,萧氏瞥了一眼汤,眼睛微微眯起似在思量,升平心中实在忧虑没有胃口,示意永好先放在桌案上退去。

    “公主。”思索完毕的萧氏突然抬头笑笑:“你可曾想过坐上昭阳宫里的凤座?”

    寂静大殿里,萧氏清脆的嗓音听上去别有意味,升平知她在讽刺自己,不耐的轻启朱唇:“升平坐于哪里,已是无谓。”

    是的,若此时能换回他们兄弟三人都平安归来,即便是坐不上昭阳宫的凤位宝座又能怎样?

    萧氏沉思半晌抿嘴不语,目光再度归于平静。两人各怀心思默然伫立,在烛火下灯动人定,看不出彼此此刻心境。

    时间长了,烛光慢慢弱去,有宫人为宫灯添换新烛,升平望着奄奄一息的杨坚,如今父皇嘴里已经没有了呜呜声息,仿佛在等待濒死一刻的到来,心中残存的父女亲情使她心中酸楚伤感。

    忽然,殿门咣当一声从中大开,数十位带刀内侍纷纷涌入两厢排开,灯火骤亮,升平闻声回头,正瞧见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果然是他。

    满怀在心的担忧悉数转化为欣喜全部迸了出来,她顾不得殿内眼目视线众多径直扑过去。身后的宽大披麾唰的掉落在地,仪态规矩也全部丢于脑后,她只想尽快确定他一切安好,全身上下左右,看了一遍。

    杨广的身上没有血迹,升平不能确定是否真的无恙,飞奔到杨广面前的时候却停住脚步,明明只差一步便可触摸,又不敢伸出手,颤颤的立在那儿。

    她几乎以为再也见不到他,如今真切出现在面前,贸然触碰又怕真是梦境虚幻。

    两人四目相对,目光彼此凝结。

    杨广先疲累笑笑,随意用手扫扫自己衣襟,再伸出双臂将升平猛地搂入怀中。

    “阿鸾,我回来了。”

    杨广用力抱住升平,双臂勒得越来越紧,他在用煦暖怀抱安抚她惶然不定的心。她心中惦念他的安危不放,他又何尝不是。

    他一边提心与杨俊斡旋,一边遣人警惕独孤家动静,忧心如焚的杨广最怕自己万般不易回宫时已经再见不到她,当日缠在升平颈项上的三尺白绫是他毕生最大的噩梦,他生怕再重复一次。

    升平含泪,与杨广对视,忽笑忽哭,抑制不住。

    当然,她也知,他入宫来的代价,秦王杨俊终还是落败。

    众目睽睽之下,杨广与升平紧紧相拥不肯分离,萧氏见状,垂首理了理身上的白衣孝裙,漠然转身从侧门离去,原本陪侍太子妃身边的宫人左右环顾不知该何去何从,面面相觑后终还是选择猛扎下头继续伏地在太子脚下。

    此次事成,也许升平公主会成为大隋皇后,她们怎会有心追随入宫便遭遗弃的萧?

    大殿中数十宫人悄无声息见证他们历经磨难再聚的难能可贵,只有一人苍老的面颊落下豆粒大小的泪珠。

    呜呜哽咽声只有两下,便再没了声音。升平闻声蓦然想起父皇,推开杨广的怀抱回到杨坚身边,杨广也肃颜一同伫立在床榻边面对毫无亲情的父皇。

    弥留之际,再没有君臣身份,父女兄妹骨血相溶,也会同悲同哀。

    如今所有的谋算全部落空,所有的戒防一朝放下,冰冷皇位上的真心也只有一瞬而已。升平伸出手指拂去杨坚花白鬓发的泪珠,手指颤颤根本无法完成,整个人虚软跪倒在地不禁哽咽出声。

    杨广冷漠双眼,定定落在曾想废黜自己绞杀于宫门前的父皇。

    风吹拂着明黄垂幔渐渐无力,摇摆不定的纱帘如同昭示这位大隋朝开国帝王已经濒临最后时刻,他没有睁眼,除了喉咙间哽咽声声更迭再没有任何动作。

    升平忍不住痛恸扑在父皇身上哭泣,杨广则垂目盯着床榻上不住抽搐的人无动于衷。

    直至长塌边的垂幔停止摆动,杨坚为国忧虑的哽咽声也终于停止,殿中一片死寂,杨广抽手拉扯起哀哀不绝的升平朝龙榻俯身拜去,升平被杨广的举动惊呆,忘记挣扎疑问,一下下随他深深拜在父皇榻前。

    三次大礼已毕,杨广拉过她的手并于自己身侧,朝殿外朗声宣告:“皇上驾崩——”

    榻前殿外宫人内侍们悲恸抽泣声骤然响起连成一片,升平惊惶回视仿若睡去的父皇,那个授予她最高宠爱的人,那个给与她尊贵骨血的人,终消散了气息,身着龙袍的他就此融在明黄色的龙榻上,连眉目都不甚清楚了。

    再回过头,甘露殿已有宫人在有条不紊的换下明黄色垂幔,挂上素白墨黑的挽帐,动作麻利训练有素,似早已有准备。

    哦,她差点忘了,此时时隔母后过世短短不过半年,为母后敲响的丧钟还余音绕耳,如今又换了父皇离去。

    父皇的步履终追不上母后,从起兵建国到朝堂议政,始是一步一迟,连离世也是如此。他一生郁郁无力避免,至此,也算是个终结。

    大兴宫永安寺再停大行皇帝梓宫,帝后即便生前再不睦,也必须死后同葬。无论是贞烈坚毅的孝敬辅天协圣文皇后1,还是洪德彰武的仁德应天兴国文皇2帝,都是后人刻在九丈高碑上相伴相随的谥号,永不分离。

    升平问杨广:“父皇母后来生还会相遇么?”

    杨广沉默望着升平,面容上的冷漠渐渐淡去,他回首看了看巍峨的帝后陵墓,目光幽幽的回答:“会,其实他们两个人谁都离不开谁。”

    帝陵之外,匍匐朝堂上所有臣官,帝陵之内,只有杨广和升平二人沉寂相伴。

    皇陵背拥青山,面朝镜湖,绵延万里的江山终随了他们去,五湖四海再不会有波澜起伏。

    生死恩怨纠缠不过三十余载。

    也是一生。

    仁寿四年,五月初十,高后3病逝,同年十月十九,高祖4崩,同葬泰陵5。

    同年冬月秦王俊废封号,幽禁秦王宫,与崔氏别室而居。月余后,俊毒发而亡,崔氏被疑毒杀庶人俊,赐缢死。

    同年蜀王秀被幽禁蜀王宫,彭氏发还母族,终生不得入宫探望。秀上表请死未果,终幽闭蜀王宫,卒年二十三岁。

    升平几日来劳心劳力,实在是太累了,回到栖凤宫便一头扎在塌上沉沉睡去。

    偶尔昏沉中微微睁开眼,天光半暝中,正瞄见永好在榻边愁眉苦脸的,升平想扯个笑脸来安抚永好,可身子仿若被人抽光了全部力气般,连动动嘴角也是奢望。

    挣扎几次,再闭眼,再次陷入一片昏暗。

    隐隐约约似耳边有人低语:我会陪她直到醒来。

    而后又听见冷冷的声音阻拦道:朝堂之上不可一日无君!

    升平知道,阻拦声音必定出自舅父独孤陀,她也知道那个说要永远陪伴她的人是杨广。

    “朕的话,如今还有人胆敢不听吗?”如此低沉阴森的语气,自然也是他。

    杨广终于说出隐忍多年的心中话,如今,他也可以肆意暴怒随心质疑,再没人敢忤逆他的意思,包括掌握兵马的舅父独孤陀。

    昏沉沉的升平能感觉杨广温热的掌心传来的炙热,他一直用力攥着她的手指紧紧的不肯松开。

    指尖被勒得有些刺痛,升平想让他轻点却说不出声,再接下去,双眼沉重,很快又迷失了自己的神智。

    昏睡三天三日后升平才真正清醒过来,模糊的视线落在手边,那里正跪俯着身穿龙袍的帝王,俯在她身边浅眠轻睡,不知为何,青须入鬓的杨广看起来有些往日不常见的潦倒落魄。

    他也疲累,但手,始终牵着她的。

    升平抬眼看看远处,永好伫立在远处闭目瞌睡,想来她也是累坏了。

    升平不想惊动杨广,只能哑了嗓子弱弱的招呼永好。没等永好清醒过来,身边的杨广已经因升平轻微颤动骤然惊醒。

    见升平苏醒,杨广立即伸手探探她的额头,神色歉疚道:“守宫那日阿鸾受了风寒,御医说你心疾成病需要多加休息,已经足睡了三日,现在终于无恙了。”

    升平闻言苦笑:“是风寒吗,以前阿鸾是最不畏惧冬日寒冷的,那时候有父皇母后为阿鸾遮风挡雪,还有几位兄长为阿鸾呵暖,如今看来,也说不行了。”

    杨广察觉升平言语间的伤感,默默扣住她消瘦的十指:“以后无论风霜雨雪都有朕来遮挡,阿鸾不用再管了。”

    如今即将踏上帝位的杨广担得起如此承诺,升平怎能质疑不信。那么多危急险境两人都全部一一走过,来日必然是风和日丽的坦途。

    她相信。

    永好说,杨广没有顺应臣意立即举行登基大典。

    只因从先帝陵寝回来后发觉升平感染风寒,他便推掉所有朝堂上奏章国事,始终守在栖凤宫,困倦时随意在榻边依偎,饥渴时少食水米果腹,人却始终不曾离开升平的床榻,方才沉沉睡去,想必是连日来惊险劳顿不曾休憩,再支撑不过了。

    那日杨广赴宴时,杨俊与杨秀谋划秘密将太子扣押。

    两人谋算,单等杨坚驾崩,便自命天子抢先进宫取得先机,一旦杨俊名正言顺继承大统,再联手清除曾经拥护杨广的党羽。无奈此次杨广有备而去,先命京郊东大营十万驻军入岗东西南北四面城门,再命禁卫御林军闭锁宫门不准内外宫人朝臣出入,再派贴身精将团团围困秦王宫,逼迫杨俊不敢下手,等杨广指令发出,所有带刀侍卫瞬时冲入宫门,剿灭秦王身边随命贴身侍卫。

    一切都是悄无声息的部署,一张兄弟三人围坐的桌案上觥筹交错,心怀异梦的他们把酒言欢,将所有幼年亲厚情感尽数畅谈。每个人眼底都是美好回忆,每个人身后都是暗自行动的侍卫兵将。

    云淡风轻的叙旧,血雨腥风的厮杀,没有一人笑容犹如年少时般纯净无邪。

    生死大局暗自牵扯利害关系,兄弟三人背后都是独孤家的支撑,这场争斗谋划后,他们兄弟谁输谁赢都无所谓,独孤陀在郎中令府中独享渔翁之利。

    杨广胜了,步出秦王宫时,命随身内侍给独孤陀送去捷报,旋即归宫。他在示威,向意图从中教唆杨氏兄弟相残的舅父示威。

    他杨广既然能囚禁两位皇弟成全自己帝位,怎会再任独孤陀随心摆布?

    独孤家的势力从此再没有于朝堂上盘根错节的可能,想要借助此机会胁迫杨广的独孤陀,终被杨广占了先机,赌输了掌中所有筹码。

    杨广将杨俊幽禁秦王宫,与秦王妃崔氏另行而居。落寞的杨俊多次求死不能,痛苦万分,最终月余后毒发身亡。经内务司查出,秦王妃崔氏因杨俊痛苦不堪,遂买通宫人私带鸩酒入内,将夫君亲手毒死,而后寻死时被宫人发现。

    杨广为此勃然大怒,将崔氏缢死殉葬,并下旨将崔氏一门户灭九族。

    他不肯杀的兄弟,容不得他人代劳。只能怪崔氏太过心疼夫君,为整个家族带来灭顶大祸。

    同年蜀王杨秀也被幽禁在蜀王宫,蜀王妃彭氏,因母舅曾为独孤皇后尊师而幸免于难,发还母族。勒令彭氏终生不得入蜀王宫探望杨秀。并遣散蜀王宫宫人,只留两名异族奴婢随侍,从幼年养尊处优的杨秀甚至需要蓬头垢面清扫宫室,给予自己饮食。蜀王不堪忍受如此羞辱,上表请死未果,最终幽闭蜀王宫。

    而杨秀和杨俊谋逆时所策用的叛乱禁军,杨广下旨一律押赴东郊外坑杀,甘露宫内外宫人,凡见过先帝狰狞遗容的宫人内侍悉数赐鸩酒。

    文武百官如有异议,同刑。

    杨广又下旨,凡上奏表恭请太子登基者加官进爵赏赐金银,凡民间寻奇珍异宝表明太子登基实乃天命所归者,赏赐田地屋舍奴婢仆人。

    重赏之下,请表奏章和贡献奇珍异宝的人一时间充斥大兴殿,杨广登基即位立即变得理所应当众望所归起来,再没有人胆敢置喙猜疑他曾经涉嫌谋杀父皇。

    杨广是天生的帝王。或许他不是一介开明的君主,但胸有沟壑及所擅手段注定他必将坐稳大隋朝龙座宝位,而升平也开始逐渐相信,三年内所遭受的大兴宫宫变都是天意使然,父皇母后的先后诀别,废太子杨勇的慌不择路,秦王蜀王的濒死反抗,都是为了成就他登上权利巅峰。

    也许成就的人,还有她。

    杨广说,正月初一是普天同庆的日子,大吉,那日可以进行新君登基大典。

    还有十日时,杨广命升平准备凤冠瞿服紫绶玉带,与此同时,昭阳宫也开始聚集京城数百名能工巧匠进行修缮,雕梁画栋,描金涂彩,数丈台阶前开始铺就金丝彩缎锦毯。

    所有一切皆为了她。

    世人皆以为重启昭阳宫是对独孤家的尊重,新皇登基当日身边伴随的皇后必然是出自独孤家的萧氏,再度成为外戚的独孤氏已然屹立在大隋朝堂,成为永远不败的赢家。

    殊不知,朝堂之外,后宫内里,另一个女人也在准备登基大典所需的朝服。

    升平从未如此笃定过,杨广说到的话必然全部兑现。

    大病初愈后的升平深知身在朝堂上再不能再软弱。在九重宫阙中争斗永远不会停止,宫廷朝堂虚软半分气势便会被人欺辱,君臣间所谓的慈善仁德更是令人嘲讽的虚假情意,血色宫闱中里没有人会谦恭礼让,不进,则被杀,再没退路。

    悲哀吗,也许。

    升平被迫从温暖的茧中破壳而出,提前振翅,随新君杨广在众人面前昂首面对自己从前不曾想过的刀风剑雨,却无人理会她心中漾满无奈中的悲哀。

    不悲哀么,也许。

    升平在父皇母后的陵寝前感叹,铁血王朝树立艰难倾覆易,她突然极度渴望如同独孤皇后一样在朝堂上泰然斡旋,更渴望用大隋万代千秋来讽刺兄妹亡国的诅咒,所以,她根本来不及消灭心中悲哀。

    所以,升平亲手准备凤衣,为了不辜负杨广的厚望守信,更是为了想做个名副其实的天家女子。

    幸好,天命所归,一切还来得及。

    杨广的登基,容她仍能站于天阙俯视臣民朝拜,看万物重生。

    幸好,他身边的人,不是萧氏。

    “阿鸾,给朕瞧瞧你准备的瞿裙。”下朝后的杨广负手走入栖凤宫,旋身坐在芙蓉榻上对升平笑着说。

    升平一时红了脸颊,人也有些忸怩,手拽着红衣不肯拿出。

    杨广作势虚晃过她,抢过已完工的瞿凤朝衫摊开来看,绣纹细腻平整,领襟袖口做工考究,笑道:“阿鸾果然擅长女红,唔,这艳红色的瞿凤敝屣裙衬得阿鸾颜容,明日,阿鸾必定是大隋朝最引人眼目的女子。”

    说起明日登基大典,升平心中百转千回的疑问也骤然浮出,她不由的双眼黯淡,喃喃道:“明日舅父应该不会允许阿鸾一同登上大兴殿的。”

    杨广对升平的杞人忧天嗤之以鼻:“他如今在朝堂上还做得了主吗?”

    升平心中一松,随后笑笑:“即便如此,淑仪表姐那边也不好交代”

    双眼打量凤衣的杨广似是未闻升平担心,只是若无其事的笑:“来,阿鸾把凤衣穿上,给我看看。”

    升平无力拒绝杨广的提议,只得接过瞿凤长衫去内殿更换,她纤瘦的身影刚刚消失在殿门尽头,杨广嘴角扬起的笑容立即冷冷敛回。

    太平静了,从榷酌登基大典之日开始,朝堂内外朝臣口中无一例外全是恭贺之声。独孤陀更是出人意料的从容协助登基典仪,不曾为杨广没有准备册封萧氏为皇后的宝册提出半分质疑,他似乎对杨广必定册封太子妃萧氏为后信心满满,根本不用惶恐。

    他到底坚信什么?

    他又凭什么坚信?

    杨广沉吟不语,思索连日来独孤陀的诡异行径,越想越觉得可疑。

    “阿鸾换好了。”升平徐徐走出,心中揣揣不安。羞涩的她拽过拖曳在身后的繁复裙摆,立在杨广面前,只觉得手脚无处安放。

    他抬头,深寂幽暗的栖凤宫内升平犹如一抹红霞粲然耀眼,青丝垂顺在背后的她含羞莞尔,玉润肌肤被艳红朝服映衬得越发娇嫩雪腻,芙蓉钿额缀上富贵红妆,妩媚似画中仙子堕入凡尘。

    杨广顿住手中所有动作,之前思虑的朝事已是不再在意,目光直直盯着升平不肯移开。

    倒是升平被杨广瞧得赧然,摆手唤他回神:“如何,阿鸾衬得吾家新君吗?”

    回过神的杨广对促狭的升平挣开双臂似笑非笑的点头:“衬是衬得,只是还需细瞧。”

    升平向前连走两步,贴他面前又调皮的蹲了蹲,做一副三跪九拜的样子,歪过头轻笑:“果真被你瞧去了,赏阿鸾什么好东西?”

    杨广故作抿胡姿态,思量半晌不肯回答,升平不忿,咬唇蹩了眉头:“皇上太小气了吧,阿鸾讨个赏也需要思量半日,莫非阿鸾跟皇上要了江山?“

    杨广陡然笑出声来,剑眉美目无不浮现畅快笑意:“阿鸾真是个忍不住的性子,才多久就等不及了?再等等,也许我就答应阿鸾呢!”

    升平别扭,哼了声侧脸不睬杨广。

    忽而腰间一紧,人已被杨广偷袭成功。他带她入怀垂头凝视,原本戏谑的笑容也正色敛去:“朕并非小气,朕思附片刻是因为朕不知该如何回答阿鸾,因为朕想给升平全部江山,而非半个。“

    升平缓缓仰头看杨广,他的面容坚定从容不像是玩笑模样,心中渐渐觉出暖意,她赧然报以粲然微笑:“天下是皇上的,皇上是阿鸾的,阿鸾有了皇上就已有了天下,还要什么江山?”

    原本环抱她的双臂,因升平的言语猝然收紧,两人之间密密楔在一处,再没有丝毫空隙。

    吻落在她的眉间钿额上,眷眷缠绵。

    数下之后杨广才停在升平眉目上方,凝视她郑重允诺:“明日,朕必定等阿鸾一同登上九天宫阙!”

    1文皇后,独孤皇后谥号。

    2文皇帝,杨坚谥号。

    3高后,独孤皇后庙号。

    4高皇帝,杨坚庙号。

    5泰陵,隋文帝,文献皇后陵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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