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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粗手粗脚八辈子也没福缘身列武当门墙。到是傅兄人如临风玉树,目朗鬓丰已获内家真传。不过,依兄弟估量,傅兄也不是武当门人。”
“何以见得?”傅天奇笑问。
“百余年来,武当高手辈出,一代比一代高强,仅点穴术一门,就由三十六手衍化为一百零八手。门人子弟在江湖行道,那一股子名门大派的气度,确是有点与众不同,留心些不难发现出异处来。”
“听说学舍的生员,弓马都十分了得,是真是假?”
“据在下所知,一百年前确是如此。以江宁府学来说,在正德朝以前,三射的距离是三百步两百步一百五十步,或以三中二为入选。现在嘛,分别改为两百、百五、一百、三射中一便是上选了,而且鹄的比往昔大了一倍。傅兄也习弓马?”
“弓嘛!小有涉猎,马可就一窍不通了,此地根本没有养马的必要。”
两人谈谈说说,颇为投缘。傅天奇主婢,干脆把茶果移来同桌,不时向林彦探问江南的风光,也偶或提及技击的事。
林彦对江南的风光不陌生,当然他也明白傅天奇在探他的口风,所以他就小心应付,有问必答,在表明他确是来自应天府的人,而不是从大河北地南来的游客。
艺姑娘一直就静静地听,极少插嘴,用她那清澈灵慧的大眼睛作冷眼旁观,小嘴角出现神秘的笑容。
同样地,侍女小秋也在冷眼旁观。
不久,话题终及于时局。
“林兄,你听说过天下四大奸阉吗?”傅天奇左手将一枚枣核捏得粉碎:“也有人叫他们做四大阎王,也叫四大寇,或称四大妖孽。”
“听说过。”林彦按下心头的激动:“山东的陈增,陕西的梁永,云南的杨荣,与贯地的陈奉。其实,不止四个。广东的李凤,辽东的高淮,浙江的曹金,江西的潘相,福建的高寮,临清的马堂哪一个不是吸髓饮血,祸国殃民的禽兽。
五年前,陈奉激起武昌民变,闹得天怒人怨,血流漂杵。那恶贼到达荆州时,上万民众罢市示威,砖石如雨,杀陈贼的呼声,十里外可闻,好痛快。”
“那次民变,上万民众围困税监署,陈贼逃匿楚王府。十八妖魔有十六个人被杀尸沉大江,逃掉了两个。”
“哦!傅兄,有你一份?”林彦笑问。
“可惜那时我年纪小,没赶上。”傅天奇眼中有杀机:“逃掉的两个人”
“青面妖区一鸣,血魔隆四海。”林彦接口:“两个恶贼在湘南十八侠的围攻下,从容远遁,而湘南十八侠却死了七个,重伤四人。”
“可恨的是,巡抚支大可支狗官,派了三千兵马护送陈贼离境,让他带了数万金珠逃回京师去。”
林彦心中一动,假如梁剥皮也有三千兵马护送入京,在路上行刺如何能成功?
“陈贼在湖广只刮了两年,贵地总算够幸运的了。”林彦笑着说:“他那些狗党杀手,几乎被贵地的英雄豪侠杀光屠尽,也聊可告慰枉死的成千上万官民啦”
“林兄,你我一见如故,小弟知道你是非常人。”
“傅兄夸奖了。”
“小弟有了困难,能否助小弟一臂之力?”傅天奇满怀希翼地问。
“傅兄,但不知”
“我知道青面妖与血魔的下落。”
林彦一怔,脸色一变。
“难在敝地的好手,谁也不敢挺身而出自取灭亡。”傅天奇恨恨地说:“而我又心有余而力不足,家祖家父也禁止我惹事招非,我实在不甘心,极感激愤和傍徨。”
“你只要揭发他们,不怕没有正义之士仗剑除妖。傅兄,不能斗力何不斗智?”
“问题是他们已隐姓埋名,说出来很难令人信报。”
“这傅兄,你认为我会相信你吗?”林彦苦笑:“我既不认识他们的面目,更没和他们打过交道,怎知是不是两个妖魔?即使你能举出确切的证明,对我也毫无用处,因为我不可能花工夫去查证,那不是三五天工夫便能查个水落石出的事。傅兄,在下深感抱歉,爱莫能助,除非两妖魔挺起脊梁公然承认自己的身份。”
“林兄很小心谨慎。”傅天奇无可奈何地说。
“这是在下处事的态度,傅兄请见谅。”
芝姑娘对林彦这种处事态度,是十分心折的。当初林彦莅临陕西,对梁剥皮的暴政经过多次的长期深入调查、求证,最后忍无可忍方采取行动,这与那些血气方刚,凭一面之词便鲁莽行事的人完全不同。因此,她对林彦拒绝傅天奇的要求不以为异,而且早在意料之中。
“行事小心谨慎,是个值得信赖的。”傅天奇自我解嘲地说:“其实,我们四个人对付那两个妖魔,实力仍然相去远甚。
不谈妖魔的事了。明天上船,你们的行囊得早早准备。”
“我兄弟行囊简单,随时可以动身。”林彦说。
“简单仍须妥善准备,贵重物品务必随身携带。走三峡的船,任何时候都可能发生意外,丢掉行囊而能保住性命,已算是幸运的了。”
天南地北聊了一阵,林彦突然提出他一直就在思索的一件事:“傅兄,听你话中之意,那两个妖魔好像仍然在湖广,这似乎不可能吧?湖广人哪一个不想食他的肉寝他的皮,他们还敢留在湖广?”
“只有这样;才能逃避侠义道群雄的追杀,湖广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博天奇说:
“他们已经改名易姓,谁也没料到他们如此大胆,林兄你就不愿相信这件事实。”
“这个”
“他不但在湖广,而且就在荆州。”
“什么?在荆州?荆州的数万民众示威,十八妖魔率领两百余名杀手,配合陈贼的亲兵屠杀了不少人,荆州人士恨不得生食其肉,他还敢躲在荆州?”
“半点不假。”
“他易了容?”
“不错,但再高明的易容术,也改变不了双目。五年前那次示威,我恰好在场,曾经与十六妖魔朝过像,他们即使被烧成了灰,我也会认出他们来。”
“你说过那时你年纪小,没赶上。”
“没赶上动手。那时,我一个十一二岁的娃娃,你便想动手也挤不进去。”
“这次你怎么碰上他们的?”林彦提出最重要的疑问。
“这次到荆州访友,同来的有几个人,船泊在沙市。有一天傍晚,我和小秋从府城返回沙市码头,接近街东,突然发现一群豪奴,拥簇着两乘暖轿,涌出栅口在码头驻轿,出来两个体面的富豪,登上了一艘从下江来的中型客货船。”傅天奇娓娓道来,神色有点异样:
“就在轿帘一掀的刹那间,我便认出两妖魔的本来面目。我一时激愤,留下来暗地跟踪。他们在船上逗留约一刻工夫,登轿动身出镇北走了。他们的脚程快得惊人,十余名豪奴都是胳膊可以跑马,拳头上可以站人的狠脚色,一口气急赶十余里,天黑便到达一座小村,轿子直抬进村东的一座大庄院内。我和小秋回到小村一打听,才知道那是府城东郊的小油口村,三岔路南至沙市,东至倪军市,西至府城约七八里左右。两妖魔的庄院,村民称之为油口朱家,是本地朱员外朱永济的庄院,朱是本地的大地主。但朱员外早在六年前带了一妻三妾,到武昌享福去了,庄院田地留给两位侄儿朱威、朱盛照料。这两位侄儿来自朱员外的故乡老家,汉阳府枫桥镇里,已经有六七年时日,有妻有妾有儿有女,平时很少与村民往来,但村民对他们为善乡里的印象却很好,对他们十分尊敬。”
“就这样,你就武断地认为他们是漏网的两妖魔?”林彦问:“朱家的佃户长工应该知道一些风声,地方上的名人,根底该有脉络可寻。”
“不是武断地认为,而是事实已昭然若揭。”傅天奇说:“我和小秋正向村民进一步打听,便来了两名恶奴打手,不由分说动手攻击,要捉我们回去盘问。当我们摆平那两个混帐东西时,高手像潮水般涌到,众寡不敌,我们只好脱身,直逃至府城的镇流门外单市,方将那些人摆脱。他们封锁了沙桥和分水桥,我们是入水脱身的。等我们回到沙市,已经是三更已过,我们的船已经失了踪,所以不得不走陆路来到夷陵,搭使船返家。”
“如果真是本地的大地主,天胆也不敢豢养那么一大群亡命打手。”小秋接口说:“纸是包不住火的,早晚我们会把他们原形毕露地揪出来,交给荆州的人剥皮碎剐。”
林彦静静地听完,脸色渐变。
“傅兄。”他郑重地说:“你离开荆州几天了?”
“今天是第四天,昨天傍晚才赶到的。”
“姓朱的会不会派人跟踪你们?”
“不可能,他们并不知道我们的底细。”
“你们在荆州没留下形迹?”
“这”“傅兄,小心些。”林彦神色凝重地说:“打听别人的底细极为犯忌。就是朱家兄弟不是两妖魔,他们也会派人搜寻你们以便知道你们的意图。如果不幸真是两妖魔,更不会轻易放过你们。赶快离开夷陵,傅兄。”
“你的意思是”
“可能你已经落在他们的监视下,危机迫于眉睫。”
“哎呀”傅天奇惊呼。“为策安全,两位最好迁至城内投宿,还来得及。”林彦平静地说:“至少,他们还不敢大胆在城内掳人,冒暴露身分的凶险。”
“我得早些预作准备,告辞。”傅天奇匆匆地说,借小秋匆匆走了。
“彦哥,你以为他的话可信吗?”艺姑娘问。
“我不信一面之词。”林彦笑笑说:“尽管这位小姑娘话说得很诚恳很肯定,但不能无疑。而且,我们没有时间管闲事。”
“哦!你也看出她是女的?”芝姑娘颇感意外。
“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呵呵,你还给她眉来眼去呢。”林彦打趣她“你呀!坏死了。”姑娘白了他一眼:“我想,他对你似若有情,我一直就在担心。”
“你担的什么心?”
“担心你慨然拔刀相助呀。”
“胡说八道。”林彦笑骂。“我担心的是另一回事,恐怕有麻烦。”
“有麻烦?”
“张三那四位仁兄,恐怕不是为了骗你我的行囊而来的。”
“哦?这”“声东击西,他们的目标恐怕是傅姑娘主婢。我敢打赌,茶客中定有其他眼线,我们与博姑娘主婢在一起的事,毫无疑问我们已成为他们注意的目标啦!”
“这么说来,我们也有危险了?”
“恐怕是的。强龙不斗地头蛇,我们最好小心些,不要惹火烧身。该走了。”
回到川楚老店,店伙宣称已替他俩代订了船位,是往来重庆夷陵的客仙船,由于船正在上下货,三天后方能动身上航。中途上下客的船不好找,专雇小舟不但风险大,而且船资高昂,要他俩耐心等候。
两人本来想等傅天奇派人来通知,到赏江楼践约。没料到鸿泰来的店伙说,傅天奇主婢已经离店他往了,留下话说暂行离店,后会有期,未克践约,深感抱歉云云。
掌灯时分,两人叫来饭菜在外间用膳,懒得出外走动,定下心等候行期。
食罢,林彦先至内间洗漱。男人至上,这是规矩。芝姑娘在外间拾掇两人需要换洗的衣物,在外行走,女人极感不便,麻烦的事永远比男人多,至少贴身的衣物就不敢交店洗濯,而且晾晒也必须隐秘。好在芝姑娘久走江湖,一些琐事早已有丰富的处理经验。
“笃笃笃!”叩门声入耳。
两人在旅途一向极为小心,不管任何时候,进房之后便立即掩门上闩,已养成闩门的习惯。
“难呀?”姑娘放下手中的衣衫问。
“小的来送茶水并收飨具。”门外的人高声答:“顺便请问客官,明早何时该唤起客官办理要务,以免误时。”
原来是来收飨具的店伙。姑娘不疑有他,毫无戒心地打开房门。
微风飘然,异香扑鼻。她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则感到头一晕,银光一闪,脖子便被柔软而韧性奇大,滑溜溜的东西紧紧地缠住了。刚想挣扎发声示警,咽喉被缠住发不出声音,同时身躯不由自主,被拖出门外去了。
自始至终,未发出引人注意的异声。
进来了三个人;一是店伙,两个是穿一袭宝蓝色宫装,腰悬长剑的年青美妇,同样丰盈、艳丽、一美貌,有若仙子临凡。
但所佩的剑却不像仙子,那是杀人的利器。
内间门是虚掩着的,不易发觉外间静悄悄的变化。江湖经验丰富、武功不弱的芝姑娘,受袭居然未能发出可惊动内间的声响,委实令人难信。
店伙在收拾飨具,发出平常的声息。
两美妇一个闪在内间房门,一个搜索床上的物品。
外间相当宽敞,明窗下是桌子,对壁是茶几、客椅,近内侧是帐床,床后有衣架衣橱。
美妇遍搜床内外,熟练精明,没发出任何声息。
兰姑娘的剑被搜出来了,那属于女性专用的衣物也被搜出来了。
把守在内间门旁的美妇,向店伙挥手示意。
神色惊惶的店伙,捧着托盘惶然出房。
房外黑影依稀,不知到底隐藏有多少人。
川楚老店是附近最高尚的客店,设备素称完备,有口皆碑。像这种专为携家眷旅客而设的大型上房者,有如一进小院,足以容纳老少三代男女客人,所以设有厕间,不需像其他二流旅店,需至公用厕间方便。这是说,这种雅房必定门窗甚多,如无众多人手,封琐不易,室内的人,可利用门窗脱身突围。
林彦已漱洗完毕,正在穿布袜,突然听到外间传来掩门声,却没听到上闩的声响。怪,也没听到姑娘说话的声音。
一个时时警惕的人,常会凭直觉而行动,对反常的事物极为敏感,环境的突然改变常会引发激烈的情绪反应。
不闩门,那是反常的变化。
店伙无话可说并不足为奇,为何没听到姑娘的声音?那是反常的,不可能的,乖巧得百灵鸟般的艺姑娘,不可能不与店伙打交道。
他突然感到毛发森立,嗅到了危险气息。
穿妥了快靴,快速地缠上腰带,佩上百宝囊,顺手将剑插入腰带,猫似的贴在门后。
有警兆了,他嗅到由门缝透入的淡淡异香。他与姑娘相处的时日甚长,亲密得有如夫妇,芝姑娘早已放弃衣物薰香与携带香粉的习惯,那种少女特有的肌香他熟得不能再熟悉了,这时突然嗅到了脂粉香,令他悚然而惊。
首先,他想到巫山三神女与千面狐。这里地近巫峡,干面狐的门下很可能在附近出没。
他伸脚轻拨,内间门悄然徐开,然后门猛烈地关射,发出轰然巨响。
就在轰然巨响中,房门凶猛地反弹而回。人影似流光,快得不可思议。
贴在外间门侧的美妇,被内间门突然开关的音息所惑,还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突变已生,反应迟疑了一刹那,局势已完全改观控制不住了。
灯火晃摇,人影乍现。林彦屹立在房中央,凛若天神不怒而威。
“不要使用你们喷管中的迷魂药物,那不会有好处的,除非你们甘冒断掉纤手的凶险。”他一字一吐地说。
两个美妇的左手,确是各握了一根六寸长的雕龙紫金喷管。
他双手自然下垂,手掌似乎并未隐藏任何暗器。
千手魔君的得意门人,发射暗器并不需手中是否握有利器。
两美妇吃了一惊,脸色一变,僵住了。
“你好机警。”挟着芝姑娘剑与囊的美妇叹口气说:“但你仍然输了。”
“不要委想破窗而逃。”守在内间门侧的美妇说:“外面有不少人,黑夜中视界有限,而你身在明处,其险可知,千万不可妄图侥幸。”
“在下不会逃。”他斩钉截铁地问:“在下的同伴,显然已落在你们手中了。”
“不错,你”“我不会落在你们手中的,放心好了。”他抢着接口:“姑娘们,在下与同伴途经贵地,在此候船入川,似乎并未招惹了任何人,请向诸位为何劳师动众计算在下,掳走敝同伴有何用意?”
“你听我说哎呀!”内间门侧的美妇骇然惊叫,急闪一步。而清脆的轻响传出,是轻金属的撞击声。
脚下,紫金喷管仍在滚动。
另一枚制钱,静静地躺在一侧。
“在下重新郑重地提出警告”林彦沉声说:“谁再打算妄图使用喷管,后果将极为严重。下一次被击中的将不是喷管,希望不会有下次。”
美妇花容变色,张口结舌愣住了。
制钱击中喷管而不伤手,更未碰撞跳飞,神乎其神,委实不可思议,令人难以置信。
“诸位的来意,可否明示?”林彦再问。
床前的美妇放下艺姑娘的剑和百宝囊,小心翼翼避免引起林彦的误会,强作镇定地说:
“本姑娘引你去见敝长上,你就会明白了。”
“抱歉,你们必须在这里说个明白。”他坚决地说,神色庄严不容对方误解。
“本姑娘奉命行事,无可奉告。”
“如此说来,在下必须留下你们,等贵长上前来了。”
“你大言了,知道阁下的处境吗?”
“知道。问题是你们有多少人会丢掉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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