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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你不记恨他,他就心满意足了。”
“这件衣服就是他送给你,作为讨好的?”
“十郎,你也别把他们看得那么没出息,我姑丈多少也是一部尚书,犯不着来讨好你吧。”
“那么他为什么要把这么一件名贵的衣服送给你呢?”
“他又没有女儿,这件衣服留着自然没用了。”
“没有女儿可以有媳妇,他还有个儿子没娶亲,如果拿这件稀世的衣服做聘礼,天仙美女也会动心的。”
卢闰英笑笑没开口,雅萍道:“我家小姐就没动心,衣服是表少爷送的,原来也是想作为聘礼用的,可是小姐不收,立刻就退回去,这次再度送了来,说是送给小姐作为新婚的吉礼,小姐才收了下来。”
李益的脸色忽地一沉道:“他倒是个很多情的。”
雅萍还没看出李益的脸色,笑着道:“说起来表少爷这个人还真不错,他心中对小姐仰慕得不得了,但小姐钟情在爷身上,他自己知道争不过,算是死心了,却一心一意希望小姐能够终身幸福!”
卢闰英忙道:“雅萍,你胡说些什么?”
雅萍也发现李益的神色不悦,连忙住了口,卢闰英笑道:“把这衣服收起来,我另换一件。”
“这是干什么,不是挺好看吗?”
“叫你换一件就换一件,包起来过两天送回刘家去。”
李益道:“东西已经收了下来,再退回去算什么?”
卢闰英道:“当时我没深思,现在想想是不能收的。”
李益道:“其实收了也没什么,刘希侯这个人很能干,也很不错,跟你是中表至亲,这件衣服也只有穿在你身上,才衬得出来,只是我希望你记住一件事,你今后是李家的媳妇,不再是卢家的小姐了”
卢闰英怔住道:“十郎,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李益道:“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昨天去迎亲时,你的表现使人感到很难堪而已。”
卢闰英道:“骤离亲人,伤别之情,在所难免,这也是人情之常,有什么难堪的呢?”
李益冷笑道:“不是为这些。”
“不为这些又为了些什么呢?”
“难道你自己一点都不明白?”
“我什么都没有,又明白些什么?”
“那我就告诉你,也希望你是真的不明白,否则我就不止是难堪了,昨天送亲的是刘平。”
“那是因为我没有亲兄弟,而卢氏的那些位兄弟在长安的又都是猥猥琐琐,没有一个见得了世面的,送到你家来,无法酬酢你这满座的冠盖,所以央请表哥来送亲。这也是为了替你做人”
李益道:“盛情我很感激,只是最后你上轿时,几乎是他抱着你的,大家若是不认识他,到也罢了,偏偏谁都知道他是你的表兄,而你的那位姑母大人,不止一次的在人前人后表示过她的儿子对你这位表妹的倾慕,实非你不娶,这种种因素加在一起,就使人感到”
他把感到两个字都说了好几次,就是想不出一个很适当的字眼接下去。
不过卢闰英无须他表达出来,已经体会到他的意思了,愕然地道:“是那样的吗?”
“众目睽朕之下,多少人都在看着,我还会说假话来冤枉你不成?”
卢闰英看看雅萍,得了证实,自己才理屈似的低下了头道:“我那时浑浑噩噩的,什么都不知道了,连我究竟怎么上的花轿都不复记忆了,十郎,我不是有心的。”
“我知道你不是有心的,可是你上轿的时候,别人不是看你,而是看着我,那种滋味实在是不好受,所以我才说那句话,今后你的言行要谨慎一点,可别再惹人闲话了,长安是个是非口舌最多的地方;无风尚有三尺浪,给人抓住了一点影子,就能渲染得满天风雨”
卢闰英道:“我的心里正,行得正,怕人说什么?”
“你不怕我怕,千夫所指,不疾而死,最可恶的是人家当面不说你,在你背后指指点点”
卢闰英道:“好了!十郎,昨天我是真的不知情,而且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相信别人也不会误解到那里去,以后我注意就是,刘平如果再来,我避不见面。”
李益道:“那反而更糟,更显示你们过去有什么暧昧似的,变成故意遮掩了。”
“那要我怎么办呢?见面会惹人闲话,不见面又会惹人猜疑,这实在太难了!”
李益道:“其实也没什么的,只要你记住自己的身份,保持适度的距离,像平常一样地当成个普通亲戚接待他,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我很少应酬,对待一般的亲戚是如何接待法?”
“这个我也说不上来,你自己斟酌而行好了,假如你不会,现在也该开始学了,我这次回到长安大概不会再外调了,从太子的口风,可能会调个很高的职务,想得到的会有很多远亲近邻登门拜访求告的,那些人都要你去应酬接待”
“怎么要我去接待呢?”
“你不应酬谁应酬,你是这个家的主妇,接待人来客往,应该是你的本份。”
“我早就说过,绝不过问你的公事的。”
“登门的人都是假私情以及公务,有些能帮忙,有些实在难以为助,可是我当面回绝,对方不是纠缱不休,就是因而成怨,所以我打算以后一律推托在处理秘密公务,由你去接见,来人不管提出什么请求,你不作答复,先听取下来,然后再由我斟酌的情形回答,即使不能帮忙,也不要断然回绝,拖延敷衍一下。”
“为什么呢?直接告诉人家,叫他另想办法不好吗?拖住人家,岂不是耽误了人家的事。”
李益冷笑道:“你对世情懂得太少,在长安居官,最好是少得罪人,越是不起眼的人,越不能得罪,因为有的人不定什么时候会有机缘窜起来,那时含恨坑你一下,挨了闷棍还莫名其妙呢,以前我是不懂这些,已经得罪了不少人,现正在力谋补过。”
雅萍笑道:“这倒是的,最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于善谦于老儿,爷要不是无心得罪了他,就不会吃他许多暗亏,而他要不是存心跟爷过不去,也不会被爷吓得老命都送掉了”
卢闰英忙道:“雅萍!你又懂什么,胡乱插嘴”
李益笑道:“雅萍,这些话你的确不该说,因为你不明内情,多言只会生事。不过你刚才举的例子倒也颇有道理,于善谦是个最好的例子,他在廷上攻讦我的时候,再也没想到一个年总的小后生末进,能把他整得身败名裂,所以我现在就必须要特别谨慎。好了,现在我不打扰你了,下人们都在前面集合等着要叩见新夫人领赏呢,去打发他们一下吧,出手可不能小器”
卢闰英笑道:“这个不用你吩咐了,我早就准备好了,绝不会给你丢人的。”
李益笑道:“我不在乎,这是为你以后的方便,重赏始能立威,他们为了钱,才会对你有衷心的敬意。”
卢闰英道:“难道我打赏轻了,他们就不尊敬了?”
李益道:“也不是这么说,以德服人,也能叫人死心塌地的,但是那要时间,不如用钱来得快,而目前我们没时间来给你慢慢地感化他们,就只好以重利来使他们先生畏敬之心,再慢慢地让他们对你由畏敬而变为尊敬吧。”
卢闰英笑了一笑,一场争吵总算过去了,但是在两个人的心里总有点不对劲的感觉,新婚之夕就闹得不欢,这似乎是个不祥的征兆。
卢闰英虽然在闺房中不愉快,但是她在外面的大厅中。却给每一人带来了莫大的惊喜。
拜见了婆婆,照例呈上刺绣的女红作为奉敬,那无非是绣的锦被、枕套、鞋面、披肩等物,卢闰英是早就准备好的,有很多女孩子在未出阁前初学裁衣,就开始准备这些嫁妆了,如果翁姑之外,夫家兄弟妯娌姊妹兄弟多的,更是煞费周章,就这一份进门的亲仪也可观的。
因为那不仅是对新妇手艺的考较,也是新妇争取好感,取得人缘的第一关,影响至大,筹措不足只有化钱请人来做,穷人家女儿则央求几个闺中手帕姊妹,大家来帮忙赶工。
卢家有的是钱,自然也不需要卢闰英亲自赶工,亲手缝绣每一件东西,因此只有两双鞋子,一件披肩是她自己绣的,其余的东西全是买的。
因此她一箱箱叫人抬了来,呈上给李老夫人时,老夫人笑着道:“闰英!你也是的,咱们两家谁还不知道谁?何必拘这些俗套呢。咱们家人又不多,这么大箱小包的,我这辈子也穿戴不完呀!”
卢闰英笑道:“娘!早就知道您的刺绣功夫绝顶,媳妇的这些粗笨活计实在不敢在您面前献丑,这两双鞋跟一件披肩是媳妇的一片孝心,您将就着胡乱穿着,其余的更不值一看了,您就拿来打赏下人吧。”
李老夫人一听就知道那三样东西是她亲制的,取了一双鞋拿在手中看了半天,才眉开眼笑地道:“孩子,真难为你了,这一手刺绣还真本事,我在年轻的时候,还勉强可以学个八分,现在是怎么样也做不出来了。”
卢闰英忙道:“娘客气,媳妇见过您给十郎绣的荷包,那才叫功夫呢,一簇牡丹,十几种颜色,深浅有致,看上去就像是真的花儿种在上面似的。”
李夫人笑道:“孩子,我不会轻易赞人,好就是好,你这一手绣工,就是在那些专门给人刺绣的娘子里都找不到,更别说的宦门千金,大家闺秀堆里了,我得留着,带回姑臧去叫我们那些乡下人瞧瞧,我家媳妇儿的手多巧。”
老太太对这个媳妇是千百分的满意,那些下人们对这位新来的主妇则是感激涕零了。
他们家原先并没有下人,只有一个李升跟他的外孙秋鸿,现在李升是宅里的总管;秋鸿则是李益的贴身长随,卢闰英自然另行封赏,不在话下,单这批新雇的佣妇,以及高府拨过来的夫工杂役,卢闰英每人赏了四个金果子,每个都是五两重,每人就是二十两。
上上下下,二十多个人,一个不漏,怎不叫他们一个个喜出望外而感彻心脾呢?原先在高家的还算见过世面,最多也是两把重一个小果子,那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厚赏了,像那些新雇来的仆妇以及新买来的丫鬟们,那就更别说了,她们是为了家境贫困,才出来寄身为佣,有的是一辈子卖断,终身为婢,有的则是立下三五年的约,这些人很可能一辈子也没摸到过金子,从邻居较为富有的人家那儿,看到了黄金做的钗环,黄澄澄,亮灿灿的插在头上,戴在手上,已经羡慕得不得了。
现在,居然一下子拥有这么多的金子,沉甸甸的四大块,握在手里光滑滑的!不知有多舒服。
黄金是冰冷的,他们的心却是火热的,对这位少夫人,在欣喜若狂之余,又怎不铭感五内,衷心拜服呢!
看了一个个的神情,卢闰英不禁感慨万端,她在家里也用惯了人,不过那些人在富贵之家已经待过了好一阵子,眼界里,见识广了,当然她也没有像这样豪华地出手过,所以无从见到那种神情。
今天,她才深深地领略到金钱的力量,也明白了李益说的,要征服一个人,黄金是最快的方法。
她也更明白了自己的父亲为什么在有了那么多的钱之后,仍然要宁冒身败名裂之险去攫取份外的收入,甚至于连一笔细微的款子也不肯放过。
这是唯一死时带不走,活着不嫌多的东西。
它不但是供应人丰衣足食的来源,更还是一个人建立权威,高高地踞人之上的凭仗。
于是她趁着大家感怀之际,说了一些话,无非是要大家勤勉所司的老套,可是一个个都垂手摒息地听着,使她也感觉到一种权威的优越,她自己庆幸,感激着父母给了她这么一份丰富的嫁妆,使她能一下子就掌握了这个陌生而又属于她的王国。
她也更进一步地了解到一个贫家女嫁入豪门,为什么会受到冷落与歧视,也体会到自己母亲多年来的委屈。
崔家并不是败落户,只是没有自己的父亲那样显赫而已,母亲带到卢家的妆奁自然也不会如自己的丰厚,所以她嫁后一直在委屈之中。
怀着无限的感慨,她又陪老夫人谈了一会儿闲话,老夫人倒是很体恤的一个劲儿的催促她道:“孩子,回房去吧,你们是新婚,原该多亲近亲近的。”
卢闰英是红了脸,低声道:“娘,不要紧的,十郎昨天忙了一夜,到天亮的时候才进房,这会儿才休息下来,不会要人侍候的,我还是多侍奉娘-会儿吧。”
老夫人微笑道:“年轻人一两夜不睡算得了什么,我自己也是个过来人,记得我初嫁过李家的时候,也是两三天没合眼,才离开了一下子,他爷就找东找西了,这会见两个人正是如胶似漆,一步都分不开,那时我们只希望两个人黏在一起,不许有人来打扰,我这个做婆婆的很识趣,不会惹人的讨厌,快去吧。”
给这一说,卢闰英倒更不好意思走了。
李老夫人笑道:“孩子,走吧,别害躁了,你娘是我的堂妹,从小就很好,你到我们家来,不仅是我的媳妇,也是我的女儿,咱们娘儿俩还有什么好客气的?何况我很了解我的儿子,他也不是个安份老实的,很可能这会儿已经在找你了,快去吧!”
在催促之下,卢闰英红着脸辞别了婆婆,回到房里,李益果然在找她,不过不是她想象中的洞房旖旎,而是已经衣着楚楚地坐在书房里等着她。
卢闰英倒是吃了一惊,连忙上前道:“十郎,你怎么不睡了,这么早就起来了?”
李益道:“我倒不觉得疲倦,反正睡不着,不如起来准备准备,这会儿已经快近午了,官中传见的时分也快到了,你可能还不太清楚规矩,那可怠慢不得的。”
“我知道,以前宫中传召爹的时候,都是我接待的,每次都是五两的金果子一对。”
李益笑道:“那是一般寻常的打发,我的情形不同,第一,这是首次传见。第二,这一次传见拣在岁尾,而且是在我新婚的第二天,更让太子预先传了谕来,可知必然是极为重要的事,而且很可能是发表我新的任职,这是重大的喜事,就更不能简慢了。”
卢闰英道:“可能吗?各处衙门都封了印。”
李益道:“我想一定是为了这个,所以才赶在这位时候,利用这个空档,先发上谕,一来是让我在开春拜年的时候,风光好看一点,再者是趁着不临朝的机会,避免那些老厌物噜苏,因为我毕竟太年轻,越序拔擢,总难免会有人瞧着眼红讲闲话的,所以宫里出来的人特别重要,如果不让他们满意很可能他们就会捣个蛋”
“捣蛋?难道他们还会把已发上的上谕收回去吗?”
“那倒不至于,可是他们能把消息走泄出去,在上谕未发之前,弄些人去捣蛋,那就讨厌了,只要把来人唬弄得满意,他们自有神通,即使另外有人泄了消息,他们也会替你在宫门外弄手脚,把人挡回去。”
“这个我倒是还没听说过。”
“你久居外地,到长安才多久,就是老长安,也未必知道这些,但我却是留心已久,而且也深入地探讨过,有的几个人都是临时起了变卦,他们自己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呢,宫里出来的执事监是长安最难惹的家伙,成事败事,往往都是他们一言之间,就算这次捣不了你的蛋,以后也能不时给你添些小麻烦”
卢闰英笑道:“这个我倒又是长了一番学问,那么以你的想法,我们该如何应酬呢?”
李益道:“你看着办好了,不过要记住,宁可给多了,也不要落人口实,钱财是小事,只要我的事办得顺利,不需要贪墨枉法,不落把柄,一样能滚滚而来,老实说一句,像你父亲那样弄钱的方法是最笨的”
卢闰英听了多少有点不自在,李益也知道自己的话太重了,忙道:“我的话太直率,不过说的是实话,他落的是小份,背的却是大责任!像上次跟王阁老合弄的那一笔”
卢闰英道:“上次的事爹很后悔,没想到其中的出入那么大,他跟王阁老只分润了一成还不到。却要背上个大帽子,幸好有你出来弄清楚了,以后他们审计支付时,就谨慎多了,不过你说那是笨方法”
李益道:“当然是笨方法,分得一成不到的好处。却要担上大风险,不管底下那一个人出了毛病都要为之弥缝掩饰,以免把自己牵进去,而实际的虚头却在六成以上,上下其手不知遇要经过多少人的克扣中饱,这些人虽然位低职卑,却能抓住两个硬靠山,自然放心大胆的来捞了。更壤的是被他们套牢了一次,就成了话柄,以后一直要受他们的挟制摆布,像上次那几个家伙,我不知费了多少的力气,动了多大的人情,软硬兼施,才封住了他们的口,想想看值得吗?”
卢闰英不禁默然片刻才道:“是的,爹看到你几次送来的清册,才知道其中的弊端之深,跟王阁老两人一个劲儿的摇头叹息,以后再有类似的公务,他们都扔开了,可是你说的聪明方法,又是什么方法呢?”
李益笑道:“这个嘛,可不是我故意卖关子,实在我也说不上一个具体的方法来。那可不能守成不变的,一定要斟酌的情形,因势而制宜,我只有八个字的法门,那就是生财以道,取不伤廉。”
“这我知过,听你说过不止一次了,可是究竟要怎么才能生财有道,取不伤廉呢?”
李益道:“这正是我要跟你谈的,我这边书房的柜子上,共分元贞利亨四类,元贞两类是属于机密的档卷,你不要乱动,也不能让谁来动,钥匙交给你,如果我叫人来取卷,只说一个号码,你就开柜取出那一卷,密封交给来人。利亨两柜,是我私人所设的各项案卷档料,你有空可以仔细地翻阅一下,如何生财之道,都记录得很清楚,以后有事找到你,就知道如何应付处理了。”
卢闰英一怔道:“这我恐怕做不好。”
“不清楚的可以问我,不过我在里面已经写得很详细了,相信你一看就明白的,最好你在过年的这两天里,就把它们全部过目一下”
卢闰英看看两口大木柜,不禁吃惊道:“这么多的案卷,我在两天内,怎么看得完呢?”
“每一口柜子里都有目录,你可以拣手边最迫切重要的先看,大致有个谱就行了。我相信一开了年,就会有很多人借着拜年的名义来议事的,你就要开始着手应付了。”
卢闰英一半是兴奋,一半是惶惑地道:“十郎,做你的妻子可真不容易,新婚第二天就要开始管事了。”
李益笑道:“当然,谁叫你选上了我这么一个大忙人呢,这些事我既不能假手他人,自己实在又忙不过来,只好找个能干的老婆来分劳了,我急着要在年前把你接过门来,主要也是为了这个原因,我一到长安,就会有新的任命,可能无瑕分身再来处理这些事务,但这些事既不能交给人,又不能搁置不理,想来想去,只有你最适合,你在家里,已经有过管事的经验,相信会驾轻就熟的。”
他打开每一口柜子,将其中的案卷目录,以及一些特别注意的事情一一交待给卢闰英。
也不过才交待到一半,门上已经有人来报了,宫中派来的人来了,李益一叠声请,把来客招待在厅上相见。
李益出去了,发现来人是个小矮个子,脸上已经有着条条皱纹,一身宫监的打扮,只是看不出年纪。
拱了拱手道:“有劳公公久候,罪过!罪过!”
那宫监忙站了起来,笑吟吟地,尖声尖气地道:“李大人,这可不敢当,昨儿是您大喜的日子,咱家奉了上命差遣,特来给大人贺喜来啦。”
李益肃然恭身南向而揖道:“圣恩浩荡,李益只是娶妇小事,怎敢有扰圣聪。”
那宫监笑道:“李大人太客气了,主上听殿下说了昨儿的情形,说李大人是天下第一才子,而尊夫人又是天下第一美人,才子佳人,相得益彰,实为本朝盛事,本来主上想自己来看看的”
李益道:“那就更不敢当了!”
“其实也没什么,殿下视大人如手足兄弟,主上视大人如子侄,等于是自己人,就来了又有什么呢?只是殿下说李大人刚到长安,一切还没有定,就忙着成亲,而事都还没定常,新娘子才过门,对家务也还没着手,接驾的事恐怕一时无法凑手,失了臣礼,倒失去了主上仁下的厚意了。”
“殿下英明,说得极是,当然也靠着公公善为解说。”
那宫监笑得更为高兴了:“那里,那里!咱家叫王华,在敬事房担任尚衣监的职务,不过是侍奉主上的奴才罢了,那里说得上话,最多也只能凑热闹,看主上高兴的时候帮两句腔。”
李益一听就更为恭敬了,尚衣监的职司虽然是主管皇帝穿着衣服,但那是最近身的人,自然也是最心腹的人。
王华偏着头道:“拿上来!”
书房门口有两个小太监,各端着一个红漆宫盒,王华拿了第一个飞金龙纹的盒子道:
“这是主上的贺礼。”
李益忙跪到双手接下,口中谢恩。王华忙道:“李大人请起来,这第二个盒子是咱家的一点小心意”
“这怎么敢当公公的厚赐!”
“不成敬意,不成敬意,给李大人送进去。”
两个小太监答应着捧了盒子进入到后堂去,李益这边叫人献茶陪着寒暄聊天,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太监出来了,向王华笑道:“王公公,李夫人留您在这儿多坐一会儿,要我先送盒子回去。”
王华骂道:“小兔崽子,才出来一会儿就想贪玩。”
那个小太监道:“不,是真的,新娘子,要我带路,领着人到王公公家里去,李大人这位新夫人可真客气,赏了我们两个人每人一个金元宝,至于两个盒子,则是送到公公家里去的,怕我们拿不动所以才要我们带路”
这些做太监的不仅口舌伶俐,而且心思巧活,这么几句话,已经把意思全表明白了,果然王华一听,神色就动了,眉开眼笑地道:“侍郎公太客气了”
李益忙道:“那里。那里,公公初次下莅,又蒙厚赐,理当回敬的,只怕太菲薄了,惹得公公笑话”
忽而,他才意会到王华已经改了称呼,忙问道:“王公公,刚才听你称呼下官”
王华笑道:“咱家叫大人为侍郎公倒不是开玩笑,因今早殿下进宫跟主上商谈,就是如何为李大人安排新职,以大人的长才,别处安插都太可惜了,只有尚书省才是自正用到大人的地方,可是尚书省只有礼部尚书刘大人因病辞官获准,出了个缺在那儿。”
李益道:“循例尚书该由侍郎中擢升,因此才空出一个侍郎缺来了,但不知是那一位。”
王华笑道:“大人别急,听咱家慢慢地说,要补,自然是礼部的孙侍郎最够资格,主上也是这个意思,可是殿下说孙侍郎年齿已经大了,近来手脚不太方便,恐怕难以担负重任,力荐大人直补尚书的缺。”
李益心头一阵狂跳,口中却道:“那是殿下太偏爱了,其实下官年纪太轻,资历又浅,能力又不足,即使一员侍郎,也都是天大的恩惠了,实不敢再有奢望。”
王华道:“李大人,说句老实话,长安这么多勋戚大臣中,要找像你这样才华的还没有第二个,能力是不必说了,只是年纪轻了一点,主上也是这个顾忌,这时候咱家在旁可就有机会搭腔了。”
李益道:“多谢公公成全,但不知公公为下官如何美言的?”
“像咱家这种笨嘴拙舌的,还能说出什么有学问的话,最多是搬些老古话罢了,咱家说甘罗十二岁拜相,秦始皇因此能称霸天下,灭了六国,主上若是像周朝的文王武王那样,使得天下太平了,自然是用些老臣来表示敬老尊贤之意,如果边境不定,强将悍臣还未能完全制伏,就应该重用像大人这般的人才。”
李益听了心中暗服,他虽自负有经天纬地之才,但要把话说得这么简洁而有力,还真不如王华。
因此他避席长揖道:“多谢公公!多谢公公!”
王华说道:“大人可别客气,眼看着殿下千岁不久就要接龙位了,你是殿下心目中的第一能臣,日后仰仗大人的地方还多着呢,这会儿能为大人尽点儿心事,待到日后求到大人的时候,也好说话一点。”
“公公说那儿的话,只要有用到李益的地方,吩咐下来就是,李益不敢不尽力!”
“岂敢!岂敢!俗语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眼看着要换年号了,大家都得打算打算,咱们互相招呼着,咱家别的力出不上,但是递个信,通个消息是最快的。”
李益连声道谢拜托,王华笑着道:“主上父子俩争个没完,最后才叫咱家出来召会大人跟孙侍郎进官去叙话,看看孙侍郎是否能够接长尚书。”
“公公上孙府去过了没有?”
王华笑道:“去是去过了,不过咱家也没说出是为什么,只说主上要咱家去看看他的风湿病!”
李益心中暗生警惕,这才了解到他们这些宫监们的厉害之处,他们虽然没有实权,可是翻云覆雨的手段,却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甚至于朝中方面大臣的升谪褒贬,他们都能掌握三分。
像孙侍郎居礼部十数年,唯恭唯敬,克勤克俭,是个最小心,最称职,最不会得罪人,也最为理想的官儿了。
可是他显然的没有把这些人敷衍好,以至于把到手的一个尚书,就这么白送掉了。
李益心中原来也是只望有一个侍郎就满足了,虽然他不会以一个侍郎作为他最终极的目的,做官的人,自然是希望越大越好,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毕竟太年轻,资历太浅,一下子升得太快,日后倒反而难以伸展了。
而且礼部侍郎是他最理想的职务,位高而事简,他可以有时间去从事另外的秘密公务。
六部中,兵部换了高晖,那是不可能易人的,工吏户刑四部虽然也管的是实务,却非己之所长所愿,尽力去做当然也做得好,但那就不太合算,而且太子也不会让他做那些事的。
侍郎是佐理尚书当理全部的事务,职权并不小于尚书,只是职级略低而已,但也有个好处,就是得失的责任由尚书一肩担承了。
由孙侍郎升任尚书,自己去补那个侍郎缺,对李益而言是最理想不过的事,他可以占一个名义而完全不管事,部中的事务由孙老儿全部去负责,他忙自己的。
所以听说刘学镛辞去了尚书休致,由孙侍郎接掌,李益心中丝毫没有不平或嫉妒之意。
可是现在看看王华的意思,知道这件事未必能如理想了,卢闰英的一笔重礼,已送得王华心花怒放,决心把这个尚书缺来巴结自己了。
李益固然可以不接受,但是他若不接受,这个尚书也挑不到孙老儿,王华他们一定还是会把这个人情再卖一次,弄个别人的来顶上去。
既要如此的话,李益的侍郎还是没有问题,那尚书的职务换了个人,却未必能如此理想了。
想了一下,他已有了计较,朝王华拱拱手道:“王公公,孙大人在礼部多年,政务熟悉,由他接任尚书,也是应该的事。”
王华笑道:“谁说不是呢。不过太子殿下觉得他太过于软弱,虽然办事情仔细,却只是个很好的辅佐之才,任一部主官,似乎是魄力稍欠,咱家也想,他这个侍郎公是坐稳了,谁接尚书都可少不了他,倒是他升了尚书,这个侍郎的位子,就没有理想的人能接任了。”
话也很明白,李益自然听得懂,孙老儿的魄力不足,是手面不够的缘故,这是没什么好谈的了,李益笑笑道:“还要公公多多费心,下官假如要进礼部,总也希望有个很得力的人留在部里,让大家办事都省心些。”
王华道:“李大人客气了,以大人的才华干什么都胜任有余的,李大人,主上跟千岁殿下都在内宫等候”
这虽是催促之词,但也暗示着李益不必再为孙老儿多费心了,你要干,王华会全力支持,你不干他自会另外找合适的人,李益也懂得对方的意思,连忙又道:“既是如此,下官不敢怠慢,请公公稍候,下官更了衣立刻就走。”
王华笑道:“那倒不急,咱家难得有空出宫,顺便也要回家去看一下,而且太子拨了辇盖给大人进官,咱家可不敢跟大人一块儿走,大人尽管慢慢更衣,咱家先走一步,在宫门口等候大人吧。”
李益知道他要忙着回家把收到的礼物过目安排一下,因为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独吞的,总还得分出一点来,给其它的人,留多少,总得要合计合计。
因此一拱手道:“那就不耽搁公公了,而且下官初次进官,规矩不太熟,还要公公多加指点,请公公早点到宫门口去,下官还有些小人情,向宫里一些执事公公拜个早年的,有烦公公处理一下。”
这是句最上路的话,告诉王华,那份礼是送他一个人的,宫中其它的人情,他另外准备了。
王华果然更为开心了道:“李大人如此通达人情,咱家就先代他们谢谢了,咱家回家转一下,立刻就到宫门去恭候大人。”
他兴冲冲地告辞了,李益回到后面,卢闰英满脸光彩地道:“恭喜你,十郎,真想不到太子殿下对你如此器重,保荐你这么一个高职,六品外员,升调四品侍郎,这恐怕是前所未有的异数。”
李益笑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问那个小太监的,你看,这是他们送来的东西。圣上赐的是玉斗一对,珠花四对,那位王公公的匣子里则是一盘真腊国进贡的冻油佛手,原是御用的,放在屋子里,浓香四溢,终年不散。”
李益看了一下笑道:“东西是不错,可是没化他半文钱,东西由他经管,随便装上一样来借花献佛而已。”
卢闰英道:“话虽如此说,但是毕竟不容易,我在王阁老家里看过一个,他视如珍宝般地供在书房里,那像我们,一下子就有了七八个。”
“这七八个代价不菲吧!”
卢闰英笑道:“是你叫我别太小器的,而且我听说你即将拜侍郎的缺,心里着实欢喜,所以给他装满了两盒的金果子,大概总有三四十个吧。”
李益道:“四十个,每个五两重,那就是二百两了。”
卢闰英道:“我装的是大锭的,每锭十两,足足多了一倍,该是四百两了。”
李益啊了一声道:“难怪他那么高兴,你出手还真大方。”
卢闰英笑道:“值得的,据我所知,有人想活动个五品的员外郎,足足花了五百两金子还没摸到门路呢。”
李益轻叹一声道:“那怎么能相提并论呢,别人是在求门路,我却是已经具有了基础啊,假如我没有这个底子,你就是再加十倍,也是没人能帮想上手”
卢闰英笑道:“不管了,反正我认为这是值得的。”
她指着那一盘郁香扑鼻的佛手道:“就凭这个,我觉得四百两金子也没白花,因为这东西是有钱没处买的,爹在王阁老家里看见了,喜爱异常,可就是没法子再弄一个来,十郎,我跟你打个商量,能不能叫人送一对给我爹去,也让他高兴一下。”
李益笑道:“这是应该的,你不必问我,就是一起送了去也没关系,因为这本就是你自己的嫁妆换来的。”
卢闰英神色微变道:“十郎,这话可就叫我太寒心了,东西虽是我由娘家带来的,但是我进了李家的门,连人都跟着姓李了,何况是东西呢?”
李益笑道:“你别多心,我告诉你一件你更为高兴的事,你这四百两黄金买到的不仅是这一盘冻果,还有一样你更想不到的好消息呢。”
“什么好消息?”
“你姑丈的那个尚书郎的缺!”
卢闰英像是没有听懂,半晌才道:“十郎,你是说你会接我姑丈的礼部尚书,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你看我担不起那份光采?”
“不不我绝不是这个意思,我听那个小太监说尚书的缺是由孙侍郎递升,你补的是个侍郎缺,这样听起来比较合理的。”
“官场上谈不到合理两个字,真要谈合理,我接侍郎的缺也是不合理的。”
“可是孙侍郎在礼部多年,又是左侍郎”
李益道:“兵部于老儿出缺,左侍郎刘学镛也没有递补,却放了高晖,左侍郎并不是一定要升尚书的,这里面奥妙很大,你一时不会明白的,不过有件事,你得要费心一下,我这个侍郎是稳了,尚书公的缺,还是在未定之天,只有一半的影子,要看王华的活动了。”
“他能决定吗?”
“他不能,只不过他却能另外找个合条件的人顶了去,所以还得敲敲边鼓。”
卢闰英这下子倒是明白了,立刻道:“十郎,该怎么做,你吩咐下来好了,我带来的金子还有一半,是不是赶紧派人送到他家里去?”
李益笑道:“那倒不必了,他一个人捞得已经不少了,那能再喂他?要是例子开得太大,以后我恐怕卖了老婆也不够应酬的,你准备好两份一百两的,然后是十两,二十两的小份,交给秋鸿带着。我要进宫去,让他听王华的吩咐,大份小份的该如何支付,王华自有分寸。”
卢闰英一面叫雅萍去准备,一面道:“十郎,就这样子打点就行了。”
“应该差不多了,不过能够多带上一百两散份的,那些宫女彩娥小太监,见者有份,就更好一点了。”
卢闰英笑道:“金子这里有,我也不会小器,可是,十郎,这样子有用吗?那些人能帮得上忙的吗?”
李益笑道:“他们帮不上我的忙,可是能通消息,把别的人挡回去,只要没有人争;事情大概就定了。”
卢闰英道:“别人不会也花钱打点吧?”
李益笑道:“王华是尚衣执事监,他们的行情最清楚,假如我没有那个本钱,他们也不敢向我伸手,既然他收下我的礼,就是有几分把握了,何况他还算是相当稳重的,所以只叫我侍郎公,而没有直称尚书公,这个人也够壤的,他知道了消息,却隐而不宣,等着我们表示,幸好你第一次出手就大出他的意料,一高兴之下。才把这个未经确定的消息先告诉了我,然后就去设法打点了。”
“还有什么要打点的?”
李益道:“多了,比如说这一次陛见只是口宣,并没有正式颁旨,却就是他们一个大好施展的机会,他在我这儿定妥后,再到孙老儿家里去一趟,随便弄个两样东西,说是御赐的年赏节,然后再说两句慰勉的话,根本不提要召见他的话”
“那他怎么进宫覆旨呢?圣上的意思是要他把人召进宫去,垂询一下近况,然后才决定要升他的官的呀?”
李益道:“你没听见王华的说话,这件事还没有成定局,只是皇帝父子俩在私下谈论而已,他们是耳朵灵,在旁边听见了,我想圣上正式传颁口谕时,总不会对他说得那么详细清楚,孙老儿在年前因为风湿病发,告了两天假也是事实,最多是叫他去看看,如果病好了,就叫进宫去聊聊,如果病还没有全好就算了。”
“如果孙老儿知道这是要升他为尚书的召见,他就爬也会爬了去的。”
李益轻笑道:“不错!风湿关节疼痛,是上了年纪的人常有的通病,也算不了什么大病,孙老儿平时谨慎,根本没什么大病,只是看到年节不下会有什么重要大事了,所以才躲个懒,告假没去视事而已,实际上他好得很”
“是啊!那王华怎么回官去覆旨呢?”
李益道:“王华到了孙家,只说是代表皇帝前去探问一下病况的,孙老儿能说自己是为了躲懒,告假不上衙门的吗?一定要故意把自己的病状夸张几分,王华回去只要把话照样转奏就行了。”
卢闰英长长地吐了口气:“真想不到,个中还有着这么些曲折,这个京官还真不好做。”
李益一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看你会不会做而已,很多人自命圆通,八面玲珑,上上下下都兜得转,可就是疏慢了这一类人,以致于功亏一篑者大有人在,我只是比别人更深入地看到这一层而已。”
“十郎!你又怎么知道这么多呢?”
李益笑道:“无他!专事留心而已。宫监的势力一直很大,像以前的高力士李辅国等人,权势通天,连一品顾命大臣得罪了他都要吃他的暗亏,以后稍稍好了一点,直到鱼朝恩掌权时,他自己是宫监出身,唯恐再有人借机弄权,极力压抑,倒是使得后宫弄权之风为之一尔,但大家都忽略了他们。我在最近这段时间,接掌了部份的国家机密,对很多事情都得深入去了解、思索、看出了一点迹象,今天加以证实,发现还真有道理。”
卢闰英想想道:“鱼朝恩伏诛后,那些宫监的势力是不是又将抬头了呢?”
李益道:“不可能,皇帝吃了鱼监的亏后,对他们已经深具戎心,不会再寄以重任了,因此他们最多也只能玩点小花样,捣个小乱子而已,现在还有些人手里抓住了一些权,等到太子即了位,看情形是谁也当不了家,太子很可能会把大权完全集中在手上。”
卢闰英道:“高晖,秦朗家郭兄弟呢?”
“他们只是掌军权,而且也只能称是办事而已,并不能算是掌权,你对掌权两个字的定义还没坞。弄清楚。”
“掌权不就是掌握着职务上所赋的权力吗?”
“还是字面上的解释,但往深处推究,就不能算的掌权了,在其位而谋其政,那只是替官家干活儿,今天要你干,你就有权,明天不要你,就没权了,这不算是掌权。再者,皇帝要你向东,你不能向西,这也不能算是掌权,所以前人说人臣权重而倾主,那是皇帝的话,指挥不了臣下时,才叫真正的掌权,这就是人臣与权臣不同之处。”
卢闰英点点头,然后问出一句最有意思的话:“十郎,你呢?你算不负是个权臣?”
李益颇有意地笑道:“你说呢?”
“我就是弄不清楚,你似乎既不像权臣,又不像人臣。”
李益道:“对了,这才是要保住自己百年富贵最好的办法,人臣随人主的喜憎而荣辱,权臣则为天之所嫉,这都难以持久的,所以我两者取其中,不使自己的权限高得令圣上感到威胁,然而我所掌管的业务,则又使别人无法接替,那才是最安全可靠的。”
“要怎么才能做到呢?”
“这个可没有一定的法则,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好了,我们别谈这些了。打点一下,我要进宫去了。”
卢闰英道:“没什么好打点的,东西是现成的,由雅萍交给秋鸿,搬到车上就行了,现在是你的袍带”
李益道:“不必为这个操心了,我穿便衣。”
“怎么?不穿官服,那不是会失仪吗?”
“不!这是偏殿私召,不是廷觐,所以无须官场礼仪,何况朝有廷律,四品以下外员,一概不得陛见,若有急召,也必须要透过一品大臣的先容,然后再予以所见,所以穿了官服去,那才是失仪了呢。”
卢闰英不禁长吁了一口气:“看来我要学的东西还太多了,连这个都不知道。我看爹每次进官,都是冠带整齐的,还以为都是这个样子的呢。”
李益道:“你别急,慢慢就来了,等我授了实品,有了冠带之后,自然就够资格冠带入朝,无须引见了,现在只好偷偷摸摸一次了。”
身上这身衣服本就是新的,只略略地梳饰了一下,他就上车向宫里去了。
这一去很久,到掌灯以后才同来,到家他吩咐不得声张,先问了一下:“新夫人在那儿?”
“新夫人在老夫人屋中说闲话呢。”
李益点点头道:“好!别通报了,我自己上那儿去。”
从人们看见秋鸿喜气洋洋地捧着两大宫盒跟在后面,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好消息。
大家都热心地跟着,看到李益进去了,忙着向等在门口的秋鸿打听消息。
他们对这件事的关心,并不逊于他们的主人,因为李益选派什么职务,也关系着他们的好处。
人来客往的赏赐,登门托关节的门包孝敬,都与主人的职务有关,如果是派个无关重要的闲差,那就只有坐在门口抖开老棉袄,捉虱子晒太阳了。
可是秋鸿却含笑不开口,而李升却出来了,只站在那朝大家看一眼,一个个忙退了下去。
这位老总管是李家的忠仆,李益在最潦倒的时候,他仍是忠心耿耿地服侍着李益,现在可苦尽甘来了。
而李升在老夫人面前都很有体面,回话时都要丫头搬张凳子给他先坐下。就是这一点礼遇,使这一群新来的佣仆们知道了他的特殊地位,李氏新府的总管自然而然非他莫属。
老总管做人虽然和气,却是一丝不苟的,这是老夫人跟李益的关照,务必要有个体统。
所以李升一出来,那些下人们才意识到自己的失份,慌忙退走了,但仍是三三两两聚在一堆低声闲谈着。
比较幸运的是侍奉老夫人的丫头婆子们,她们一样地关切,却能够不必回避,在旁边听取消息。
李益进了屋子。坐着的卢闰英连忙站了起来,李益向母亲屈膝请了安道:“娘,孩儿刚起来换过衣服准备给您请安来的,那知宫里就来了人,匆匆跟他进宫去了。”
李老夫人笑道:“你公事忙,在大婚的第二天都不得空闲,不必拘那些俗套了,你媳妇倒是一早就来了,是我拦住她,不让人去吵你的,我知道这些日子来,你日夜烦忙,没好好地歇过,也实在够累的。”
李益笑道:“儿子倒还不觉得累。”
“应该是如此,你年纪还轻,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能够好好地发挥利用,多做些事才是正理,假如你整天闲着没事干,那才使我担心呢,我不像别的自私的母亲,最好把儿子一辈子抓在身边,男儿及壮须封侯,只要你有前程,那怕是离我千里万里,我也觉得比在我跟前晨昏定省的好。”
这个老妇人的思想的确开明,单凭她这一番教导儿子的话,就不是一般妇人所能说出来的。
因此李益与卢闰英都以尊敬孺慕的眼光看着她,李老夫人一笑道:“你这次进官,要是商讨什么军国大事,就不必说了,要是有什么好趣好玩的事,倒不妨说给我和媳妇听听,让我们也沾个光。”
李益忙道:“儿子就是特来向娘亲大人禀报一个好消息的,儿子蒙圣上宏恩,赏了一副三品尚书的冠带。”
这个消息一出口,首先欢呼出声的是雅萍,她实在忍不住了,李老夫人也一下子站了起来。
“君君儿,这是真的?”
声音有点颤抖,抑制不了心底的激动,李益怕她受激太深,故意把语气装得平淡地道:
“礼部尚书刘大人休致告退,空出了一个缺,圣上的意思原是想简拔一位干练的老臣递补的,但是经东宫千岁殿下全力举荐,终于为孩儿争到手了。”
他招招手,门口的秋鸿立刻跑了过来,单腿跪下,把手中的盒子举得高高的。
雅萍乖巧地掀开了盒盖,李益笑笑以目示意道:“这就是御赐的三品袍冠,娘要不要看看!”
卢闰英已经得到了李益的示意,过去扶搀着她道:“娘,我扶您去看看。”
李老夫人道:“这怎么这么快呢?就算朝廷要封赏君儿,也不可能这么快呀?”
李益笑道:“娘,这不是儿子自己吹嘘,这一袭衣冠虽隆,儿子倒还受得起,两年前儿子在汾阳王府,设计翦除了权奸鱼朝恩,清理君侧,整饬了朝纲,稳定国本。去年又除了河西节度使史仲义,抚东西突厥,收吐蕃,没有用朝廷一兵一卒而使边境安宁,这些功劳就是封王拜爵也不为过,只因为儿子年纪太轻,为免招致物议,才先以一部尚书为酬”
他说得高与,李老夫人已经沉下了脸道:“放肆!”
李益神色一肃,连忙跪了下来道:“是!是!敬候娘亲教训。”
李老夫人眼睛有点润湿,轻叹了一口气道:“君儿!你做的事也许是比别人多一点,但都是你应该做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你这个饱读了诗书的士人,你只是尽了本分而已,却不可居功。再说,功劳的大小,要朝廷来认可的,并不是你自己认为有多少就是多少的。”
李益垂首聆训,只有连连应是。
李老夫人又道:“朝廷对你如此寄重,你就应该更谦虚,更尽心地替朝廷效力才是,事情还没有做,你就这样狂妄起来,这个毛病如果不改,迟早都会遭罹炎祸的。”
李益心中一震,觉得母亲的话确实大有见地,自己方才的那些话,如果传到朝中,尤其是传到太子耳中,立刻就会对自己起了戒忌之心。
李老夫人看他连声地认错了,神色稍霁道:“起来吧,我只是提醒你一声不要太得意而忘形,以后要在修养上多做点功夫,六部尚书是佐辅皇帝,治理天下大事的左右手,但像你这样飞扬浮躁怎么行?好在你才接受圣命,还没有开始视事,现在注意一下还来得及。闰英,去把你的官人扶起来!”
卢闰英谢过后,才上前把李益扶了起来,李老夫人擦擦眼睛道:“总算是菩萨保佑,你们李家祖上的积德深,所以才把福荫全积在你一个人的身上,不可以忘,叫他们赶快摆设香案,我要焚香叩谢菩萨跟祖宗。”
李益道:“娘,您的佛堂中香案是现成的,至于叩谢祖宗等,明天大年夜祭祖的时候再行不是更为隆重吗?”
李老夫人固执地道:“不!不可以,重大的事情,应该想到就做,像这种有关门楣的事,更应立即禀上祖宗,才是做子孙的孝心,敬要敬在心中,敬得虔诚,不一定拘于形式!
尽管是猪羊三牲。如果心中不诚,不过是徙自炫耀,这种祭祀就没有意思了。”
李益连忙道:“是!是!儿子知道错了,儿子这就叫人准备去。”
不待他吩咐,李升早就命人去准备了,因此李益与卢闰英一边一个,扶着李老夫人出来,走向佛堂时,两边也都肃穆地站着一列佣仆,见到老夫人经过,每个人都自动地弯腰躬身低头,表示他们内心真正的尊敬。
他们也明白了为什么他们的新主人李益在这么轻的年纪能有如此辉煌的成就,那绝不是偶然的。
虽然这是李益自己的天分高,才情够,而又肯努力求上进,但慈母督促教诲之功,也绝对占了很大的份量。
在佛堂中净手拈香磕头谢恩后,再转到正堂,已经在正面靠壁处设下了祭案,供着李氏列祖列宗的牌位,这是李老夫人从家中带出来的,平时严密封藏,直到李益有了太子拨赐的宅第后,才设了起来。
把御赐的冠服连盒子供在香案上,李老夫人恭恭敬敬地磕过了头,又跪在旁边的一张小桌子前,那是李益的亡父的单设灵位。
老夫人跪下去后,悲不自胜,哽咽着道:“夫君,你泉下有知,睁开眼睛看看,也该含笑了,我们的儿子不但成年了,而且也成了家了,更还有一份不算小的官位,也总算把你怀才早夭的委屈舒展了,当年你走的时候,留下的是一个幼年的孤儿,一份菲薄的家产,我总算撑了起来,也没有替你丢脸,没有让你失望,而今还了你一对佳儿佳妇,总算对得起你了。”
说到这儿,她已经语不成声,李益与卢闰英跟着跪着,不敢上前解劝,仆人中只有李升够份量,连忙上前通:“老夫人,少爷飞黄腾达,青云直上,这是大喜事,您怎么反而伤心起来了呢?”
李老夫人稳定了一下情绪,才在雅萍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坐在一侧的椅子上,同时道:
“君儿,闰英,你们都起来,坐下。坐在你们的父亲旁边,作最后一次的团聚。”
两个人都为之一怔,他们实在不明白这“最后的一次团聚”是什么意思。
但是李老夫人的神思很清楚,很庄严,绝不会是语无伦次,想必一定有原因的。
他们也并坐在供桌的另一侧,李老夫人长吸了一口气道:“英儿,你一定很奇怪,你公公已经过世多年,为什么还要另外设祭,没有写在祖宗的牌位上?”
卢闰英不敢问,李老夫人也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继续道:“不止是你不知道,连君儿也不会知道,他小的时候,每逢春秋家祭的时候,在家祠中磕过头后,我一定另外设祭,祭他的父亲,好象是多此一举。”
李益道:“儿子以为这是我们一家人再行私聚的意思。”
李老夫人叹了口气:“那是别人问起来,我对他们的回答,实际上另外是有一重深意的,而且也是你父亲自己临死的要求。”
李益又是一怔。李老夫人的神色转为黯然,又轻叹了一声道:“你父亲是个很聪明的人,天分又高,读书也是过目不忘。在他们的兄弟伙中,不作第二人想,可就是命中注定难以富贵,仕途失势,乡试之后,京试就是难以入第,倒是比他笨的兄弟们,居然一个连一个的上去了。”
李益插口道:“爹留下的文章,儿子自幼就拜读再三,写得实在是好,清灵飘逸,只是出世意味太深,只合于闲云野鹤为侣,不是碌碌中人。”
李老夫人道:“就是这话,你大伯已经在京中拜相,曾经劝他稍微留意一下实务,否则说不必来赴试,科举本就是仕进之途。不是求仙之径。”
“这话也不错。”
李老夫人看了他一眼苦笑道:“连你都这么说,那就怪不得你大伯说他太固执了,他听了你大伯的话很不服气,说那些考官总不会都是瞎了眼睛,总有一个能赏识他的才华的。”
“有没有呢?”
“有的,那是你的外公,那年在京中为官,刚好被圈定为副主考官,在千百份卷子中,独独看中你父亲的那一份,独力为荐,结果中了个第一百二十名进士,而且也看中了你父亲的人品,把我许字给他。”
对于母亲如何嫁到李家,李益一直不清楚,也没有听谁讲过,今天算是真正地了解了。
李老夫人再度低喟道:“不过你外公也很清楚你爹的性格,劝他说中一榜就够了,却不必再去参加选试,更不必去做官,家中反正还过得去,做一个名士,何等逍遥,而且你外公也在我出阁的那一年退致,翁婿两个相约经常游山玩水,倒是着实逍遥了几年,最后你外公去世了,他没了伴儿,也开始在家中安定了下来,看见了兄弟们个个衣朱带紫,多少也有点感触,那年的家宴大家一起聚燕,有几个已经放了官的族中弟兄就笑你父亲说,小时候教书老师没有一个不夸你父亲的,连带害他们多挨了几板,背一段书,你父亲一遍就能上口,他们念上十遍还要漏上两句,比起来是显得他们笨。想不到那高高在上的人却跑到后面去了,说得你父亲火起来了,当时就发了一句狂言,说三年之内,他非要轰轰烈烈表现一番不可”
李益紧张地道:“结果呢?”
“结果他发愤致力于实务,搬了一大堆他平常不留心的书回来钻研,就因为太用功了,生活失了调理,染上了痨疾,始终未能选试,一直到他死的时候,他还在跟我说,他最大的憾事,就是未能入阁,看来今生是无望了,但幸好还有个儿子,那时你才四岁,你父亲说,他死后不入家祠,等儿子有了出息,能够达践他许出的诺言后再补回去。”
李益道:“可是祠堂的牌位上有爹的名字啊!”李老夫人道:“当然要有,你父亲又没有被逐出家祠,怎么会没他名字呢?祠堂上列不列名,不是你父亲自己能决定的,他只是一时愤激之言,但是他这份心,我一直记着,所以每次在祠堂里祭过祖之后,你回到家里,我总是要你再为你父亲设灵致祭,就是这个意思。”
李益十分激动;想到自己父亲早年受的委屈,也想到了自己年幼未显时,所受的种种,忍不住眼睛也红了。
李老夫人却似十分安慰地笑了,朝着卢闰英笑道:“英儿,你过来。”
卢闰英忙过去,李老夫人握着她的手:“我把君儿抚育成人可真不容易。”
卢闰笑道:“是的!娘,媳妇听十郎说过他小时候的情形,知道娘所受的委屈。”
李老夫人摇摇头道:“委屈倒说不上,家里人口少,祖产虽不丰,维持个温饱倒还没问题,虽然他父亲没做官,但是君儿小时候衣食享受,并不比他那些族兄弟差到那里去,李家在姑臧是望族,世家子弟,总不能寒伧得让人笑话,我说的不容易是指另外一方面的。”
卢闰英一时不明白婆婆要说的是什么,连李益也不明白,微诧地望着母亲。
老夫人笑着道:“我说的是君儿的管教,他自小就绝顶聪明,份内的功课根本就难不住他,老师规定下来一天的功课,他不到中午就全弄好了,空出来的时间就淘气!”
口吻还是无限慈和,充满了得意,李益也笑了,搬了张绣墩坐在母亲脚前,无限孺慕依着母亲。
李老夫人道:“他闹得太过份了,我就必须要管管他,如果不过份我只好由着他去,因为我知道一个男孩子不能太管束,如是从小管得太严太紧,把人就管呆了,只有适度的放纵,让他自由发展才能培养出他丈夫的独立气概,很多人都向我说,叫我别太骄纵孩子,可是我没理他们,仍是照着我自己的方法去做,现在总算证明我的做法是对的,假如我一直把他管得死死的,最多养成个书呆子。”
李益笑道:“知儿莫若母嘛,不过儿子也很有分寸。”
李老夫人笑道:“你还好意思说,日后,你自己大了,懂事了,才有一点分寸,小时候你还不是无法无天的。”
她再度顾向卢闰英道:“君儿的聪明是每一个人都公认的,有这样一个儿子固然是值得高与,但是管教操心,也要比人家多上几倍,松了不行,为了要维持个恰到好处,我不知道用了多少的心思,我所说的不容易,就是这个不容易。”
卢闰英没有回答,她也不知道如何接口,李老夫人笑笑道:“直到今天,君儿总算熬出头来了,我对李家的祖宗也有个交代,今后的责任全在你了!”
卢闰英紧张地道:“娘。媳妇惭愧,什么都不知道,还要您老人家多多教诲。”
“我也该歇歇了,而且现在君儿也大了,我这个做娘的也不该管了,这是你做媳妇的责住了。”
卢闰英苦着脸道:“媳妇愚昧,实在不知道如何着手,还请娘指示下来。”
李老夫人道:“傻孩子,你跟十郎也不是今天刚见面。对他的认识也有一点了,总该明白了,他可是个受管的人?我是他的娘,他虽然不敢违抗顶撞我,却会想着法子来哄我。骗我,有时,我叫他骗过去了。有时,我明明知道,却不去拆穿他!”
李益有点讪然地道:“娘为什么不拆穿儿子的谎言呢?”
李老夫人笑笑道:“因为你骗我,是你自己知道了做得不对,为了怕我知道了伤心生气,你能有这份心意,已经知道是非了,我又为什么一定要辜负你这片心呢!”
她拍拍卢闰英的手背道:“英儿,我这个婆婆也许跟人家不太一样,教你的这些道理不像长辈该说的话,但是我相信这正是夫妇相处,守常和谐之道,人总是有一点小秘密的,即使是亲如母子兄弟夫妇,也不可能合为一体,尤其是对男人,即使你已经把他看得十分透彻,却也千万不能完全表现出来。古人说夫妇相处,以诚以敬,这只是指大体而言,但是有些小地方,却还是留点虚伪好。”
卢闰英望着婆婆,有点惶惑地道:“娘!媳妇实在愚昧,请您指示得详细一点好吗?”
李老夫人摇头苦笑道:“这叫我怎么说呢,因为这些事是可以意会而不能言传的,是随机应变而不是一成不易的,我举个例子来说,你公公生前喜欢喝酒,但是酒量不大,喝多了就醉,醉后酒品不好,我规劝了几次,在清醒时他是满口答应的,可是一遇到几个酒友凑在一起就忘了,同族还有个兄长,跟他也是一样,有一次他们赴一个文友的酒宴,又弄得烂醉如泥,由对方派人送了回来,那位族嫂比我温娴贤慧,她忙把丈夫扶回家去,换好了衣服,侍候汤水,等她丈夫酒醒了,再苦苦流着泪规劝,结果反而把那位族兄惹火了,一怒之下,干脆不回家了整天在外狂醉不休,结果死在酒肆”
卢闰英道:“娘,那应如何处理呢?”
李老夫人笑道:“我不动声色,着人把他送到一个佃农的家里,还告诉那个佃农说大老爷醉了回去怕夫人责怪,借他们的家里歇歇,等酒醒再回去。结果他在佃农家中等到酒醒后再回到家里,我根本不问他到那儿去过了一夜,只是问他宴会的情形热不热闹?听他胡说八道,我装着十分有趣”
“娘的用心是十分良苦。”
“人非圣贤,没有十全十美的,而且我嫁夫既是如此,就必须要设法去容忍他的缺点,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去撕破他的尊严,我跟你公公结婚不过十年,没对他说过一句重话,也没跟他吵过一次嘴,那是出于内心的敬”
卢闰英由衷地敬佩道:“娘!您实在太伟大了。”
李老夫人轻轻一叹道:“我也没什么,只是想得多一点,过了年,我就要回去了,我告诉你这些也是希望你们小两口子能和睦相处”
卢闰英道:“娘!您放心好了,我会的,娘,您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呢?媳妇正要好好地侍奉您老人家”
李老夫人笑道:“长安的日子我过不惯,而且我住在这儿,对你们也不方便。”
“这怎么会呢?”
“我想象得到,而且一定会,比如人来客往,我在这儿,他们为了礼貌一定要来拜见一下,连带着许多有上人的也要来鹰酬一番,我又少不得要回拜,应酬多了就有份人情,有时反而会给君儿添来麻烦,有所干求,人家老一代的出头央请,回绝都不太方便,没有了我这重关系就会少很多麻烦。”
这位老妇人不但通达人情世故,而且更充满了智能,使得卢闰英肃然起敬,无限孺慕道:“娘!媳妇跟着回去侍候您去。”
李老夫人笑道:“傻孩子,又说傻话了,君儿急着成亲,就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家,你跟我回去干吗?我还健朗得很,用不着人侍候,照顾生活起居,家里有的是人,服侍得很尽心,不会比你们差,倒是你的职责,没人可以代替的,你要是真的有那份孝心,还是快点给我生个孙子吧。”
一句话打趣得卢闰英的脸都红了,李益笑道:“娘,大家都还没用饭吧!”
李老夫人道:“我晚上很少吃东西;上了年纪的人,嘴比较馋,随时都要打点小食,倒也无所谓用不用饭了,你媳妇恐怕还饿着肚子等着你呢,宫里没留饭吗?”
李益道:“圣上近来精神欠佳,今天谈了一整天的正事,很感疲累,早早休息去了,太子千岁倒是邀儿子一起到太子府里去用饭,但是儿子急着回来禀告这个好消息,所以婉拒了,今天应该是我们家人在一起团聚的。”
李老夫人笑道:“那也好,昨天你把媳妇娶进门,直到今儿晚上,我们才得一聚,真还不容易,就把饭开到这儿来,我们也好好地乐上一乐。”
酒菜早就准备好,一声吩咐很快就摆上来,婆媳母子夫妇三人各据一席,谈笑宴宴,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