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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实向前移,了一步“治部大人乃无比忠义之人。”
“哦?”“他已参透了太阁的所有心思,为了太阁,他宁愿赴汤蹈火,鞠躬尽瘁。”
“哦。”
“太阁不明大明国的实情,恐也与治部有关。”
“不要说笑了。中将都让你弄糊涂了。”
“不,这非说笑。为了让太阁满意,无论何事他都愿意去做,这便是治部。”
“听起来,好像太阁要疏远我”
“最近向中将提亲之事,不就是证据吗?”
“难道治部也掺和了此事?”
“是。虽然太阁并未亲口吩咐。”
“这倒是头一次听说。看来中将有麻烦了。对方究竟是谁家女儿?”
“浅井长政的爱女,现为太阁的养女。”
“浅井长政?那不就是西丸夫人之妹吗不是都已嫁人生子?”
木实一本正经点点头“可浅井家的小女儿最近刚死了第三个丈夫。”
“你是说达姬?”
“是。她最初嫁佐治一成,后来又嫁给了信长公之子秀胜,秀胜病死,则改嫁给了九条左府道房卿。”听木实说得头头是道,家康不禁有些着慌。达姬长秀忠许多,又生有好几个异父孩子,秀吉居然要把这样一个女人嫁给秀忠为妻!他不禁想起自己和朝日姬之间那段难忍的婚姻,喃喃道:“这这是真的?”
木实咬着嘴唇点点头“这话听来的确荒唐。但估计过不了多久,太阁人必会亲自向大人提亲。”
家康向院子里张望了一眼“居然要把嫁了三次的女人嫁过来”
“想必大人也明白,这是太阁大人万般无奈下的最后一招。”
“我知道,你不必再说了。”体谅到秀忠的心情,家康让木实赶紧闭嘴。
其实用不着木实说,家康也十分清楚秀吉的苦恼和急躁。从前,秀吉硬把朝日姬塞给家康。对于他当时的窘境,家康比谁都清楚。秀吉用尽了手段,让四十余岁的朝日姬与佐治日向守分开,硬塞给家康为妻,没想到此次又想故伎重演。通过与朝日姬的婚姻,家康被逼做了秀吉的内家兄弟。可这一次,秀吉又想把阿拾的姨母硬塞绐秀忠,妄图以此将秀忠和阿拾绑在一起。如此一来,岂不是家康和儿子秀忠要了同辈女人?
秀吉既已走到了这一步,如此煞费苦心,只能说明,他决心已定,且担心处决秀次后会引发动乱。秀次身边的重臣定也在千方百计寻觅对策。
“堺局,你暂且回避,去把本多佐渡守和土井利胜叫来。”
木实飞快地瞅了一眼茶屋。他们想故意把她支开,然后秘密会谈,作出重大决定,她有些不满。茶屋两手置于膝上,根本不睬木实,他心里一定还惊骇不已。
本多佐渡是为了向家康汇报江户的情况才进京来;土井利胜则一直是秀忠的智囊,是他的左膀右臂。
木实退下不久,土井利胜和本多佐渡就结伴而来,悄然落座。家康并未立刻开口说话,依然在沉思,大概过了一刻钟,才终于道:“利胜,我想撤回江户。”
“哦?伏见筑城才刚刚开始,与大明国的谈判,还有太阁与关白的纠葛,正值此多事之秋”
“正因为事情太多,我才想远离这是非之地。一个人身处旋涡之中,会看不清周边事态,自然无法摇桨前行。”
土井利胜慌忙往前凑了凑。他知,一旦家康回去,德川氏在京城这边的诸多事务都会落到他肩上。“主公回到江户之后,还请在那边多指教。”
“利胜秀忠也好好听着:我回去之后,尽量不给你们任何命令。从前我的命令,你们都完成得很好。从今以后,就要全靠你们自己,必须养成这样的习惯。”
“是。可是”
“想毫无差错地处理事务,就需要可靠的消息。因此,我先给你们讲讲和大明国谈判的问题。”
“是,孩儿洗耳恭听。”秀忠抢先答道。他还年轻,希望担负起比利胜更多的责任。
“跟大明国的交涉不会成功,首先乃是因为小西行长父子糊涂浅薄。”
“小西糊涂浅薄?”
“正是。在与明使沈惟敬的多次会面中,行长的浅薄早已被对手看透。连大明国的册封使究竟是怎回事,他都不清楚。”
这一席话令众人深感意外,就连本多佐渡都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
“他以为,所谓册封使,便是宣布大明皇帝退位、把皇位让给太阁的使者。得知这些后,沈惟敬似也有意隐瞒真相。你们想想,连小西行长都是这副模样,太阁更是不明白真相,他完全被小西蒙蔽了。当然,小西后来也意识到了这些,可为时已晚。此次谈判纯属笑话,加藤主计头亦看破真相。总之,这场战事从一开始便打得十分勉强。耗费时日愈长,我们付出的代价就愈大。小西行长想保住大明皇帝与太阁的面子,隐瞒了真相,以石田治部为首的五大奉行竟也同意了。其实,如今太阁或许甚是后悔小西糊涂,太阁被欺,这便是大祸根源。估计不久,加藤主计头就要被召回——小西等人怕他待在那里,会妨碍谈判。最忠实于太阁的人,反而遭太阁斥责,太可悲了。如今,小西如安虽已远赴北京,他若和其子行长沆瀣一气,必也掩盖真相我把这些话告诉中将,是希望你勤勉好学。你都明白了吗?”
“明白。”
“稍有闪失,谈判就会失败小西与沈惟敬的伎俩被戳穿之时,便是出事之日。小西近臣与加藤部将的矛盾也会加剧,而关白又这般糊涂。”说毕,家康向土井利胜招招手“利胜,你记住。关白下次必定还会向朝廷献金。那就是父子反目之时了。”
土井利胜听了,规规矩矩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茶屋则更是惊心。他知道,给家康带来消息的,只有自己和堺局,可只是一鳞半爪。家康时常跟随太阁左右,参与机密大事,他所获取的信息是他们无法比拟的。
“关白还是要向宫内献金?”秀忠将信将疑问了一句。
家康使劲点点头:“这便是人的弱点。为了生存,他必须和太阁斗下去,要继续讨好宫里。确切地说,是太阁的近臣正在摩拳擦掌,急等着关白谋反。关白再度向朝廷献金时,也就是中将不可再接近关白之时。”静静说完这些,家康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使劲用扇子敲打膝盖“你都明白了吗?这并非要决定我们父子支持太阁还是关白。为了防止天下陷入骚乱,不可支持任何一方。因此,为父要暂时离开京城,回到江户去避一避。”
“是。孩儿明白。”
“方才堺局提到,若关白邀请,就推说太阁召见,到伏见与为父会合。但为父并不去伏见。故,你到伏见之后,再好生和利胜商议,听从太阁的安排。”
“孩儿谨记在心。”
“利胜,不要以为只有关白会向你伸手。”
“大人的意思是”
“太阁那边必有类似举动。”
“太阁?”
“不错。小牧之役以来,德川氏就是决定天下大势的重要力量。因此,一旦有事,人必前来威逼利诱。此时,我们只能以天下为重。”
“是。”
“太阁必定前来向中将提亲。”
“是。”
“中将好像很不高兴啊。女方的年龄是大了些。”
“她究竟是谁?”
“西丸夫人之妹,乳名达姬的阿江与夫人。”
“她不是最近才死了丈夫就是九条左府的遗孀?”
“利胜!”家康厉声道“倘若太阁真提亲,你们定要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知道吗?我们定要让那个不幸的女子在我家得到幸福。”
话音刚落,秀忠的脸刷地白了。他如此毫不掩饰不满,还是第一次。“父亲大人,此事,请允许孩儿再作思量。”说话时,他的声音和两手都在发抖。
家康瞪了儿子一眼,声音更是严厉:“你不愿,中将?”
“不孩儿只想再思量思量。”
“不用思量!”
“啊?”
“我说不用思量。你难道未听明白,中将?”
“她可是嫁过三个男人的女人啊,还有那些孩子”
“那又怎样?”家康怒道“你难道忘了我们父子的志向?天下太平与我德川氏之安定息息相关我方才说了那么多,你都听到哪里去了!”
“”“你若那么想,德川氏将后继无人!身为大将,就当时时忘掉自己,处处忍耐才是。她虽是几易其夫的女子,年龄也略大了些。可是太阁亲自出面当然,太阁确有些欠妥。”
“孩儿担心世间的流言。”
“你错了,中将。世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你若接受太阁无理的要求,并把这一切都看作是为了天下的安泰你便战胜了太阁。”
“”“忍耐,是决定谁更有资格获取天下的关键。太阁绝不想让我们成为关白的帮手。你接受这桩婚事,就是为了天下安泰。在你的人生当中,难道还有比这更光彩的事吗?你说呢,利胜?”
利胜慌忙伏在了地上“大人实深谋远虑。”
“这并非什么深谋远虑,而是怜悯之心。太阁把侧室的妹妹嫁来嫁去,全都是令人无法接受的策略婚姻这次,又想把这个不幸的女人嫁到我家,让我们来抚慰她的伤痛既如此,她定有所回报。这才是姻缘。”
茶屋悄悄抬手拭了拭眼角。京城的同行、经常于九条家出入的雁金屋宗柏也曾与他说起达姬的不幸,他不禁落下了眼泪。
达姬曾经无比悲痛地请求太阁,让她出家,可每次都被拒绝。宗柏曾说,太阁大概还想把她嫁出去。现在看来,她再嫁的人定是秀忠无疑。家康刚才的一番话,如果达姬能听到,定满怀感激。
“现在明白了吗,中将?”家康盯住秀忠,又重重逼问道。
秀忠许久无言。这也难怪,在和女子交往方面,他向来十分自重,一直在压抑欲望。当然,也是因为继母朝日姬临终留下遗言:“我要亲自为秀忠选一位新娘,她定是天下第一纯洁贤惠的姑娘。”
当日秀忠换上华丽的衣裳,朝日姬看得发呆。在她心里,秀忠的器量一定不比京城里任何王侯公卿差。秀忠也一直在暗中想象,未来的妻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她定是天下第一纯洁贤惠的姑娘他美好的愿望,眼看就要被太阁的辣手无情摧残。达姬三易其夫,有四个子女,这令单纯的秀忠有一种不洁之感。他完全明白父亲之意,但实难接受这样一个女人。
“利胜。”家康一直在盯着默默无语的秀忠,好大工夫,才对土井利胜道“中将太不明白女人了。”
“”“身为男儿,光强悍还不够,还应当懂得女人。”
“是。”利胜小心道。
“连你都不懂?懂得并掌控女人,也是让家中和睦的秘诀。中将,我想你定不会违背我。若我不在,太阁前来提亲,希望你欣然接受。”
“是。”
“就这么定了。”家康看了一眼茶屋,立起身“从伏见回来时,顺便去一趟你府上。一旦生变我有事要托你去办。”
“大人尽管吩咐。”
“利胜,中将就拜托给你了。”
“是。”
“茶屋,你跟我来。”
茶屋急忙站起身,跟着家康走到廊下,家康悄声道:“对那些向关白借钱的大名你也要想想办法,尽力帮他们。倘若因为这些而生事,就太可笑了。”
“不妨让堺局嘱咐吕宋助左卫门”
“这些事你去安排就是。我只托付给你。”
“小人知道该怎么办。”
家康去后,土井利胜立刻把木实叫了进来。关于秀忠的婚事,是由木实最先提起的。利胜道:“堺局,你听说中将大人的婚事后,为何不事先与我打个招呼?刚才差点被大人训斥一顿。”
“请谅,是我考虑不周。”木实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太阁真的提亲,我们就得先想好对策才是,以免到时手忙脚乱。”
“我才让你提前告诉我,我好再去劝说中将大人。”
“这么说,中将大人不愿?”
“堺局,你太过分了。中将还是个从未碰过女人的青年公子,突然给他一个嫁过几次的老女人他哪能一下子就接受。”
“算了,利胜,都别提了。”秀忠打断利胜,脸上依然带着怒色“我想通了。这也算是给父亲尽孝吧。”
“您答应了?”
“她克死三个男人,真令人无奈。可即使我被她克死,也没办法。这便是命!”
“命?”
“是啊。我若也被那个女人克死,只说明我命运不济。”
木实禁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但看到秀忠眼里微微闪着泪光,她慌忙正了正身子“中将大人,您不必这般担心。我听说浅井大人的小女儿是一位贤淑识理的女子,定能侍候好大人。”
尽管木实一再劝说,秀忠依然满眼是泪,愁眉不展。这真是不可思议,太阁与关白之争,竟要决定秀忠的妻子为谁木实却一直认为,这并非什么坏事。在武运日渐衰落的太阁眼中,全力帮他守护天下、事事顺从、借机进言的德川家康,值得信任,家康前途之远大,自不待言。
“中将大人,这真是不可思议的良缘。”
“良缘?”
“太阁大人与关白不睦,却使中将大人和西丸夫人结了亲,如此一来,阿拾公子和中将大人未来的孩子将成为表兄弟,这便是中将大人之大幸啊。”
“”“凡事都有两面。德川大人早就把一切看清了。”
可是,秀忠依旧眼泪汪汪,一语不发。