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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缙说话的语调很轻柔,眼神却很危险,所以乔天师正襟危坐更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位是钱坤,他的父亲为大名府路安抚史,这位是孙立潋,他的爷爷是京西路同提点刑狱,至于李兄李东麓的大哥为同章枢密院事,在李兄身后的是他的家眷,你们女人家”
“啊,是赵、钱、孙、李!”一直盯着李东麓看的乔天师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恬地叫道:“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你们!”
三月扬州,山水画卷般的长堤绿柳前,曾合力阻挡她,害她跌进湖里差点淹死的赵缙的狐朋狗友。
“真奇怪,我记得你们的父亲和爷爷不是这个官职啊。”好像是什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知审刑院事什么的高官,怎么没有多久官衔就变了?
“还不是因为那个什么捞子新法!”提起这件事孙立激气就不打一处来“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可以随便改吗?爷爷只是论了王安石就被贬,钱兄的父亲也是如此吧。”
“那王安石不过是沽名钓誉、矫情立异之辈,竟会被破格提擢,他颁布的新法老成正士没有一个赞成,他喜欢强词夺理,新皇又护着他,结果连耿直敢言的参政唐介都被他气死了”
“钱坤!在女人面前说什么政治,况且唐参政是病死的”
“啊!”乔天师又猛地拍了下大腿道“你是说那个王安石王介甫吗?他和花非花认识哩,我记得前年见他还是这里的知府呢,没想到他现在发达了啊。”
“天师,”手用力地抓住楠木椅扶手,赵缙眼睛发红地看着她“我说过你可以打断我说的话了吗?”
“啊?”
一看到她那困惑无辜的小脸,赵缙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还有,你是我的妻子、妻子!没有我的允许,你怎么可以和其他男人说话!”
“不是你要把我介绍给他们认识的吗?”
“我介绍认识的是他们的家眷!”猛拍了一下桌子,赵缙终于又忍不住站起身大吼道。
“那你先说清楚嘛,我才第一次嫁人怎么会知道做妻子的规矩,而且你不要那么大声,我听得见啊。”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乔天师埋怨地说道。
“明、明明是你先打断我的话”颤抖再也无法止住,乔天师身上那金光闪闪的正礼服,夸张的花冠子,粗俗的举止和无视,不,是挑衅他权威的话语,令赵缙终于忍到极限地仰天大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天啊我做错了什么事,让上天这么惩罚我”
“啪叽!”
“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一只色彩斑斓的鹦鹉在屋内绕了一圈聒噪着飞走了,余音也在屋内冰冷凝滞的空间中慢慢沉淀,众人几乎是屏住呼吸地看着赵缙的动作。只见他慢慢低头,慢慢抬袖,慢慢擦去脑门上黄白色的半粘稠物,而后慢慢地沉笑起来。
“嘿嘿,真的很好笑对不对,我也不知道小龙怎么会跟着我到这屋里的。”
笑声骤停,赵缙慢慢地抬眼看向干笑的乔天师“那个,鹦鹉是你的?”
“是我们的!是苏就是琉璃的未婚夫送给我们的成亲礼物,你忘了!”
怜送了婚服,鸦送了铜矿和白银,金乌干脆送了一只会说话的鹦鹉,有多贵重乔是不知道,但她总觉得她要是敢逃跑的话,这只鹦鹉就会展翅高呼,而后就会一群黑压压的乌鸦困住她。没错,这只鹦鹉给她的感觉就是金乌的眼线不过也许是她多心了。
“我,我根本就不知道好不好!”气愤、恼怒、不甘、懊悔、委屈等等的负面感情全堆在胸口,无法抒解,酸甜苦辣的感觉全掺在一起,胸口一热,而后这股热流冲击到眼睛,在他还没有觉察之时,泪水已经掉了下来。
“王,王爷!”
胡乱地抹了抹脸,却在看到乔天师瞪大眼,张大嘴,好奇地看着他出丑时,不觉委屈更甚,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拿袖子抹着眼泪朝屋外冲去,跑到乔身边还不忘瞪她一眼“我不会原谅你这个妖姬的!”
“王爷,王爷,等等我们!”钱坤、孙立潋紧追向王爷,李东麓对他的三个小妾说了句:“你们陪着王妃。”也跌跌撞撞地跟着跑出去了。
珍宝、丽珠、银环三小妾面面相觑,视线移向尊贵得令人无法忽略的明王妃时,元宝娃娃却看着王爷远去的背影,呆呆怔怔地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真的,好好可爱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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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开头是个‘花’字呢,嘻嘻,王妃,该你接诗了。”
“啊,那个花影在重帘”半眯着眼的乔天师在丽珍的摇晃下,抬起头迷迷糊糊地接口。
“错了错了,你说的是后半句,不符合规则,要受罚受罚!”
“啊,又要受罚?”乔天师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说道。时至中午,初夏的阳光照得暖暖的,她好想回到房间里补眠,而不是在户外做些品茶对诗的无聊之举。
丽珍、宝珠、银环三人见乔天师兴趣缺缺的样子,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宝珠插起帕子娇嗔着道:“姐姐,不要玩对诗了,很没意思哦,我们玩个更好玩的吧。”
“好玩的,我们讲鬼故事好吗?”银环兴奋地提议。
宝珠斜看了她一眼,娇嗲地道:“妹妹,鬼故事晚上说才有意思呢,现在大白天晴日朗朗的,李郎又不在身边,根本不好玩。”
银环不高兴嘟着嘴道:“哼,是你害怕听鬼故事吧!”
“才不是,我才不怕。”
注意到王妃似乎被银环,宝珠的谈话所吸引,丽珍连忙不失时机地道:“干脆我们说说我们平时最怕什么吧要是所说的可怕获得其他人的赞同,就算赢,好不好?”
银环、宝珠欣然同意,乔天师也来了精神,招手让在亭外的霜纹再上茶和小点心来。
“我觉得蛇最可怕啦!身子软软凉凉涩涩还滑溜溜的,好恶心呢。”
“家里又没有蛇,根本不需要怕。最讨厌的就是老鼠了!我的衣服许多没有穿就被老鼠咬破了,只有扔掉!”
“乞丐最可怕,每次出去那些人都很恶毒地盯着你看,好像要扑过来一样,害得我都不敢去上香了。”
丽珍、宝珠银环叽叽喳喳地抢着说完,又互相吵嚷着对方说的一点也不可怕,然后希望都寄予乔天师地眼巴巴地看着她。“王妃最怕的是什么呢?”
“怕什么?”乔天师扶了扶越戴越重的花冠子,仔细想着“我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害怕的东西耶。”
“没有!”丽珍,宝珠,银环三人噪音骤然拔高地尖叫道,把乔天师吓得向后一趔。
“不过”乔天师把戴在中指滑动的戒指拔下来又戴到食指,微侧着头深思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不是没有害怕的事物。”
“是什么!”
“我怕道士,尤其是武当山的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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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怕道士?尤其是武当山的道土?”
练功场上,换上紫色练功服的赵缙,双手持刀用力地在木架上狠劈,完全没有章法,只是在泄愤。他听到李东麓的话后手顿了一顿,在身边伺候的小厮连忙送去巾帕,他随手抹了抹脸又扔了回去。
“怎么会有人害怕这么奇怪的东西?”
“也许她惹到过道士”
“哼,也许她真是妖怪变的,怕被道士收了去。”
“说起来,江宁府最近来了个有名的捉妖道长啊,叫做蝉灵子的。现在正在知府那里做客兼捉妖呢。”
“请他来锁澜府。”赵缙收刀入鞘,微扯嘴角露出恶毒的笑“妖姬,你便是千年妖女,也躲不过我的算计。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很久没有开心笑过的赵缙终于狂笑起来,他就不信自己制不了那个妖女。
而终于摆脱了珍、宝、银三人,回到金麒园的乔天师不知为何脊背一阵发凉,硬生生地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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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朗星稀。
外坛案桌上摆老祖天师画像,一对红台烛,檀香炉,檀香碟,净水盅,法简,令牌,木鱼,黄裱纸,香。五升米斗盛满,米上插镇妖剑,令旗,惠光铁叉法器,法坛上方收‘金楼玉室”横联一副,下面悬挂旋玑神图,法坛两边各书“迎真榜”内坛上方悬吊琉璃仙灯,案桌上摆黄灵始祖等众多神像,以香烛供奉,四方位各座青灵、白灵、赤灵、黑灵始老神像,以香烛供奉。
风吹黄幡哗啦作响,身穿绛衣,头戴九梁巾,脚穿云鞋的道士在坛前拿起桃木剑,一手摇着铜铃,极快地念起咒来。
“巽上起风雪,震雷霹雳声,坤地人长寿,坎水波涛平,南离飞列火,直艮封鬼门,临兑统天将,望乾谒帝真。”道士念完了八卦罡咒,放下铜铃。拿笔墨念咒后,在黄裱纸上画上字符,随后以桃木剑挑纸引火烧黄纸。“上台虚净,助我长生,中台六淳,助我通灵,下台曲生,助我飞升,台星到处,变化身形,急急北斗玄冥真群律令敕。”
站在坛外的两个眉清目秀的小道士齐齐鸣鼓,衬着幽火黄幡暗夜明灯,整个作法的前庭显得庄重肃穆。
但赵缙的脸色却极为难看。“这个家伙真的是有名的法师吗?为什么这么年轻?”
九粱巾下的脸平凡之极,和他所想象的仙骨道风截然不同。
“蝉灵子是受了牒的高人,他在几个月前还受到过新皇的款待呢,和江湖上骗人的道土绝对不同。”李东麓心中暗暗叫苦地解释道。他当然知道赵缙不是嫌道长年轻,而是因为道长的怠慢。
五天前从知府那里硬请回来的蝉灵子,这几天没少给王爷气受。对王爷要除妖的要求他置若罔闻,反而先让所有人沐浴斋戒,言行规整三天,末了他才说锁澜府内没有妖气,但是可以为王爷起保福醺或太平清醮。王爷恼得非让他起收妖的坛子,蝉灵子多要了一些香火钱也就耸耸肩照办了,无所谓的态度令王爷憋心得火大!扭头看了看身后,赵缙低声问:“那个妖姬还没有来吗?”他已经等不及看乔天师惊怕的神色了。
“丽珍她们已经去请嫂夫人了。”除了他们和伺候客人起居的两个小丫环,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府里来了个厉害的道长。当然这完全是为了不要打草惊蛇在赵缙的眼中乔怎么可能和他这个龙子相比,顶多是个长虫类。
不置可否地轻哼了声,赵缙又回头看了看,老实说他对乔天师的容貌没有多大的印象,成婚揭喜帕时,他已经喝得醉醺醒的,把新妻看成三头怪。
晚上仅有的一次找她,只依稀记得她脸色苍白披头散发无声无息得像个妖怪。
白天仅有的一次见她,全身又金光闪闪得像个元宝娃娃,而哪一次他都是又惊,又气,又受伤。
“乔天师。”薄唇中吐出在憎恨的油锅里烹炸出的名字,却炙热得仿若爱语。
“赵兄,要是嫂夫人真的嗯,我说只是如果,要是嫂夫人真的被妖附身,要怎么办呢?”
道场的吟唱声时断时续有一种铿锵的节奏,心被鼓动起来,李东麓的胆子也大了些,多嘴地问道。
“那就真的收妖啊,还要怎么办?”
“其实嫂夫人这样不合妇德,赵兄完全可以休,休了她”
心思完全在乔天师身上转的赵缙开始并没有听清他所说的话。“要休什么?”
“就是”
终于明白李东麓吞吞吐吐要说的话,赵缙脸色骤变地拽起他的衣领怒骂道:“妈的,你想让我出丑吗!”
“赵、赵兄,我们是为你好啊!”谤本不理李东麓的悲鸣,赵缙把他推倒在路边的花丛里,还用力踩了两脚。“什么为我好,我成亲还未满月,你们就怂恿我休妻,你们一定以为我收拾不了那个妖姬吧!想我堂堂的王爷有什么办不到的,别说她是个人,就算真是个妖,我也要定了她!”说着他又嘿嘿嘿嘿地阴笑起来“而且只有把她拴在身边,我才能打击她、折磨她、虐待她,我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放过她呢。”
“赵、赵、赵、赵、赵兄,我怎么觉得都是嫂夫人在打击你啊”“去。”又一脚朝难得说真话的李东麓的胸口踩去,赵缙又想开骂,却耳尖地听到钱坤激动地道:“赵兄,嫂夫人来了。”
咻然转身,隐藏在黑暗中的小路上走来一群人。如思慕着情人却等待太久的少年,赵缙忙上前几步,想努力看清其中乔天师的表情。微暗的月光下,被丽珍、宝珠、银环包围住,身后又跟着三四个丫环的小蚌子少女几乎被众人淹没。赵缙皱了下眉,又朝前几步。
不知道是因为赵缙急切的迫力还是道士作法的热闹精彩,众人的身影慢慢移开,朝法场靠近。
再接近几步,赵缙热切地注视着乔天师的脸。
小小的身子上略显大的头,圆圆的脸盘,大大的眼睛,和任何美丽都绝缘、勉强可以用可爱来形容的如同娃娃的少女,脸上的表情虽然堆满惊讶,但还远远不到赵缙满心期望的程度。
“好纯熟的天罡踏斗和手诀,是三法师的高功吗?不过看着好年轻啊。”乔天师歪侧着头看了赵缙一眼“说真的,你很见外。”
“见,见外?”不在预期之内的情况打乱了赵缙的反应,害得他只能重复着听进耳中的话。
“是啊,要是捉妖的话,和我说一下就好了嘛。虽然不怎么专业,但我好歹也耳濡目染了十几年,而且我作法的话就不用给香火钱了。不过,家里有谁中邪了啊?”
“中,中邪?”赵缙失魂落魄地鹦鹉学舌。没错,他是中邪了,竟然相信李东麓那蠢材的话,以为乔真的害怕道士。
绝对,是中邪了!
“飞步先天乾为先,兑二离三震四联。巽五坎宫居六位,艮七坤八录用给言,更履订神置一座,始知妙理玄又玄。”道士步走九宫八卦之图,左手掐集神诀,右手举碗喝了口水,喷到笔墨书写盖上道印的黄符上“哗”的一声,火势暴起,外行人看来炫目好看,乔天师却深知发诀不易地赞叹地说了声:“好。”
虽然轻微,年轻道士还是耳尖听到了。他微微抬了抬眼皮朝她看了一眼,而后又垂下眼皮继续唱咏,但是像想起什么地又连忙抬眼,眼越瞪越大,吟唱的咒语错误百出,最后连身边敲着钟钵的清秀小童都无法和歌地焦急地叫着师父。
乔天师首先发现作法道士的异样,在道士盯着她看时,她的心中蓦然升起一道寒气,肌肉僵直,身子轻颤,脸上忽白,忽红,忽青地交织着恐惧的阴影。
一直注意着乔的赵缙吃惊地看了看道长又看了看乔,但见道长放下法器后,乔尖锐地厉叫一声,转过身朝来时的路没命地跑去!
道长大叫道:“你不要逃!”噌地跳过道坛朝乔追去。
赵缙连忙拦住他,兴奋莫名地问道:“喂,那个妖姬,不,我说刚才那个看了你就跑的人,真的是妖怪吗?”
“你才是妖怪!”道长根本不停步地把赵缙一肩撞飞,临了还鄙夷地斜他一眼“记清楚,她是我蝉灵子的小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