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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入骨, 剧于血雠。 洪益以为戒, 遂不复言及士人矣。 虽门宗子弟, 其称两皆以付邦族, 不为轻乎其价数也。
或以讥洪, 洪答曰:“我身在我者也, 法当易知。 设令有人问我, 使自比古人, 及同时令我自求辈, 则我实不能自知, 可与谁为匹也。 况非我, 安可为取而评定之耶? 汉末俗弊, 朋党分部, 许子将之徒, 以口舌取戒。 争讼论议, 门宗成雠。 故汝南人士无复定价而有月旦之评。 魏武帝深亦疾之, 欲取其首, 尔乃奔波亡走, 殆至屠灭。 前鉴不远, 可以得师矣。 且人之未易知也, 虽父兄不必尽子弟也, 同乎我者遽是乎? 异于我者遽非乎? 或有始无卒, 唐尧、公旦、仲尼、季札, 皆有不全得之恨, 无以近人信其喽喽管见荧烛之明, 而轻评人物。 是皆卖彼上圣大贤乎? ”
昔大安中, 石冰作乱, 六州之地, 柯振叶靡, 违正党逆。 义军大都督邀洪为将兵都尉, 累见敦迫, 既桑梓恐虏, 祸深忧大。 古人有急疾之义, 又畏军法, 不敢任志, 遂募合数百人, 与诸军旅进。 曾攻贼之别将, 破之日, 钱帛山积, 珍玩蔽地, 诸军莫不放兵收拾财物, 继毂连担。 洪独约令所领, 不得妄离行陈。 士有摭得众者, 洪即斩之以徇。 于是无敢委杖, 而果有伏贼数百, 出伤诸军。 诸军悉发, 无部队, 皆人马负重, 无复战心。 遂致惊乱, 死伤狼藉, 殆欲不振。 独洪军整齐毂张, 无所损伤。 以救诸军之大崩, 洪有力焉。 后别战斩贼小帅, 多获甲首, 而献捷幕府。 于是大都督加洪伏波将军, 例给布百匹。 诸将多封闭之, 或送还家, 而洪分赐将士, 及施知故之贫者, 余之十匹, 又径以市肉酤酒, 以飨将吏。 于时窃擅一日之美谈焉。
事平, 洪投戈释甲, 径诣洛阳, 欲广寻异书, 了不论战功。 窃慕鲁连不受聊城之金, 包胥不纳存楚之赏, 成功不处之义焉。 正遇上国大乱, 北道不通。 而陈敏又反于江东, 归途隔塞。 会有故人谯国嵇君道, 见用为广州刺史。 乃表请洪为叁军。 虽非所乐, 然利可避地于南, 故黾勉就焉。 见遣先行催兵, 而君道于后遇害, 遂停广州。 频为节将见邀用, 皆不就。 永惟富贵可以渐得而不可顿合, 其间屑屑, 亦足以劳人。 且荣位势利, 譬如寄客, 既非常物, 又其去不可得留也。 隆隆者绝, 赫赫者灭, 有若春华, 须臾凋落, 得之不喜, 失之安悲? 悔吝百端, 忧惧兢战, 不可胜言。 不可为也。 且自度性笃懒而才至短, 以笃懒而御短才, 虽翕肩屈膝, 趋走风尘, 犹必不办大致名位而免患累, 况不能乎? 未若修松乔之道, 在我而已, 不由于人焉。 将登名山, 服食养性。 非有废也, 事不兼济, 自非绝弃世务, 则曷缘修习玄静哉? 且知之诚难, 亦不得惜问而与人议也。 是以车马之迹, 不经贵势之域;片字之书, 不交在位之家。 又士林之中, 虽不可出, 而见造之宾, 意不能拒, 妨人所作, 不得专一, 乃叹曰:“山林之中无道也。 而古之修道者, 必入山林者, 诚欲以违远讙哗, 使心不乱也。 今将遂本志, 委桑梓, 适嵩岳, 以寻方平梁公之轨。”
先所作子书内、外篇, 幸已用功夫, 聊复撰次, 以示将来云尔。 洪年十五、六时, 所作诗赋杂文, 当时自谓可行于代, 至于弱冠, 更详省之, 殊多不称意。 天才未必为增也, 直所览差广, 而觉妍媸之别。 于是大有所制, 弃十不存一。 今除所作子书, 但杂尚余百所卷, 犹未尽损益之理, 而多惨愤, 不遑复料护之。 他人文成, 便呼快意, 余才钝思迟, 实不能尔。 作文章每一更字, 辄自转胜, 但患懒, 又所作多不能数省之耳。 洪年二十余, 乃计作细碎小文, 妨弃功日, 未若立一家之言, 乃草创子书。 会遇兵乱, 流离播越, 有所亡失, 连在道路, 不复投笔十余年, 至建武中, 乃定凡著内篇二十卷, 外篇五十卷, 碑颂诗赋百卷, 军书檄移章表笺记三十卷, 又撰俗所不列者, 为神仙传十卷, 又撰高尚不仕者, 为隐逸传十卷又抄五经、七史、百家之言, 兵事、方伎、短杂奇要三百一十卷, 别有目录。 其内篇言神仙方药、鬼怪变化、养生延年、禳邪却祸之事, 属道家;外篇言人间得失, 世事臧否, 属儒家。 洪见魏文帝典论自叙, 未及弹棋击剑之事, 有意于略说所知, 而实不数少所便能, 不可虚自称扬。 今将具言, 所不闲焉。
洪体纯性驽, 寡所玩好, 自总发垂髫, (有脱文)又掷瓦手抟, 不及儿童之群, 未曾斗鸡鹜, 走狗马, 见人博戏, 了不目眄。 或强牵引观之, 殊不入神, 有若昼睡。 是以至今不知棋局上有几道樗蒲齿名。 亦念此辈末伎, 乱意思而妨日月, 在位有损政事, 儒者则废讲诵, 凡民则忘稼穑, 商人则失货财。 至于胜负未分, 交争都市, 心热于中, 颜愁于外, 名之为乐, 而实煎悴, 丧廉耻之操, 兴争竞之端, 相取重货, 密结怨隙。 昔宋闵公、吴太子致碎首之祸, 生叛乱之变, 覆灭七国, 几倾天朝。 作戒百代, 其鉴明矣。 每观戏者, 渐恚交集, 手足相及, 丑詈相加, 绝交坏友, 往往有焉。 怨不在大, 亦不在小, 多召悔吝, 不足为也。 仲尼虽有昼寝之戒, 以洪较之, 洪实未许其贤于昼寝。 何则? 昼寝但无益而未有怨恨之忧, 斗讼之变, 圣者犹韦编三绝, 以勤经业, 凡才近人, 安得兼修, 惟诸戏尽不如示一尺之书, 故因本不喜而不为, 盖此俗人所亲焉。
少尝学射, 但力少不能挽强, 若颜高之弓耳。 意为射既在六艺, 又可以御寇辟劫, 及取鸟兽, 是以习之。 昔在军旅, 曾手射追骑, 应弦而倒, 杀二贼一马, 遂以得免死。 又曾受刀盾及单刀双戟, 皆有口诀要术, 以侍取人, 乃有秘法, 其巧入神。 若以此道与不晓者对, 便可以当全独胜, 所向无前矣。 晚又学七尺杖术, 可以入白刃, 取大戟, 然亦是不急之末学。 知之譬如麟角凤距, 何必用之? 过此已往, 未之或知。
洪少有定志, 决不出身, 每览巢许、子州、北人石户、二姜、两袁、法真、子龙之传, 尝废书前席, 慕其为人。 念精治五经, 著一部子书, 令后世知其为文儒而已。 后州郡及车骑大将军辟, 皆不就。 荐名琅邪王丞相府, 昔起义兵, 贼平之后, 了不修名诣府, 论功主者, 永无赏报之冀。 晋王应天顺人, 拨乱反正, 结皇纲于垂绝, 修宗庙之废祀, 念先朝之滞赏, 并无报以劝来。 洪随例就彼, 庚寅, 诏书赐爵关中侯, 食句容之邑二百户。 窃谓讨贼以救桑梓, 劳不足录, 金紫之命, 非其始愿。 本欲远慕鲁连, 近引田畴, 上书固辞, 以遂微志。 适有大例, 同不见许。 昔仲由让应受赐而沮为善, 丑虏未夷, 天下多事, 国家方欲明赏必罚, 以彰宪典, 小子岂敢苟洁区区懦志, 而距私通之大制? 故遂息意而恭承诏命焉。
洪既著“自叙”之篇, 或人难曰:“昔王充年在耳顺, 道穷望绝, 惧身名之偕灭, 故自纪终篇。 先生以始立之盛, 值乎有道之运, 方将解申公之束帛, 登穆生之蒲轮, 耀藻九五, 绝声昆吾, 何憾芬芳之不扬, 而务老生之彼务? ”洪答曰:“夫二仪弥邈, 而人居若寓, 以朝菌之耀秀, 不移晷而殄瘁, 类春华之暂荣, 未改旬而凋坠。 虽飞飙之经霄, 激电之乍照, 未必速也。 夫期赜犹奔星之腾烟, 黄发如激箭之过隙。 况或未萌而殒箨, 逆秋而雾瘁者哉? 故项子有含穗之叹, 扬乌有夙折之哀, 历览远古, 逸伦之士, 或以文艺而龙跃, 或以武功而虎踞, 高勋著于盟府, 德音被乎管弦, 形器虽沈, 铄于渊壤, 美谈飘飘而日载, 故虽千百代, 犹穆如也。 余以庸陋, 沈抑婆婆, 用不合时, 行舛于世, 发音则响与俗乖, 抗足则迹与众迕。 内无金张之援, 外乏弹冠之友。 循途虽坦, 而足无骐驎;六虚虽旷, 而翼非大鹏。 上不能鹰扬匡国, 下无以显亲垂名。 美不寄于良史,声不附乎锺鼎。 故因著述之余,而为自叙之篇,虽无补于穷达,亦赖将来之有述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