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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已经在衙门里打听过了,他完粮并非全以麦子缴纳。”
“不错,上面也很欢迎用银子折缴。李朴大概从前攒积了不少银子,所以每年皆用五成银子折缴。不过,今年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只用一成银子折缴。”
“这表示他已经是罗掘俱尽,三年前卖掉的地所积下的钱,已经用光啦!五爷;明年他能缴得出来吗?如果地换了主人,是否可以十足缴纳呢?”
“这个”
“五爷,今年秋赋不是要提前缴纳吗?”
“是的,唉!催缴即将开征。这次恐怕有许多人过不了关。”
五爷忧心忡忡地说:“不但是提前开征,而且预加三成,老天,我这个粮细恐怕得坐牢了,哪一家不是仓中空空,以野菜充粮?”
“呵呵!五爷大可放心,新丰原也叫常稔原,水旱常丰,不会缴不出来的。五爷,三天之内如果五爷能派人通知李朴,按额加征两成,在于当再以一百两银子孝敬。”
“你你的意思是”
“呵呵!当然不是真的要加他两成。在下只想让他焦急,他就会把地卖给在下了。”
“不是真的那好办,不然会出人命的。”
“呵呵!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在下不会令五爷为难。”
“好,一言为定,明天在下就派人通知他。”
“最好一天去两趟,连去三天以后的事,就不需五爷劳神了。”
“宁老请放心,一定可以办妥。”五爷拍着胸膛保证。
“三天后,银子奉上,告辞。”
粮绅要整粮户,太简单了。通常,衙门是不过问粮绅的事的,完粮不足额,唯粮绅是问,因此那些狠不下心的粮绅,倒定了大楣,上压下抗,破家是意料中的事。那时,粮绅和甲首都是摊派的,三两年一换轮到派定的人,无不哭哭啼啼着大祸临头。这种政府不直接向农民征粮,委由粮绅代办的制度一直维持到清末,随着家天下帝国王权的毁灭而瓦解。
李朴的家,是一座两进的回合院大宅,毫不起眼。屋前是打麦场,四周果木围绕。东面靠冷溪的土丘上,长了一株高大的白杨,远在五里外就可看到,风一吹,掌大的树叶啪啪啪啦响,两里外也可以听到。半里外,小径分东西,东至渭南,西北至新丰镇约五里地。
日色近午,林彦手摇把扇,微笑着踏入晒麦场。迎接他的,是一个七八岁眉清目秀的粗壮小娃娃。手中捧了一只羽毛未丰满的苍鹰,带了两头大黄犬,友善地欢迎来客。两头大黄犬虽含有敌意,但在小娃娃的安抚下并未发威。
“小弟弟,你好,能讨杯茶解渴吗?”他含笑问。
“大叔请屋里坐。”小娃娃很有礼貌地说:“我们家喝的是凉茶,不知道大叔吃不吃得惯。”
大门出现一位一团和气的精壮中年人,含笑招呼:“稀客,公子爷进来坐。”
小娃娃将鹰放上门外的鹰架,跟入喜孜孜地替客人奉上一杯凉菜,小小年纪,已知道迎客应对,可知道定是很有教养的家庭。大厅中设备简单,传统老式的桌椅,中间是神案,右壁是一幅画,左面是四张条幅,分别写着一些处世格言。中年人肃客人座,相当客气。
他接过茶向小娃娃道谢,然后向中年人笑道:“小生娃林,洛阳人氏打扰兄台了。尊府南面的小村是何地名?这一带二十来里的平原,收成还好吧?”
“还好还好,但比往年要差一些好久没下雨,河都快涸了。”中年人苦笑“这里叫丰村,全村连舍下算上还不到二十户人家。敝姓李,刚从地里回来,公子爷来得巧,就在会下便饭请不要客气!这里很少外客,林公子来此”
“李宪,小生是来找鸿门遗址的。”他道出来意。
“呵呵!公子该到新丰镇去找,就在镇西不远、这里古称新丰原,距鸿门远得很呢?”
内堂踱出一位年约花甲的村夫,穿一件打了补丁的褐衫,中等身材,双手持长,须眉仍然黑漆发亮,一双者眼依然黑白分明,含笑入厅间“逸儿,那儿来的客人?”
林彦离座行礼,笑道:“小生姓林,来自河南府打扰尊府,老伯海涵。”
“林公子请坐。”主人客气地说:“老汉李如松,世居丰村那是小犬李逸,小孙李虹。
舍下原在本地薄有田产,可是近年来家道中落,只剩下溪西岸百十亩地了。”
“日子不好过,是吗?”他问。
“还过得去,庄稼汉只间耕耘,与世无争,只要肚子不饥,日子还是易过的。”
“哦!老伯刚才说近年来家道中落,是不是指自从梁税监”
“呵呵!很抱歉,乡野老农,不谈稼穑以外的事。”李如松打断他的话:“林公子在学吗?游学?”
“是的,在伊洛书院就读,附学生。谢谢老伯款待,告辞了。”
“即将午膳,公子”
“小生与人尚有约会,不再打扰了,盛情心领,谢谢。”他起身告辞。
门外,李如松目送他远去的身影,向李逸说:“儿子,你看出有甚么不对吗?”
“爹,这里没有甚么可看的。”李逸冷静地说:“他从新丰镇来,不会不知道鸿门在那一方向。”
“依你的猜测”
“是探道的。李逸语气肯定:“但他的神态和平安祥,决不是爹早年的仇家。至于他所为何来,就不是儿子所能知道的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几天,我们小心些就是,你们必须克制自已,不要将忧虑的事告诉你母亲和妻子,为了生活,她们的忧虑已经够多了。”
一连三天,粮绅与甲首派来催告的人来来去去,李如松父子不但疲于奔命,而且忧心如焚,田地里的活计,几乎全丢下无法照应。
第四天破晓的前片刻,守门的两头黄犬发出狂吠,猛扑掠入晒麦场的一个黑影。黑影来得太快了,两犬平时警觉心甚高,陌生人到了十里外便难逃他们的嗅觉和听觉,但黑影是采直线掠而至。两犬在黑影已冲入晒麦场,方来得及扑出。
黑影手一伸,左点右敲,奇准地敲中两犬的鼻梁骨,力道恰到好处,应手昏厥。
院子四人影疾升,李逸悄然登上前进的屋顶,伏身急射,匿伏在瓦垄间,注视着来客的一举一动。
黑影知道不会有人出面拦截,大胆地飘越院墙,三两闪便到了厅门外,火摺子一晃,点燃了带来的火把,火光熊熊,倏然伸向明窗。
李逸忍无可忍,不出面就得任由住宅遭火德星君光顾啦!
蓦地飘身而下,半空中左手疾扬。
黑影似已料到对方被迫出而护屋,火把将近明窗,突然放手回身疾射,大喝一声,迎着尚未落地的李逸就是一掌。自丢掉火把至贴身出掌,快逾电光石火,快得令人目眩。丢落的火把被暗器击中尚未着地,掌已经与李逸接触,快得令李逸转念的工夫也没抓住,像是鬼魅幻形。
“扑!”右肩挨了一掌。“啪!”左肩也挨了一击。双手都难以举起。发射暗器的力道已矣。
黑影见好即收,两三起落便已越过院墙走了。
李遍在双肩被击中时,双手失去活动能力以为自己完了,但一转念间,双手的知觉神奇地恢复过来,不假思索地急起直追。他只知对方身材高大,黑劲装黑巾蒙面,出了院墙,身法似乎并不怎么快,因此不能不追,必须追到这位不速之客问清来意,侵入放火太过恶毒,不弄清底细怎能放心。
一阵好追,追过麦地,追上至新丰的小径,黑影的身法始终保持五丈左右,想拉近不是易事。看看天色发白他急啦,猛地强提真气,全力狂追。
四丈、三丈快追上了。
不妙,黑影向左一折,越野而走、百十步外是一座不小的灌木丛。就在他向前飞跃,将发射暗器的刹那间,黑影的身形突然加快,眨眼间便拉远了两丈左右,两起落便消失在灌木丛中,枝叶声指出黑影所走的方向。他不敢追入,一咬牙,向右一绕,要从侧方截住黑影。
到了灌木丛的侧方,短草坪中站着两个黑影,一高一矮的,高的黑影招手说:“少魔君,过来谈谈。”
他骇然一震,讶然间:“你你是”
“呵呵!老朽单仲秋。记得天南一剑高华峰吗?他叫咱们来的。”
“哦!原来是八荒神君单前辈,失敬失敬。”
李家一无动静,全宅沉寂,外表着不出异状,但暗中伏流激荡、日上三竿,追人的李逸始终不见返回,李如松一家老少的心情,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已牌初,老人家手握着短木杖,向在堂屋里发愁的老伴和媳妇沉声说:“紧守门户,我出去打听打听。”
院门外的小孙突然叫:“爷爷那姓林的书生又来了,一个人来的。”
老人家抢出院门外,林彦正背着手踱入晒麦场,笑容满面,远远地便含笑高叫:“李老伯,再次造访打扰,恕罪恕罪。”
老人家心中一动,迎出冷冷一笑道:“阁下,这几天舍下怕遭遇的变故,必是出于阁下之赐了。”
“呵呵!要不如此,老前辈今天不会说出这种话来,对不对?”他抱拳行礼“在下不是书生,老前辈也不是真正的庄稼汉,庄稼汉不会将一个书生称为阁下。”
“你胡说些什么?”
“老前辈,隐世的滋味如何?”
“你”“这些地,还能守多久,晚辈专诚为老前辈分忧,幸勿拒人于千里外。”他诚恳地说:
“老前辈,这种天天担心失去田地,日虑破家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呢?”
院门踱出一个老太婆,年青的少妇挽着小娃娃,神色肃穆徐徐走近。
“你到底是谁叫你来的?高姓大名?”李如松沉声问。
“晚辈林彦。”
“刺客林彦?”李如松大惊:“你你为何而来?”
“年轻人,我儿目下何在?”老太婆问,神色不友好。
“老奶奶,令郎目下无恙,以后,那就很难说了。”
“尊驾之意”
“令郎安全与否,全在尊夫一念之间。”
“你威胁老夫吧?”李如松冷冷地问。
“晚辈决无此意。”他欠身笑答。
“那说你的来意。”
“向老前辈学暗器,以对付毒龙和他的众爪牙。”他朗声说:“毒龙之所以有今天的局面,老前辈与那些自鸣清高的侠义名宿该负完全责任。既然老前辈不愿挺公而出仗义除暴安良,那就该将绝学传给敢挺身而出的人,这要来不算过份吧?”
你”“梁剥皮不死,陕西荼毒不止。老前辈已经眼看地散家破,难道仍然无动于衷?你守着你的田地。闭上作的眼睛,就不敢睁开眼看看邻居的惨象,不愿嗅嗅四周的血腥,你”“住口!你给我滚!”
“滚就滚,忠言逆耳,反正你千手神魔已是个死人”
“什么?你小子”
“别骂别骂,你就是听不进老实话。”他轻松地说.“你还能活多久?把你的绝学带进坟墓吧?7反正体现在不用,与死掉又有什么两样?老实说,你千手神魔没有什么了不起,你那两手绝活大概也浪得虚名骗人而已,排不上用场所以不敢不躲起来”
“闭嘴!你你敢说老夫浪得虚名?”
“不是吗?晚辈领教过毒龙的龙须针,那才算得是暗器之王.你除非你能露两手让晚辈心服,不然晚辈还不屑向你学那些二流暗器呢!”
摸清了对方的底,一切尽在掌握中。千手神魔被激将法激得肚子冒烟,怒声说:“小子,你要向老夫挑战?”
“算了算了,晚辈忙得很呢”
“你恐怕走不了。”千手神魔阴森森地说。
“走不了?令郎的那几手二流暗器,晚辈见识过了、老前辈老了,难道会比分郎高明?”
“你可以试试看。”千手神魔语气益冷:“老夫给你一纵的机会,准备。”
“老前辈之意”
“老夫要用暗器杀你,准备了。”
“慢来慢来。”他的神情更为轻松“如果你失手打死我,你有得哭了,令郎也将”
“老头子!”老太婆焦急地叫。
“饶这牙尖嘴利的小子不得。”千手神魔怒叫:“他把老夫骂惨了,老夫要他知道千手神魔的绰号不是白叫的他将”
“好了好了,也许你真的很了不起。真的是大名鼎鼎的暗器之王”
“过去老夫是暗器之王,现在仍然是暗器之王,将来也是暗器之王。”
“晚辈存疑,除非老前辈露两手”
“老夫正准备让你死得瞑目。”
“这样吧,你先让我开开眼界,如何?”
“你是说”
“在三丈圆径内,晚辈用三种物件让老前辈袭击,老前辈不许离开两尺之地。如果三击全中,晚辈即让令郎平安返家,再任由老前辈处治。如果有一不中,老前辈将绝学相授,让晚辈去对付毒龙,如何?当然令郎也可返家。”
“好,老夫答应你。”
他微笑着拾起一段枯枝,煞有介事地划了一个两尺圆圈,再在三丈外划一条线,说:
“晚辈不是外行,暗器愈小愈难打。
老奶奶可否借三枚缝衣针一用?”
老奶奶脸有喜色,吩咐媳妇去取针。针取来了,是三枚普通的缝衣针,长有寸余,粗亦有半分左右,他接过针说声谢谢,站在线后说:“老前辈准备好了没有?”
“老夫随时都”
他突然将那一枚针向后一丢;针刚越过肩上方,电芒一闪即至,叮一声轻鸣,针被一枚制钱射得断成两段、这瞬间,第二枚针已在身侧掉落。又是一声脆响,针在距地面三寸处,被飞蝗石击碎了。
“利害利害!”他悚然地说,这怎么可能?
“怎不丢第三枚针?你可以贴肩丢至身后呀!”千手神魔催促。
“等一等、”他说,离开了地下的线,走近小娃娃,牵了小娃娃的手笑道:“小弟弟。
你爷爷很厉害,你得帮我一帮。
“你就帮帮他吧!”老太婆说。
他一面走向先前的位置,一面拔了一根须发,穿上针眼将小娃娃推至身前,手放在小娃娃的项门上,针徐徐滑下,娃娃的前额,慢慢下降至鼻准、鼻尖、上唇
“发暗器呀!老前辈,看得见钉吧?”他叫。
干手神魔先是吹胡子瞪眼睛,然后抹抹胡子怪叫:“你这工于心计的浑球!骗子!流氓!去你的!你赢了。”
“哈哈哈哈”连小娃娃也开怀大笑了。
林彦出身下拜,说:“晚辈奉天南一剑高老前辈之命,恳求老前辈为陕西无告的百姓尽一分心力好吗?”
千手神魔挽起了他,苦笑道:“哥儿,老朽惭愧。”
屋东小丘上的巨大白杨树下出现李逸的身影,大叫道:“爹,八荒神君与四海游龙的孙女芝姑娘在此,问爹肯不肯赏他们一顿酒菜呢!”
“单老贼!八成儿是你这老狐狸出的鬼点子,滚下来吧!”
千手神魔笑骂。
“别冤枉好人。”八荒神君在树后闪出说:“那个姓林的小子比我老不死的更狐狸,这件事与我无关。’一众老小在厅堂就座,由于有芝姑娘在,老奶奶与媳妇也在座相陪。客套毕,千手神魔向林彦说:“哥儿,练暗器不是三天两天的工夫便可急就章速成的,那需要大恒心大毅力的长期苦练方克有成。首先,我得知道你的手掌指腕肘的力道如何,你练过暗器吗?”
“晚辈没练过,只是自幼喜用树枝射鸟雀,三十步内十发七中,投掷木棍,可远及两百步内。”他谦虚地说:“老前辈的手法神乎其神,晚辈恐怕要令老前辈失望。晚辈自问不缺大恒心大毅力,只是生性愚鲁”
“有大恒心大毅力,事无不成。只要肯苦练,成就可期。
暗器之道,其实并无太多的困难,除了预测人的心意需要经验之外,其他便是多练多体会。”老人家取过神案旁一盘特制的茶具,又说:“老朽喜饮特制的保健药茶,你仔细看。”
杯是大肚小口杯,高约三寸,口小仅五分。壶高尺二,可容三升,壶嘴圆径五分。老人家将杯放在脚旁,站起用三个手指拈起壶与肩齐,壶口一倾,褐黑色的液体从壶嘴流出成串准确地注入小仅五分的杯口,没有一星液体溅出杯口,那一条茶柱像是活的蛇,巧妙地钻入杯口。
“哥儿,你能办得到吗?”千手神魔问。
林彦摇摇头,苦笑道“难难难,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就是工夫,不是技巧,而是熟练,你明白我的意思?”
千手神魔正色说:“发射暗器的道理相同,熟了之后,你就可以收发由心.神到器到,用神意来指挥暗器,用技巧指挥那是下乘。”
午膳后,千手神魔带他进入后堂秘室,试了他的内力拳脚之后,取出一只破旧的檀木匣,揭开盖,匣内却是以丝绒为匣垫,以玉版为匣壁的妙品,里面琳琅满目,全是些稀奇古怪的精巧暗器,从小巧的可折向的飞钱,至大型的百瓣梭由形如活物的蝴蝶镖,到可发异啸的天雷钻。应有尽有,其中赫然有毒龙使用的龙须针。
“内功的火候即使精纯,也难抗拒可破气功的歹毒暗器。”
千手神魔郑重地说:“用普通的木石,也可以击毙内功清纯的人,问题是你必须功力比对方深厚些。这就是所谓摘叶飞花也可伤人的道理。孩子,你修为之深,大出老朽意料之外,天资也超人一等。随我练吧,不要练那些巧妙的、打造不易的唬人东西,只知道用法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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