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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 来人即使在深雪地里也能走得舒缓优雅,玉崔嵬目光一注,闻人暖已经脱口而出,愕然道:“月旦!”
这从庙门口缓步走进来的年轻人蓝衫夹袄白纱罩袍,容颜秀雅纤弱,呵气成霜,神色宁定,不是宛郁月旦是谁!
为什么圣香没来,来的却是宛郁月旦?
闻人暖和玉崔嵬面面相觑,宛郁月旦的神色却很从容,从容得就像他本来就应该从庙门外走进来一样,他先对玉崔嵬行礼“姐夫好。”随即对闻人暖微笑“阿暖,回家了。”
“月旦,你怎么来了?”闻人暖轻声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宛郁月旦也轻轻叹了口气,微笑道:“你可知现在汴京城外潜伏多少江湖人物?我怎么能不来接你?姐夫的仇家不下二三十家,十一门派包括崆峒、青海、紫衣等,还有屈指良只有仇家也就罢了,‘白发’、‘天眼’领着许多人纠缠其中,阻拦大家对圣香不利,局势复杂,一不小心说不定引起一场百年未遇的江湖大战。何况其中善恶不明,糊涂的不在少数,姐夫其实本身秉性如何无人知晓,他昔日的仇怨难以了结,这事太复杂”他轻轻拍落肩头的落雪“除非圣香能证明姐夫已经改邪归正,否则”
“否则一场大战难以避免。”玉崔嵬柔声道“除非玉崔嵬变成一个‘好人’,否则他死”
宛郁月旦明净但难以视物的眼睛凝视着他“姐夫你当然不能死。”他慢慢地说“你死了,圣香永远没有机会证明他是对的”
玉崔嵬“扑哧”一笑,似乎觉得这种说法很可笑,眼神艳艳的,煞是动人。“那月旦你会救我吗?你觉得你姐夫是个好人,”他对宛郁月旦抛了个媚眼,笑吟吟地问“还是坏人?”
宛郁月旦看着他,也柔声道:“姐夫是个多情人。”
玉崔嵬大笑。
“做多情人,比做好人更多了颗七窍玲珑心。”
宛郁月旦柔声道“不像做无情人,心眼只需一个,死也是那一个,横竖不被人动了心去。”
听闻这句话,闻人暖和玉崔嵬不约而同叹了口气。闻人暖往外看了一眼“碧大哥没有和你一起来?”宛郁月旦细细地张了张眼角“他一直跟着屈指良,辅平和辅汉跟着我。”
闻人暖却道:“月旦既然能找到这里,辅平和辅汉大哥一定跟在我身边很久了吧?”她了解宛郁月旦,一双明眸凝视着他“圣香呢?看到他没有?”
宛郁月旦似乎对她关心圣香毫无芥蒂,微微一笑“他遇上了屈指良。”
闻人暖和玉崔嵬一怔,都有些变色。宛郁月旦又道:“但不知道他和屈指良说了什么,竟然把他吓跑了。”
闻人暖和玉崔嵬面面相觑,圣香果然神通广大。
“阿暖,回家吧。”宛郁月旦温柔地说“这里很危险,今晚冷得很,你还是尽快回家比较安全。”
闻人暖抬头一笑“我寄回家的信你收到了吗?”她问的是她求救的信。
宛郁月旦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收到了。”
闻人暖轻轻叹了口气“你真的不能帮他,也不打算救姐夫?”她凝视宛郁月旦“你只是来接我回家?其他的事真的不管?”
宛郁月旦柔声道:“阿暖,你怎能要求碧落宫幸存的一百三十三人为姐夫去死呢?”
他此言一出,闻人暖黯然语塞,低低地道:“那为什么圣香能”
“因为他只有一个人。”宛郁月旦越发温柔地道,语调有点幽忽,却很伤感“他自始至终,一直都是一个人,他不必为其他人的死活负责。”
这句话说完,闻人暖轻声说:“月旦你真的很冷血,冷静得很可怕,我想你会是个比我想象中还好的首领,如果你愿意的话,也许有一天你真的能独霸天下,可是”她展颜微笑,眼泪直滑了下来“我只想问你真心话,我不说局势和责任,你真的不愿救圣香?”
宛郁月旦的眼睫颤动了一下,似乎是闻人暖说出“独霸天下”四字让他震动了一下,那一下似乎让人等侯了很久“不愿。”他答得很平静。
“为”闻人暖“为什么”三字还没说出口,宛郁月旦已经回答:“因为你爱他。”
五字一出,闻人暖蓦然呆住,她像受了五雷轰顶,世界一刹那全然颠倒了一样。玉崔嵬“啊”了一声,吊着眼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宛郁月旦。只见玉崔嵬轻叹了口气,眉头微蹙似乎也很烦恼“阿暖,回家吧。”
闻人暖没听到他说话,愣了一会儿,突然幽幽地问他:“月旦你疯了吗?”
宛郁月旦不答,闻人暖脸上泛起了更茫然失神的郁郁之色。“我发誓”她低声说“嫁给你的时候,我会忘记他的。”
宛郁月旦眉心蹙得更深了点,随即舒展开来微笑,什么也没说,拍了拍手掌,门外缓步走过四匹骏马,身后是一辆马车“回家吧。”
“我发誓我嫁给你的时候,一定会忘记他,可不可以让我留下来陪他?”闻人暖的眼泪直滑过脸颊,微笑得凄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宛郁月旦低声道:“带闻人小姐回家!”
马车里掠出两道人影,把站在那里不动的闻人暖掳上车,随即马车掉头而去,竟把宛郁月旦留在庙里。玉崔嵬有些意外,扬了扬眉“你不走?”
宛郁月旦脱下貂皮披风,垫在地上坐,坐的姿态看着似乎很舒服。他说:“我坐一会儿,很快也要走了”他坐着仰着头看庙门外的风雪,很是萧索地道:“如果可以的话,真不想在这样的时候赶路。”
“你对暖丫头是真心的?”玉崔嵬用一种嘲笑和调笑并在的口气在笑。
宛郁月旦对着玉崔嵬似乎也放松了些,他缓缓用左手的指尖轻触着嘴唇,一下、两下突然斩钉截铁地、语调很硬地道:“我、从、来、没、有、爱、过、第、二、个、女、人。”
玉崔嵬大笑起来“可我听你姐姐说,你喜欢的却是个姓杨的老姑娘。”
宛郁月旦缓缓摇头,再缓缓摇头“我只是没有拒绝我从来也没有说过爱她。”他的声音即使生硬听起来也很柔和“我欣赏她、敬佩她、顺从她但从来没有爱过她甚至我怕过她、恨过她、对她有愧就是从来没有爱过她。”深吸了一口气,他说:“我只爱过阿暖一个人。”
“谁也不知道?”玉崔嵬大是意外“扑哧”一笑“你为何不告诉她?”
“我怎么知道”宛郁月旦幽幽地道“我才十八岁,姐夫,我才十八岁”
玉崔嵬倒是怔了一下“你不敢?”
宛郁月旦点头,那双眼睛里百味陈杂,又似什么都很茫然,别有一种特别年轻的苦涩。
他才十八岁玉崔嵬倒是常常忘了这位铁血酷厉的温柔小舅子才十八岁。十八岁的年华,有些才华可以特别早熟、有些天性可以特别锋利、有些智慧可以特别灵敏,但也有些东西他和同龄的孩子一样,特别青涩、特别害怕失望尤其他是一个好胜心强的孩子。“
“我要走了。”宛郁月旦喃喃地道,门外又传来马蹄和车轮的声音,就在不远处。
玉崔嵬移坐在他留下的貂皮披风上,见他缓步走出门口,登上另一辆马车离开。他真的没有留下等候遇到大敌的圣香,没有帮助他,没有带玉崔嵬,就如此带走闻人暖走了。马车在风雪中渐渐消失,蹄印被大雪掩去,不救圣香、不救玉崔嵬,碧落宫选择独善其身,远离风波之外。
玉崔嵬看那马车消失,突然转过头来,城隍庙的后门一个人站在半开的门板后,见他回头随之灿烂一笑,眨了眨眼睛。
圣香
他的轻功太好,宛郁月旦没有听见他的足音。
一时之间,饶是玉崔嵬也不知道应该和他说些什么,对圣香挑了个媚眼,他叹了口气“你如像他一样,岂不更好?”
圣香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也坐在那张貂皮披风上玉崔嵬自动让给他坐,他拍着满身碎雪瞪眼“我如像他一样,你早就死了,正好多个鬼!”随后圣香喃喃自语:“我说嘛死丫头那么有钱,原来是阿宛的老婆。他确定在他娶老婆之前家产不会给他老婆败光?”
等圣香碎碎念了好一会儿,玉崔嵬咬唇笑“我死了有什么不好?”他的眼神有些缥缈“像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救。”
“喂。”圣吞没有看他“你真这么想?”
“假的。”玉崔嵬依然咬唇笑。
“你想死?”圣香再问。
“不想。”玉崔嵬叹息。
圣香久久地凝视着庙门外越下越大的雪,突然淡淡地笑了,缓缓地、深深地呵出一口气,化成了雪一样的雾。“像大玉这样无论经历什么都要活下去的人,我想不会问心有愧的”他的眸色变深了些,变得空淡广阔“心里应该有着想活下去的理由,或者是一个梦想一些愿望”
玉崔嵬突然颤抖起来,脸色变得苍白,圣香说到“想活下去的理由一个梦想一些愿望”他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以至于他握住了自己的衣角,指节雪白。
“我想他们一直都在冤枉你他们说你是淫贼、是恶魔、是妖怪、是让人无法忍受的人妖”圣吞的眼睛一直没有看他“他们冤枉你,是吗?即使身体和别人不一样,那又怎么样呢?你只不过是和许多害怕你的人一样的平常人,也会作恶,当然也会行善。”
玉崔嵬不答。
“是吗?”圣香又问。
玉崔嵬仍然不答。
“是吗?”圣香缓缓回头看他。
玉崔嵬看见了一双他从未见过的圣香的眼睛,清澈、透明、空旷、寂灭,像在他眼里有一片凌驾于莽莽红尘之上的世界,荒芜而充满灵性,温柔而色泽暗淡。圣香也同样看见了一双他从未见过的玉崔嵬的眼睛,那眼睛里充满血丝,像刀刀剑剑戳刺的伤。
然后玉崔嵬说:“是。”
这一个字答得果断而简洁。圣香缓缓眨了眨眼睛“我从不信你真能作大恶他们已经冤枉你十年,如果还因为他们加在你头上的罪要你死”他说到这里停住,顿了很久“那算什么?”
那算什么?
玉崔嵬无言以答。
“我想看见一些让人快乐的东西。”圣香索然地说“这世上让人快乐的东西本就不多,坏人受到惩罚、谎言被人揭穿、真相被人知道、做好事受到赞美我只不过想看见一些让人快乐的事,很奇怪吗?”他问:“什么叫做‘你如像他一样,岂不更好?’”
玉崔嵬再次无言以对,多年未曾温热过的眼眶突然热了起来,再次有了心潮澎湃的激动。“坏人受到惩罚、谎言被人揭穿、真相被人知道、做好事受到赞美”想看见这样的事,很奇怪吗?圣香是一个从眼到心都很澄澈的人,他并非看不穿世事的艰难,却一直都怀着很简单的心情,期待身边的每个人都好。
他想看见一些让人快乐的东西,他能为此而牺牲而努力而坚持,之所以有这种期待,也许就是因为他自己并不快乐期待身边每个人都好,他为此无论怎样都甘之如饴,也许就是因为他自己经历了那些不好的往事
“你如像他一样,你会比他做得更对,走得更准,”玉崔嵬说“也活得更久。”
圣香淡淡地笑“我一直都很期待阿宛能做些什么,做些什么给我看”他转过头去凝视宛郁月旦离开后那些被雪淹没的蹄印“他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会成就可怕的事业,他会长大,变成一个完美的领袖,享受从没有人能够集于一身的荣耀、财富、权力、名誉。他能扶持正义,但要等到他足够强大之后。”他的笑意从浅淡变得灿烂“他会活很久,我不想要那么多。”他现在笑得很灿烂可爱了“本少爷只想自己和亲戚朋友全都快活而已,你是本少爷的朋友,而且本少爷觉得你是个好人,好人嘛就是不该被冤枉的。”
“听到兵器声吗?”玉崔嵬含笑指了指东边“我听说‘白发’、‘天眼’带着武当山下来的一批武林豪杰,和十一门派在汴京城外对峙,你听,大概已经动上手了。”他慢慢地道:“虽然你只是一个人,却无法真的做到特立独行,除非你为世所弃否则,还是会有许多人,因为你和我的连累,死于非命。”他柔声问:“怎么办?”
圣香听着风雪中传来的兵刃交加的声音,几乎是有些困惑茫然“他们为什么要来?”
“因为你和他们是朋友,他们虽然不相信我,但是相信你。”玉崔嵬含笑,气质很沉敛,竟然看起来很可亲,还有点可靠“这个人世虽然让人不开心的事情很多,但也有些傻瓜会做些蠢事,让这人世偶尔也有些可爱的。”他拍了拍圣香的肩膀“走吧,见你的朋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