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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阳明山少了满天暄闹的杜鹃和嘈杂和游客,雨水洗过的山林格外有一种世外桃源的味道,远处的峰峦叠翠,发墨似的颜色,像是走进席德进的山水画,有一种说不出的空灵。
崇岳牵着念愚的手,雨人漫无目标的闲逛,虽然住在离阳明山不远,说真的,因为工作繁忙,这座近在飓尺的国家公园,崇岳已经有好几年不曾来过,若无路标指引,还真的会迷路,也幸好两人没有什么非到不可的景点。
像这样毫无计划的行事,真不是他的作风,除了早上出门前打过电话告诉秘书要晚点进办公室之外,他没有跟公司或家里联络,从七岁以后。他不曾有过这样不负责的行为。
生平头一回他知道抛开所有的责任和压力,和所喜爱的女子在一起是这样一件快乐的事。
中午他们就近找了一家小餐厅用餐。
餐厅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是一间朴拙的木屋,清一色的原木桌椅与格子桌巾,很有乡村风味,卖的是地道义大利面和香醇的咖啡。
阳台之外是深幽的山谷,一道清溪境蜒流过,若是走到水边,说不定还能见到随波逐流的花瓣。
将雨未雨的天气让其他的客人留在屋内,阳台上的这一方天地成为他俩所独享,山岚雾露雾飘过眼前,人耳的是念愚低柔的嗓音应和潺潺的水声。
“谢谢你带我来这儿,真的很美。”她浏览着清新的山色,深吸了一口气。
重复着她的话,他专注的眼神停在她的发梢眉眼。“真的很美。”
随着他的赞美,她的脸孔热了起来,承受不住他的凝视垂了下来望着桌面,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左手被他的一双大掌包团着。
念愚轻轻地使力想要挣脱,但徒劳无功。
“请你放开我的手,好吗?”她低声央求着。
崇岳弃耳不闻,自顾自轻抚着她的手指,从拇指到小指全没放过,仿佛要看清上头的每一条细纹,抚遍她五根手指,他犹嫌不足,翻过她的手心,指尖随着她掌中的纹路游走。
“我会看手相,你相信吗?”不等她回答,他继续鼓动如簧
之舌“你的感情线又深又长,这证明你的感情丰富,今年你会红星鸾动,就在秋天,你会遇见未来的另一半。嗯,最好是一个大你几岁的男人,七、八岁更好——”
不等他说完,她用力拍口手。“今年秋天?哪一天呢?该不会就是今天吧!还有大师,你看的是我的左手!”
“是吗?那么再让我看看你的右手了,加手不加价,便宜大放送,今天我就吃一点亏好了。”
吃一点亏?她气恼地瞪他。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别生气,要不然我让你看回来好了,还免费送你一只右手,如何呢?”说完,他当真把两掌平放在桌上,一副任君取阅的模样。
念愚喜欢他的手。方才看他开车,大掌稳稳放在方向盘上,仿佛单凭这双手,便可将世界握在手中,给她一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现在这双手就在她伸手可及的范团内,她忍不住好奇,仔细地打量着。
他的手掌厚实,十指修长,形状优美,足可充当展示男用钻戒的模特儿,右手食指的指腹较为粗糙,嗯,福尔摩斯由一个人的双手就可以看出他的职业与生活习惯,那她要来扮演侦探了。
她猜他一定是个坐办公室的主管级人物,虽然这由他的衣着——深色西服、笔挺的白衬衫、相配的领带——就可看出,只是这双手泄漏了更多秘密。
他掌心的纹路她看不出所以然,她对手相的了解和他一样半斤八两,大手上错综的网路或许记录着他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如今摊在她眼前,她却不能解读,不禁有一种人宝山空手而回的遗憾,她最在意的是在这幅地图中是否有她的位置?
见她煞有其事的认真模样,崇岳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命相与星座向来被他归于怪力乱神,他不相信她能在上头找出什么答案。
“喜欢你所看到的吗?”
“喜欢。”念愚愣愣地回答,一出口才发现不对,太坦白了。“我的意思是说你的手相,嗯,很有趣。”
“那它当然也告诉了你,我今年秋天红鸾星动,还见了我命中注定相属之人罗!”崇岳忍住笑,以过于正经的语气说。
“命中注定”这四个字使她心中一动,只是不爱他用玩笑的语气说出。
在那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她曾经问母亲爱情是什么,竟能让她多年来一心一意、不曾动摇,母亲微笑地告诉她,当她遇见了便会认出来。
爱情是什么?对于不曾感受到它的人,世界上任何一个聪明人,都不能让他体会爱情是什么。
爱情是什么?对于已经体会到的人,毋需任何言语解释。
这是在她一知半解的年纪所读过的小说中的句子。她颤抖了起来,如今已用不着任何一个字来说明。
崇岳敏锐地感觉到她在发抖“你会冷吗?我们下山去吧。”他脱下外衣被在她肩上。
时序已人秋,白日渐短,山间的风一阵急过一阵,雨云一层一层地堆积,他暗骂自己,只顾和她说得高兴,丝毫没注意到天色的变化,这儿离他的停车处距离不远,若加紧脚步,或许躲得过这场大雨。
崇岳匆匆结帐,拉起念愚就跑,但人算不如天算,走不到一半,大雨哗啦哗啦倾盆而下,一把伞连遮一个人都不周全,更别提两个大人,才走到停车场,崇岳已全身湿透,而念愚则湿了一半,因为打伞的人把伞全渡到她头上去了。
“你先到前座去,我到后座换件衣服。”他将她送进前座,转身到行李箱取出一套休闲服。
“这件上衣给你穿,我看你的衣服也湿了,而且这一件比较保暖。”他递给她一件深色的马球衫。
“那样你不就没得换了?”她迟疑着没伸手接过。
“我换长裤就好了,汗衫拧一拧就可以再穿了。”
“那样你会感冒的。”她犹豫,共穿了一套衣服的亲昵感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我不会,倒是你再穿着湿衣服才会感冒。”他坚持着,将衣服放在她手上。
“那麻烦你转过头去。”她解开第一颗扣子。
“嘿!我刚刚换衣服时可没要你转头呀!”他开玩笑地说。
“我的眼睛并不长在脑后。”她伶俐地回嘴。
“我的倒是。你相信吗?”
“相信什么?”
“相信我的眼睛长在脑后,所以我不转头。”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从后视镜瞪着他,无言地抗议。
“好、好,我做个君子,转过头,闭上眼,坐到最旁边的座位,你赶快换衣服吧!”
待他真的照做,她才伸手去解第二颗扣子。
换好衣服,两人一时无言,为大雨所困的车似一座海上的孤岛与世隔绝。
望着窗外绵密的雨幕,她打破沉默,开口问道:“我们还不下山吗?”
“雨势太大了,山路又湿、又滑、又弯曲,视线不良,太危险,我们等雨小了点再下山好吗?对不起,害你和我困在这儿了。”
“哦。”她简单应了一声。
“车上有几张cd,你可以选一张喜欢的放来听。”
她大略看了看,选了一张“窗外有蓝天”的配乐交给他,不久整个车厢被优美的音乐包围。
“你喜欢这部电影?”
她调低音量,以便听清楚他的问话。
“到后座来好吗?这里位子比较大,我们也比较方便谈话。”他催眠的嗓音盖过美妙的旋律。
残存的一丝理智告诉她那样不妥当,左手却已推开了门。
等她安稳地坐定,他重复方才的问题。
“是啊,佛斯特的小说,我每一本都喜欢,电影也是。”
“就算他是同性恋者也无所谓?”
“我喜欢的是他的书,没必要包括他这个人啊,何况他的恋爱对象是男是女,完全是他个人的自由,不需要他人的了解或认同,难道你会因为轻视华格纳的为人,而拒绝听他的音乐吗?”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他的大名我如雷贯耳,他的音乐我却一窍不通,但愿不会让你太失望。”
“不失望。你有这张cd,是因为喜欢这部电影或者是纯粹喜欢它的配乐?”
“艾佛利的电影我每一部都喜欢,电影的配乐也都很出色。”
“但是最喜欢的是窗外有蓝天?”她怀疑地问。
“很奇怪吗?”
“是很奇怪。我以为男人都不看这些文艺片的。太过嗯,感情用事,你们喜欢的应该是‘越战猎鹿人’、‘教父’之类的电影。”
“这回真的要让你失望了,对于冠以暴力美学头衔的电影,我毫无兴趣。”他开玩笑地问“这样你会认为我很没有男子气概吗?”
“但是你是跆拳道高手,这不是有点矛盾吗?”
“一点也不。如孙子岳法上面说的:毋侍敌之不来,恃吾有以待。反对并不因此否定暴力的存在。佛斯的小说改编成的电影,你最欣赏哪一部?”
“我不欣赏哪一部,我以为欣赏是影评人的用词。我喜欢的是我觉得最好看的那一部,未必是评论最佳或是得过最多奖的,比方说更早期的墨利斯。”
“墨利斯?那不是一部同志电影吗?你最喜欢这部电影,而不是最欣赏?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你也是同性恋者吧?”他挑高了眉。
“我不是吗?”
她反问似的回答,让崇岳的心情跌到谷底。
“长这么大,我还没遇见过特别吸引我的男性或女性,所以我也不能肯定。”今天之前不能。她在心里加上一句。
“你愿意试看找出一个答案来吗?我自愿当你的试验品。”
“试验?怎么试验?”她觉得这其中有一个很大的陷阱。
“吻我!你若不喜欢,不就能证明你是同性恋?”
不喜欢他的吻就是同性恋?真是标准的大男人的说词!
“这是什么逻辑?说不定我只是不喜欢‘你’的吻,可并不排斥其他男人。”
“从另一方面来说,你若是喜欢,不正好足以证明你的确是异性恋?”
说的有理,可有什么必要她非得在这个时候寻个水落石出?“我没有必要证明什么——”
“但是,我得要知道,现在!”
那最后一个字胶着在她唇间,没来得及发出。什么时候,他竟像一个游击队员掩近她身边?
在他越来越狂热的吻中,她再也没有心思发出任何疑问,火般的双后在她唇上碾压着,不留一丝空际,那火焰燃尽所有的空气,她几乎不能呼吸。
一直等他略略放开她,换气的空档,她才寻回了声音。
“你已经证明了够了,放开我吧!”话虽这么说,喘着气的她双手却违反意顾,悄悄向上留住他的颈项。
“不够的!怎么都不够!”
他回到她唇边语着,双手加人战区,从她白嫩的玉颈蜿蜒而下继续扩大自己的占领区,一时也不放过,片刻间,那件她不久之前才穿上的上衣被仍在一边,不知厌足的双手轻而易举攻城掠地。
她全面弃甲投降。
“告诉我你的名字,我要知道你的每一件事。”崇岳命令地低语。
“名字有那么重要吗?我喜欢你喊我亲爱的。”念愚喃喃地应着,声音中有一丝疲累和许多满足,她紧靠在他怀中。
“好吧,亲爱的,你早晚要说的,雨小了些,我们下山去吧,免得你着凉。”他边整理着两人的衣着,边说:“我的住处离这儿不远,咱们先上我家去换件衣服吧,然后再进城去吃晚,好吗?”
“不了,天都黑了,改天再去你家,我得回去了,麻烦你先送我回去,好吗?”她看了一眼手表,再不回去看护就要下班了,回到现实,她和他所能拥有的不过是这一天,再没有以后了。
车子回到热闹的街道,雨雾中缤纷的街灯和此起彼落的喇叭声,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她打量车外的状况,等待一个可以脱身的机会,不需要留下姓名地址,彼此后会无期。
趁着车子困在红灯前,她迅速打开车门,不留一句话,穿守外侧车道,窜进街边一座小鲍园,让凌乱的树影掩去自己的形踪,他的呼吸淹没在喇叭声中,终于听不见。
一棵高大的阿勃勒寂寥地垂下最后一串不合时令的黄花,退去彩妆的纤细身躯在风中颤抖,念愚穿过公园往另一条行道走去,街角那儿有一家明亮的药房。
有一件事是她不得不做的。
推开药房的玻璃门,门后的风铃声似丧钟。
柜台后穿着白色制服的药剂师微笑着打招呼,她说明自己想要的东西,付过钱,要了一杯开水,在药剂师讶异的目光中,将药丸吞了下去,她不要给自己心软的机会。
今天是危险期,她不知道自己能拥有一个孩子的机会是多少二分之一?还是三分之一?如今只余个零。
这便是她爱情的历史,在同一天得到,又在同一天失去,短促得填不满一页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