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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 许秋阳见状也爽快地收起了这盒蛤蜊油,她知道男人都爱面子,当面说还钱什么的他肯定不会收,反正他说这些东西不难买嘛,以后发了工钱再去买一盒还给他就行了。
再看罗建刚时,他居然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叠稿纸放在大腿上,正皱着眉头咬笔头呢!
许秋阳突然想起今天站长要他写检查来着,忽然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他也是为了帮她才要写这份检查的啊,一千五百字,对他来说好像真的很不容易呢!
只见他浓黑的眉毛死死地拧成一团,很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写完又划掉重新写,涂涂写写的,一张稿纸涂得像花猫脸一样,最后干脆一撕一揉,团成一团扔到前面的火堆中。
许秋阳轻轻一笑:“要不,我帮你写吧?”看在这人帮了自己这么多忙的份上,就帮他写一下吧,反正对于曾经是学霸的她来说,写检查并不算什么难事,当年她以十元一份的价钱,帮班上的同学写过好多。
罗建刚惊讶地抬起头:“你?行不行呀?”
“反正你也写不出来,试一试呗!”
罗建刚想想也有道理,反正稿纸他这儿多的是,也不怕浪费的。
许秋阳把稿纸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借着火堆的昏暗光线,一笔一划地认真写了起来。
罗建刚看着她写字的姿势有点吃惊,看起来好像还真挺像那么回事的,还以为她们这些农村来的姑娘都不识字呢,不是说村里都不让女孩念书的吗?他二舅那样的家庭,生了姑娘也只让读到小学三年级,就要回家帮忙干活了。
好奇地探过头去看,这一笔字写得,还挺好看,像是专门练过的:“你练过字?”
许秋阳皱着眉往后退了退:“你挡着我的光线了。”
罗江刚狗腿地摁亮了手电筒,替她聚在头顶上照明:“你写你写,我不吵你。”看她写得多好啊,都不带想的,一下笔就“刷刷”地写个不停,学校里的老师都怕没那么厉害吧,而且那遣词造句,用的多好,跟报纸上的新闻似的。
罗建刚看着看着,就走神了,原来她的睫毛这么长,在底下投出两道浓浓的阴影,下巴尖尖的,小巧可爱,眉毛又浓又黑,形状也长得好,显得精神,比他姐那修得细细长长的什么柳叶眉好看多了。
眉毛和睫毛都那么黑,怎么头发就这么黄呢,肯定是营养不良,如果能像他姐那样,天天吃黑芝麻糊保养,保准能养成黑黑亮亮的一大把。
还有这握笔的小手,指头细细长长的,如果天天用蛤蜊油抹着,把上面的伤口和茧子都抹没了,牵起来一定细细软软的特舒服……
“好,既然你要算,那我们就来好好地算算账吧!”许秋阳忽然冷笑了一下,继续冷静地说,“我妈妈去世的时候,给家里留下了八千块钱的存款,而且妈妈的单位每个月都有支付几百块钱的抚养费,一直到我十六岁的,这笔钱一直都是你们去取的,十年下来也有好几万了吧。我小学六年在外婆家住,你们没有给过外婆一分钱,初中属于九年义务教育免学费,我真正花了你们的,也就是高中三年的学费和初中、高中六年的生活费而已,总共有几万吗?大学四年,我每年的奖学金基本上都拿回去了,这些你们又算了没有?”
这些话藏在心里很久,许秋阳一直没有说过出来,今天如果不是爸爸这样逼人太甚,她也不愿意这样不留情面。
“混账,有这样跟大人说话的吗?父母生了你养大你就是天大的恩情,乌鸦还知道反哺呢,我当初生你还不如生块叉烧!”爸爸生气地大声吼了起来。
“是你自己先要算账的,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我就直说了吧,我工作丢了,钱是没有的了,我也不会去借的,你们爱给弟弟买房子,自己去想办法,我也不会帮忙还钱的。”许秋阳冷冷地说。
“什么,丢了工作?你还嫌给我们丢脸不够是不是,这么好的工作也能弄丢了,我跟你说,要是没钱,就别回来过年了,家里没你住的地方!”说完狠狠地掐了电话。
许秋阳抬起头,努力把眼泪逼回眼眶里,她早知道家里没有自己住的地方了,十几岁的大姑娘,从来就没有过自己的房间,一直都是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的,晚上要等所有人都睡了才能摊开铺盖入睡,每天早上必须在所有人起床之前把自己的铺盖收拾好,不然的话兜头盖脸就是一顿呵斥,哪怕这样,她也从来不敢有过什么怨言,也从不肖想弟弟会把房间让给她。
可是这样的忍气吞声换来的是什么呢?不过是一句忘恩负义而已。
还好自己已经长大,有了自立的能力,既然已经撕开了脸,那过年也就没有回去的必要了,以后就为自己而活吧,许秋阳相信,将来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只是好想念外婆啊,还有那个给自己留下了六年美好回忆的地方——白龙湾水电站。
所以她回来了,这里虽然已经变得一片荒芜,可仍然是她心目中真正的家的所在,唯一的家。
把灰尘大概抹过一遍,地板也擦干净了,屋子里渐渐地像是个家的样子来,许秋阳找出电炉,插上电,盘绕着的电阻丝渐渐变得通红,洗干净的铝锅坐上去,烧半锅开水,把红枣、香菇、枸杞扔进去。
菜是她特地带回来的,有鸡有鱼,有萝卜、生菜和金针菇,还有鱼圆。
过年当然要吃鱼圆啊,外婆家后院的鱼塘里养了好多鱼,过年前会捞起来,杀鱼去骨,鱼肉搅碎了加上面粉,用来炸鱼圆,外婆就像这样,把油锅坐在电炉上,蹲坐在小凳子上炸鱼圆,炸出来好大的一盆,让小秋阳用个盘子端着,挨家挨户送上门去。
别人家收了小秋阳送来的鱼圆,总会用家里做的吃食把盘子盛得满满当当的,让小秋阳带回去,炸出来满满的一盆鱼圆能送出去一大半,同时也能带回来大半盆各种各样好吃的,年便在这样香喷喷的气味中拉开了序幕。
哪怕是一个人的年也要好好过,许秋阳饱饱地吃了一顿火锅,把东西收拾好,还是用电炉烧了热水洗澡,从柜子里拿出来的被褥充满了潮湿的霉味,用凳子把被子撑开架在电炉上,烤一烤霉味便会散去很多,变得干燥松软,暖烘烘的。
当年电炉是多么不可或缺的好东西啊,也只有他们这些住在水电站的人,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使用电炉,一点儿也不用担心电费。
躺在烘得暖暖的被窝里,许秋阳闭上了眼睛,恍惚间似乎外婆就躺在边上,一边轻轻地隔着被子拍着他,一边哼着好听的催眠曲,然后她就会感觉自己飘飘荡荡的,飘到云朵上去了。
许秋阳是被冷醒的,她整个人蜷缩在被窝里,手脚都是冰凉的,这旧被褥保暖性能就是差啊,许秋阳感叹着,睁开了眼睛。
不对,这分明不是她入睡时的房间。
触目所见是低矮昏暗的泥砖房,墙壁上连层白灰也没有,只有坑坑洼洼的泥砖,头顶上是黑乎乎的床架子,身上的被子薄薄的,里面的棉絮都结成了硬块,就这么着,这被子也只盖了自己半个身子,剩下的一大半,盖在了两个看起来年纪比她小很多的女孩子身上,女孩的脸面向另一边看不清楚,只露出一把枯黄细弱的头发。
这是什么情况?
许秋阳看了看自己依旧蜷缩起来的手脚,还是原来的形状,不过瘦了黑了很多,也粗糙了很多,她是从小就干很多家务活的人,手掌本来就没有同龄人细嫩,可也不至于粗糙到这个程度,掌心布满了茧子,指头上满是细小的伤痕,要不是手指修长结实,还真看不出来是一个年轻姑娘的手。
年轻姑娘?她现在还是一个年轻姑娘吗?
许秋阳“腾”地坐了起来,往四下看了看,房间实在简陋的很,除了她们现在躺着的这张床之外,只有一张黑乎乎的桌子和一个半人高的柜子,没有镜子,照不出现在自个儿的模样。地板是泥地,在常年累月的踩踏之下变得油光滑亮,上面横七竖八地躺了几只破布鞋。
不大的窗户上糊着旧报纸,报纸上破了一个洞,从洞里面看出去,天色还不太亮。
许秋阳觉得,她现在大概是在做梦,嗯,躺下继续睡,睡醒了又能回去了,现实生活虽然不是那么尽如人意,但她还是很热爱它的!
“咚!咚!”隔壁房间响起了重物敲击床板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中气十足的叫骂声:“太阳晒屁眼了还不起身,一个个都懒过条死蛇,饿死我老太婆了!”
声一入耳,一连串的信息电光火石般地在许秋阳的脑子里爆炸开了,几乎是同一瞬间她就知道了隔壁房间住的是她的曾祖母,今年已经八十二岁的老太太许曾氏,家里的孩子都叫她阿太的。
阿太原本身体硬朗,八十岁了还能去菜园里摘菜,两年前有一天不知怎么了,突然就中风了,醒来之后双腿瘫痪,躺在床上再也下不来了,天天闷在屋里,阿太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天天没事就指天骂地,没一刻安宁。
家里也没什么人理她,这每天干活都还忙不过来呢,哪有空去听她唠叨,一日三餐按时供应,每隔几天帮她擦洗一次身体换身衣服,就算是孝顺了。
“大妹,快点过来,我要屙尿!”阿太大声喊。
许秋阳条件反射地跳起来:“来了!”顺手拿起床边的衣裳匆匆穿在身上,一路小跑着到了隔壁房间,一把抱起瘦成一把骨头的阿太,给她脱了裤子,放在门背后的尿桶上。
老人家括约肌不行,稍有尿意就要赶紧去拉,不然的话就会失禁,这大冬天的,换裤子换被褥,有得麻烦。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许秋阳心里忽然一惊:我是谁,我这是在干什么?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她是许秋阳,安平镇石南村第二大队许木胜家的长女,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四个妹妹,一家人土里刨食,穷得叮当响。
许秋阳心中十分震惊,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些,眼前的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手底下却熟练地做着该做的事,给阿太穿好裤子抱她上床,自己到门外打了一盆井水擦了把脸,洗完以后顺手把洗脸水泼到墙根下的菜地里。
咦,好像还没刷牙?
农村人都不刷牙。
许秋阳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似乎有两个灵魂,一个是原来的她自己,一个是熟知这里的一切的十八岁的许秋阳,后者似乎在她来到这里之后,就把整个身体的主动权交给了她,只是在必要的时候出来提醒一下那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难道以后她就要在这个地方一直生活下去了吗?
她也算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可是穷成这样的,她还真是没见过。
这身体的原主似乎由不得她胡思乱想,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抬脚往灶间走去。
稍稍适应了一下灶间内昏暗的光线,许秋阳突然被角落灰堆里的蠕蠕而动的物体给吓坏了。
“小妹,你怎么了?”许秋阳刚要过去,就闻到一股恶臭,仔细一看,看见她的身下一滩滩的呕吐物和排泄物,忍不住干呕一声,掩住了口鼻。
“大姐,我肚子疼。”许翠兰说完,又是几声干呕,肚子里实在是没有什么东西可吐,只吐出了几口清水。
看样子是急性肠胃炎,许秋阳急道:“什么时候开始疼的,怎么都不跟家里的大人说呢?”
“半夜开始疼的,来不及上茅厕,弄脏了地方阿妈要骂人的。”许翠兰虚弱地说。
许秋阳明白过来,大概是她半夜肚子疼要拉肚子,可是茅厕比较远来不及去,又怕弄脏了家里挨骂,只好跑到这里的灰堆来,谁知道接连上吐下泻,最后连回去的力气都没有了,喊人也没人听得见,只好躺到了现在。
“你别怕,大姐烧点水给你洗洗,洗完了带你去看医生。”许秋阳手脚麻利地抓了一把草塞进灶膛,开始生火。
“一天到晚只知道吃睡屙,干点活都干不好,这都什么时候了,早饭还没做好?”伴随着这个大嗓门,一个农妇打扮的中年妇女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乒铃乓啷地掀锅盖,“作死啊,烧那么大锅水,费多少柴草!”
“妈,小妹生病了,屙了一身,我烧点水给她洗洗。”许秋阳见妈妈李桂芳来了,连忙说。
“洗什么洗,洗完就不会屙了吗?赶紧做饭,吃完早饭还要上工呢,待会迟了又扣工分,让你弟捉两只白背蟑螂烧了给她吃就行了。”李桂芳不耐烦地说。
“妈,小妹得去看医生!”白背蟑螂是李桂芳拿手的治病土方,不管大人小孩,只要有点不舒服,就去墙角抓两只,塞灶膛里烤干了,碾成粉末冲水灌下去,至于能不能治好,那就看各人的命数了,反正老一辈传下来,孩子都是吃这个长大的。
他们这一辈人,说起家里有多少孩子的时候,通常的句式都是这样的,生了多少个,带到了多少个。李桂芳这辈子就总共生了十一个孩子,带到了八个,夭折了三个。整个人熬得干瘦干瘦的,四十岁的人,看起来跟个五六十的老太太似的。
“看医生?”李桂芳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点小毛病就去看医生,哪来的银纸,我长这么大都没听说过,拉个肚子还要看医生的,哪来那么金贵的命,有白背蟑螂给你吃就算好了,我们那时候,有鬼理你啊,都是自己去地里抠黄泥吃。”
李桂芳一边唠唠叨叨,一边往灶膛里添柴,见许秋阳真的拎个木桶过来锅里盛热水,气得她抓起一根柴禾兜头盖脸就砸了过去。
许秋阳一下没意识到她果真会打人,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火烧火燎地疼,眼看她还不解气,逃生的本能才迸发出来,身子灵活地扭身就跑,李桂芳挥舞着柴禾大呼小叫地追了一圈,气喘吁吁地回到灶房。
掀起锅盖看到那一大锅水就气不打一处来,气呼呼地舀了半桶水出来,扔到灰堆旁:“还瘫什么尸,快去洗了!”
锅里剩下的水中撒两把玉米渣滓,饭勺搅一搅,稀汤寡水的,一锅玉米渣子粥就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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